62 甘瓜 “你們可知我在此做什麽?”……

傳聞汝水乃是曾經女娲造人之地。

想來孔孟沒有給她活路,黃土江河,總能賜她埋骨。

“二叔,您不該接我回來。”

自被賣那日起,房雲卿常想起自己在北疆逃出生天後的日子,灰頭土臉的兵卒落魄如乞丐,給她們的吃的用的從來幹幹淨淨,還将草鞋讓給她們,兇悍的嬸娘們粗鄙不識字,卻教她們洗衣、生火,也給她們上藥,女子營中是不許哭的,身子稍好些就要洗衣、喂馬、牧羊……忙完了可以去坐着聽兵卒們開會、學字,無論貴賤,也無人探問一個人曾經過些什麽。

女營泥房連面白牆都沒有,上面卻寫了四個大字:

“為己為人。”

她初時以為是互幫互助之意,後來才知道,是“為了自己去做個人”的意思。

告訴她這此事的姑娘姓越,穿着素樸,臉上有傷,也難掩容色秀美,身姿窈窕,她管着她們上下,被人們稱作“越管事”。

“有個女子入營之後哭這自己有愧爺娘,幾度尋死,拉着旁人也想死了,衛二郎就寫了這四個字,營裏也不許哭了。”

說完,越管事看了看她的手,問她:“可會寫字?”

“會的,顏體、柳體、簪花……”

精通數種字體的房雲卿被安排去抄寫名單。

不用多好的字,只要記下活着的人,死了的人。

一天她抄了一千多名字,抄的手疼,第二日名單就被撕了。

一場惡戰,那一千多人只剩六百了。

後來房雲卿就學會一頁少寫幾個名字。

只希望能有一頁不會被撕去。

那群人打仗也并不是占了一個地方就占下的,而是常有轉移,一度從雲州到了麟州。

在麟州,房雲卿見到了傳說中的衛二郎,明明一看就是女子,旁人都稱她衛二郎。

衛二郎剛受過極重的傷,面色慘白,穿着一件狼皮裘,一雙眼睛看向遠方的時候還是像狼似的。

“都說有個房文書字寫得好,你是從慶州來的?慶州的羊雜碎實在鮮美,放些蔥碎最好。”

房雲卿不敢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她是刺史侄女,誰會讓她吃羊雜碎?

可衛二郎說起來的時候,房雲卿卻覺得自己真吃了一碗羊雜碎,放了蔥,極鮮美。

這樣與衛二郎交談,房雲卿也只有過這一次,再後來風雲翻滾,時事變動,她在北疆當文書的第二年夏天,衛二郎護駕有功,被封為定遠公,那些穿着破爛衣袍野人似的兵卒,成了定遠軍。

衛二郎在京城未歸,他叔父就找來了麟州,要接她回家。

爺娘都死在了蠻人刀下,她僅剩的叔叔霜雪滿頭。

“阿卿,女子總要歸家。”她跟着二叔回了慶州。

“阿卿,女子總要嫁人。”她便嫁了人。

“阿卿……人生在世,終歸要受些苦楚,叔父走後,你……”二叔說完便死了。

二叔的道理比孔孟聖人還多。

可什麽道理都救不了一個會被賣掉的女人。

于經明知道她遭過什麽才娶了她,二叔死了便又做受騙樣子,把她折磨病了,又把她賣了。

這叫的黃西私鹽販子自以為娶了個人脈通天的官家女,沒想到是個不肯替他去逢迎東都貴戶的病秧子,不到一月他就失了耐性,鎖了她在此處,白日就讓她磨豆子做活。

原本望着星的雙眼不知何時閉上了,房雲卿的手指摳着一根草,仿佛聽到有人破門而入。

接着,她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奔波四百餘裏的衛燕歌終于在郾城汝河畔的黃西家找到了房雲卿,此時已是二更時分。

黃西全家老小被塞了嘴摁在地上,衛燕歌抱着房雲卿從馬廄旁的草房出來,徑直放到了黃家的正房之中。

“先灌一口熱水,再去将疾醫請來。”

“是。”

郾城的疾醫已被兩位兵士帶到了門前,中衣外只罩了件粗袍,可見是被人從床上直接帶來的。

“憂思傷肺,極怒傷肝……”疾醫正要說幾句醫理,見床前人一擡頭露出一雙藍眼,登時吓得失了聲。

衛燕歌只一抱拳,道:“診病,開藥,勞您将人救回來。”

“是是是,自當盡力……”

說是盡力,也确實傾盡全力才能醫救房雲卿。

她有肺疾,又一直勞累,透過身上的破衣能看見她凹凸的肋骨,手指細瘦得只有骨外一層青紫的皮。

躺在床上,脈息幾近于無。

衛燕歌掏了錢讓疾醫盡管抓藥,人參靈芝若是用得上也不用吝惜。

她也沒忘了使人回去報信,路過河南府時就留了人,兩騎斥候各跑二百多裏,終于将消息傳回了洛陽。

衛薔在洛陽城內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将于崇府上圍了整整一日,定遠軍終于要撤下了。

“國公大人,既然事情已了,請随卑職入宮。”

衛薔伸了個懶腰,從于府前的胡凳上站了起來。

今日的康俗坊比昨日還熱鬧,可惜賣甘瓜的老漢是不敢進了,因為于崇、于岌連着來于府飲宴的衆人都沒上朝,定遠公擅動私兵圍堵朝廷命官宅邸之事終于鬧到了禦前。

皇後有命,着定遠公衛臻即刻入宮。

二百禁軍又将圍了于府的定遠軍圍了一圈兒。

定遠公在于府外實實在在呆了一天一夜,禁軍來“請”,她只說快有消息了,竟然又拖了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她打了幾十個哈欠,打得一衆禁軍都幾乎要跟着一同泛起困來。

直到現在,她知道了房氏已經被救出的消息。

“我回府換一身衣服?”

統領禁軍之人乃是羽林中郎将,即使身負皇後之令,對着當朝國公也難展露強硬之态,幾個時辰都拖了,換一身衣服的時候總該有。

可讓中郎将沒想到的是,定遠公竟然不是騎馬回府,而是同她部下一樣用兩條腿往定遠公府。

康俗坊距離南市不遠,這般鬧了一天一夜的熱鬧早引了一衆百姓在坊外等着看熱鬧,見有成隊人馬出來,路上百姓紛紛抻長了脖子。

看見他們,衛薔樂了,開口道:“你們看了這許久的熱鬧,昨日連甘瓜都買盡了,可知我是誰?”

人群中有人喊道:“某知你,你姓衛,是駐守北疆定遠公,多年才回了東都一次!”

“哈,還真知我呀?”見衛薔又笑了,人群鼓噪起來。

又有人呼喊:“某也知你!衛國公你進城那日好大的熱鬧,大官在城門迎你,比戲文上還氣派!”

還有不知誰家娘子大聲道:“奴也知你!國公大人生得好看,奴見過就忘不掉了!”

衆人哄笑起來。

衛薔笑完了,又問他們:“你們可知我在此做什麽?”

剛剛第一個說自己知定遠公的漢子大聲道:“衛國公大人圍了一戶人家!”

“衛國公大人一刀劈壞了人家的大門!”

“國公大人!有人說這家欠了你二十萬貫!”

“國公大人!這家是不是把你家郎君搶走了?”

衛薔指着說郎君那人說:“郎君?我可沒有郎君!是我在北疆救過的一個小娘子,小娘子寫得一手好字,北疆戰士名冊她抄了無數次,每次有戰士戰死沙場,她就将名字單獨抄出來,生怕将來親人來尋,那戰士回不了故鄉。”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如今東都洛陽城裏的百姓,有小半是幾年前蠻族南下時逃難來的洛陽。

這些百姓中識字者寥寥,有些因逃難失了地,靠着給南市的商鋪跑腿送貨,又或者挑擔在街以謀生,也有些僥幸在東都城內有一落腳之處,每日看着達官顯貴出入,也只是看着,他們喊着衛薔就喊成了衛國公,也不知什麽規矩體統,不過是這大梁最普通的百姓。

他們也是知痛的。

毀家之痛,殺親之痛,家破人亡之苦,抛去故土之恨,他們都懂。

剛剛說定遠公好看那娘子道:“國公大人,那娘子現下如何了?她可是也在東都?我明日捕條魚與她送去!”

衛薔對那娘子擺擺手,道:“魚倒不用了,知道你們惦念,那小娘子定然歡喜,她如今不在東都,正在一處養病,我昨日到今日,所求的不過是那小娘子的消息。”

羽林中郎将也曾見過定遠公在朝堂上睥睨群臣、挑釁皇後之态,也聽說過她是如何一刀将尚書令的胡子給去了的。

可面對百姓的定遠公,卻與平時大不相同。

她眉目間都是笑,親近得就像是不知道是誰遞到她手裏的那一枚甘瓜。

“那小娘子家人全死在了蠻族刀下,在北疆呆了些日子,才知她叔父還活着,就被她叔父接了回去,也尋了一戶人家嫁了……她叔父給她陪送了好大一筆嫁妝,什麽玉佛,什麽绫羅……”

滿門死了還能被叔父找到,嫁了人,還有嫁妝……百姓聽得懂,還喜歡聽,便輕松聽得入了神。

羽林中郎将可不願定遠公在此駐留,想要請她快走,卻被一把劍給攔住了。

站在衆人之間,衛薔緩緩道:“嫁妝豐厚,嫁的人家也有名有姓,怎麽說也該是一場妥帖姻緣,可誰能想到,那小娘子叔父才去了一年多,那小娘子的夫家就将小娘子賣了。”

說起軍國大事,百姓們可能還有些怯,這等事情,那嫁妝再豐厚,也跟他們前屋後巷的事兒沒什麽區別,立時就有人大喊道:“怕不是有人貪圖嫁妝吧!”

“必是貪嫁妝!”

“娶個娘子何其不容易,那娘子又讀書會寫,怎麽就被賣了?可不是見娘家敗落,就有心再另娶一個?”說話之人是個老妪。

“有道理!戲文裏都是這般寫的!抛家棄子想娶公主的陳文章!”

“對,陳文章也是貪圖他家娘子嫁妝!”

唐末之事話本風行,戲文崛起,到如今早就傳到了尋常百姓也耳熟能詳的地步,他們想起了戲文裏情态不堪的男人,頓覺他們都有了臉,便越發激奮起來。

“小娘子好生命苦!”

“國公大人,那小娘子可是病了?”

“病了。”衛薔搖頭嘆氣,“何止病了,我手下将軍說那小娘子手腕細瘦,從馬廄裏抱出來比一擔幹草還輕,肺病生得極重,也不知能不能讨一條命回來……”

人群又靜默了片刻。

“衛國公,您可千萬救了小娘子呀!”

“小娘子命苦,遇了這的人家!”

衛薔捧着甘瓜對百姓點頭,道:“各位放心,救人之事我定當盡力,也不只這小娘子一人……”

穿着一身黑色衣袍的女人收了笑,手握在了自己的長刀上。

四下竟漸漸安靜。

“我在北疆救下因家人來尋而放歸的女子共四百零九人,這些女子被家人接走的時候我都記下了她們家在何處,從今日起,我會派人一一前去查訪,若再遇到如這小娘子這般的,我能一刀破了一家的門,我也能一刀破了別家的門。”

女子的聲音并不如何洪亮,所有人卻都聽了個清楚,聽到其中字字铿锵。

說完,她轉身即走,由得身後百姓呼喊震天響。

一個時辰之後,文思殿裏,皇後也将鎮紙砸出了震天響。

“你竟敢在這洛陽城裏圍攻朝中大臣府邸?是不是改日也要将紫微宮也圍了!”

“若是我在北疆救出的女子在宮中受了苦,我自然要問問你這執掌後宮的皇後。”

“啪!”皇後又将一摞奏本也扔在了地上。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