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鎮魂
宴會廳一片混亂。
燈已經全滅了,門死死鎖着,滿地的碎玻璃和人們的叫喊。在極端的恐懼面前,這些人平時的高貴優雅全都不見了,他們擁擠推搡着,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傷或者死亡。
有的人能保持冷靜并且恰好站在靠邊的位置的,挪到牆角人少的地方站着,急忙打電話出去求救。幸好通訊系統還沒有被屏蔽掉,門外很快就有消防車的聲音響起。
消防人員架起梯子,爬上去企圖砸開宴會廳的玻璃,但是奇怪的是無論怎麽敲那玻璃都是結結實實,紋絲不動。
救援行動就此擱置下來,在向上級部門求援的同時,現在的指揮人員也在拿起擴音喇叭向內喊話,希望裏面的人能夠暫時安靜下來等待消息,避免造成更多的傷亡。
顧遠亭沒辦法只得向阿寧求饒,“你對我怎麽樣都行,別牽連無辜好麽?”
阿寧理都不理,在他不願意的情況下,顧遠亭根本捕捉不到他的氣息,也根本無法與他交流。
這時候場內漆黑一片,人群中虛脫倒地的不知有多少,而剩下的總算聽到了外面指揮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一個個呆滞地站在原地。有些尚有餘力的拿起手機用微弱的熒光照着彼此的臉,開始搜尋熟悉的人。
顧遠亭向四周看了一圈,林柯不知道擠到哪裏去了,而阿寧更是無影無蹤。
突然間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顧遠亭不由打了個冷顫,回頭看去,只看到熒光照射下一張慘白的臉。他險些驚叫出聲,卻總算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顧大哥,這真是見鬼了。”
原來是林樾。
顧遠亭苦笑,“可不就是見鬼麽。”
“不會是你家小鬼幹的吧?”林樾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知道養着鬼的面前就有一個,可不就是顧遠亭。
顧遠亭見也瞞不住了,只得嘆了口氣,“你猜得還真準。”
林樾想了想,欲言又止。他拿起手機,按了一會鍵才擡起頭來問,“你是怎麽得罪他了?”
顧遠亭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開口道,“這真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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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樾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擡頭看了看漆黑的宴會廳說,“應該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吧?”
顧遠亭也聽到外面砸玻璃的動靜,不敢确定地應了一聲。
然而經過一系列的嘗試,門總算是打開了。外面架起了大型探照燈,消防員一邊引導衆人撤離,一邊走進去尋找地上的傷員。
顧遠亭總算松了一口氣,摸了摸胸前的佛牌,似乎阿寧并不在裏面。可是他自己說過不能離開佛牌太遠的距離,現在在哪裏顧遠亭并不知道。
林樾見他環顧四周還不肯走,也陪在他旁邊等,直到一個穿着僧衣的老和尚走到他們面前。
“大師,”林樾興奮地上前一步說,“我也是靈機一動發短消息叫我爺爺請您過來救命,那小鬼捉住了麽?”
顧遠亭看見上次在寺院裏見過的老和尚目光銳利地掃向自己,心裏不由一顫,開口問道,“他還在麽?”
“你很擔心?”老和尚淡淡地反問。
在他面前自己所有的想法似乎無處遁形,顧遠亭只好誠實回答,“是的,但是我想,他也不是有意的……”
他感覺不到阿寧的存在,而現在顯然不像轉世輪回的好時機,顧遠亭是擔心小鬼就此魂飛魄散了。一想到這一點,他心裏就像少了一塊似的糾成一團。
老和尚定定地看着他說,“今晚的傷亡人數還沒有最後統計出來,但已經确定的是不會為零。像今晚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會是最後一次,下次可能就沒有這麽幸運了。養鬼遭反噬的例子就在眼前,那只厲鬼你根本鎮不住,這樣還要繼續養下去嗎?”
顧遠亭第一次感覺到有點猶豫了。
老和尚說的不無道理,阿寧想怎樣就怎樣,完全視人命如草芥的行為他根本控制不了。可是在此之前,明明已經可以和睦相處了,到底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呢?顧遠亭雖然舍不得,可事實擺在眼前,他必須給這些人一個交代。
老和尚見他沉默不語,終于嘆了口氣,說,“有件事情,我想應該告訴你了。你知道那小鬼為什麽會找上你嗎?”
顧遠亭一愣,“為什麽?”
“十年前,本市也出現過類似今天一樣的情況。當時半山別墅區的火燒了整整三天,消防車出動了上百輛,但無論用水還是用粉末,根本阻擋不了火勢,就好像是天降災禍一樣。”
顧遠亭隐約有了一種預感,雖然他并不願相信。
老和尚繼續說下去,“有關部門秘密找到我和另外六位大師,合七人之力,才終于将一只厲鬼封印在鑄入他生前骨血的佛牌裏。後來請專人帶往海外,請異國寺院代為保存,就是怕他回到這個與他靈力相關的地方危害人間。”
“如果剛才所說的佛牌就是我胸前這枚的話,大師想說的不僅僅是這些吧?”顧遠亭說話的時候,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尾音在顫抖。
老和尚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一切,看着顧遠亭有些憐憫地說,“你是顧家人吧?”
顧家老宅恰好位于半山別墅區,那場火災同樣未能幸免。也正因為如此,顧家三代幾十口人,就只剩下恰好在外地工作的顧遠亭一家三口,其他人全部葬身火海。而在那以後,原本已經分家出去的顧家長子繼承了全部的財産,并把這一切遺留給他唯一的兒子顧遠亭。
若不是當初那場火波及面太廣又太為蹊跷,顧遠亭作為既得利益者也難逃警察的盤問。但無論如何,他擁有了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并且逐步将其發揚光大。
如果這場火是因,顧遠亭手中的一切便是果。
這就是他與阿寧的緣分。
怔忡間,顧遠亭聽到老和尚又說,“他現在暫時被封印在佛牌裏,如果你願意,可以交給我們寺院保管。”
這時候突然一陣清脆的鈴聲從顧遠亭的口袋裏響起,他拿起手機打算立刻挂掉,在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卻不由頓住,那是療養院的電話。
“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顧遠亭說着,走向被消防員砸開的玻璃窗下,透過空蕩蕩的窗棂往下看着,接通電話說,“我是顧遠亭。”
那邊的聲音非常急促,“您的母親身體出現了多器官衰竭,醫生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書,請盡快來醫院。”
顧遠亭愣了片刻,轉身飛快地向門口走去。
站在旁邊等着的林樾忙追上去,“大師還等着你的答複呢。”
“讓我考慮一下。”顧遠亭說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老太太是他在這個世界最後一份牽挂了,他現在已經無法去想其他任何事情。
開車到了療養院,顧遠亭快步走向急救室。門口的紅燈已經熄了,醫生從裏面走出來,面色沉重地對他說,“進去看看吧。”
顧遠亭跑進去跪倒在病床上,渾身上下插滿管子的老太太睜着眼睛,卻終于認清了顧遠亭。
“遠亭啊,”老太太慈藹地看着他,斷斷續續地說,“我走了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去找個伴吧,孤孤單單的在這個世界上太可憐了。”
她走得其實沒什麽遺憾了,嫁給了喜歡的人,一生平順,而現在終于到了告別的時候。
這一點顧遠亭其實也知道,但是從此以後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人世了,這樣的現實讓他幾乎接受不了。他想說點什麽讓老太太放心地走,可是這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這是顧遠亭難得腦子裏亂作一團的時候,然而卻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對他說,這件事還有轉機,他的母親或許可以不用死,他得問問阿寧。
顧遠亭已經顧不得才剛剛得罪過阿寧了,他把佛牌從領口拉出來,雙手握緊靠近唇邊,喃喃說道,“你可以幫我麽?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任何代價?”阿寧清冷的聲音終于在他腦中響起。
顧遠亭欣喜若狂,阿寧這樣問就代表着真的能做到,“是的,任何代價。”他鄭重承諾。
“一輩子跟一只鬼在一起,這樣也沒關系?”
顧遠亭聽到這樣的威脅心裏只是頓了一下,繼而很快回答,“是的。”
阿寧出現在他的眼前,微微擡起頭放低眼神看向他,話音中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冷漠,“算了,這樣也沒什麽意思,想要更改輪回的話,就拿血來換吧。”
顧遠亭怔怔地看着他,那樣高傲不可一世的樣子看起來卻有種莫名的心疼。這時候他又聽到身後老太太微弱下來的喘息,不及多想,擡起手臂用牙齒咬破手腕的靜脈,向阿寧伸出手去。
阿寧又看了他一眼,安靜地把唇貼上去。
顧遠亭只覺得腕間一陣酥酥麻麻的痛,就好像嬰兒憑借本能用力吮吸一樣。他看着少年的身影慢慢變淺,最後消失不見,而自己手腕上的傷口處終于有鮮紅色的血滴落下來。
老太太一陣咳嗽過後,呼吸又變得平穩有力起來。
顧遠亭恍然記起第一次遇見阿寧的場景,異國的翻譯和僧侶喋喋不休地游說他,佛牌跟他有緣,佛牌靈力強大,他卻不知可以強大到如此地步,竟能扭轉生死,改變輪回。
他供奉的血液一定不少,因為此刻已經感覺到有點眩暈了。
那麽阿寧現在在哪裏,是不是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顧遠亭忽然有點着慌,他攤開手去看佛牌,卻見那透明的外殼已經裂開了,泡着佛牌的液體流出來濕了手,而那塊牌不知何時碎成了幾瓣,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阿寧……”顧遠亭有些倉惶地喚着,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為剛才的事情道謝,還沒有來得及為晚上的事情道歉。
回答他的只有空蕩蕩的房間,風吹起窗簾,打開的窗戶縫隙裏突然蹿進來一個黑影。顧遠亭定睛看去,那是一只黑色的小貓,從窗臺跳下來走到他的面前,甩了甩尾巴靠着他的腳背蜷了起來。
“阿寧?”顧遠亭試探地叫着,話音裏帶着一種失而複得的驚喜。
小黑貓懶洋洋地半擡起眼睛,看着他細細地叫了一聲,“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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