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鬥法
眼前的這個人顧遠亭一輩子也忘不了,他長得一張猙獰的臉,面部肌肉橫堆起來,帶着一層似乎永遠也擦不掉的油光。而比較起這張臉來,他的身材卻完全是一個普通的甚至有點瘦弱的中年人,手指幹枯,指節分明,而顧遠亭卻不會忘記他身體裏蘊藏着的巨大的能量,能徒手折斷人的筋骨的力量。
這也許不是他本身所具有的,而是某些靈體借給他用的。
一旁的牌商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說,“顧先生,這是我們國家最偉大的黑衣法師,他可以達成你的一切願望。”
這樣的推介聽起來似乎有些降格調,顧遠亭不由想起他第一次接觸到佛牌時的情景。寺廟裏的僧侶也是在不住地勸說他,這佛牌法力強大,這佛牌與你有緣,他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這怎麽可能不是騙局。
大概這個國家真的民風淳樸,連牌商都沒有一點起碼的營銷技巧。但是他說的是實話,顧遠亭像所有剛接觸到佛牌的外國人一樣,有些不确信但還是滿含期待地問,“真的嗎?”
黑衣法師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而這個眼神幾乎讓顧遠亭背後滴下汗來。他擔心如果真的有靈體相助,會不會讓對方看出他真正的想法,因為那個眼神淩厲得有如厲鬼。
然而那個人最終還是慢悠悠地開口說了話,“聽說你想要最好的佛牌?”
顧遠亭定了定神,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是的,市面上見到的那些都達不到我的要求。”
“你想要什麽?”
顧遠亭又把之前跟牌商的說辭對他講了一遍,“我要得到所有的家産,如果你能幫我實現,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給予你最大的回報。”
黑衣法師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從中找出他需求的迫切,又像是在審視他能夠實現回報的誠意,許久,終于開口道,“我可以幫助你,價錢我也不會多要,在你得到全部家産後,我要其中的十分之一,但是你需要先付定金。”
相對于顧遠亭将要得到的來說,這是相當便宜的報價了。顧遠亭有些遲疑地向對方确認,“事成之後十分之一倒不算什麽,但是定金你要多少?”
黑衣法師終于對他扯出一個類似于嘲笑的表情,“你不相信我嗎?”
顧遠亭被他看着心裏有些慎得慌,但是很快對自己說,絕對不能止步于此,否則非但是阿寧,連自己說不定都會走不出這個房間。他盡力定下心神,擡頭看向對方,“你總得先讓我看看佛牌。”
“看來他真的什麽都不懂。”黑衣法師放松了身體,像是有些漫不經心,輕蔑而又責怪地看了看旁邊戰戰兢兢的牌商。“你怎麽不對他解釋清楚?”
牌商一臉的誠惶誠恐,急忙解釋道,“因為時間太急,這位顧先生的時間又比較緊。他雖然不懂行,手筆可是不小,現在明面上的私底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拉他做顧客,所以我也是着急……”他怕被別人搶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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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法師再瞥了他一眼,牌商心裏又是一顫,瞬間閉了嘴。
“好了,既然來我這裏,還是我給你講明白吧,我做的是陰牌,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你應該知道吧?”他看着顧遠亭,目光陰鸷。
顧遠亭點點頭,“你剛剛說了,事成後要十分之一,之前要定金。”
黑衣法師頓了頓,看起來這人是真的不懂行了。他想了想,詳細一點說,“之前告訴你的那些是我要的回報,但是做你這件事是需要成本的,成本也要你自己負擔。”
“沒問題。”顧遠亭答應的很是輕巧,“不就是再多一些錢嘛。”
黑衣法師索性拿了一本小冊子給他看,那是其他佛牌的使用說明,上面清清楚楚寫着佛牌的原材料構成。
顧遠亭早記得清清楚楚,但這時候他還是認認真真看了一遍,擡起頭看向黑衣法師。
“你要的那種牌,我現在手裏沒有。”黑衣法師突然說。
顧遠亭作出生氣的樣子,“沒有你找我談什麽?”
“但是我可以為你制作。”看在錢的份上,黑衣法師原諒了他的無知,“你要的這種牌市面上不可能有,除了我以後,也再沒有其他法師能制作這樣法力強大的牌了。你找到我,也算我們有緣,這是你的幸事。”
顧遠亭看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簡單說,這種牌需要的是生靈,所以要找個活人做祭品,這個祭品跟你所求的事情關系越近的越好。”
顧遠亭的臉色有些發白,“我求的是家産,難道要找家裏的人做祭品?我要是有這個本事還需要來這裏請佛牌嗎?”
黑衣法師終于看着他笑了起來,他擔心是自己是否能做到,而非是否合理合法,這樣談下去會順利許多。“做不到的話,陌生人也可以,只不過效果可能沒那麽好。”
“等等,”顧遠亭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聲音微微顫抖,卻清晰地說,“跟我一起來的,還有個叔叔。”
黑衣法師看向顧遠亭,一時間沒有回答。
顧遠亭便也看着對方,剛才還有些恐懼的情緒在這種沉默中一點點穩定下來,他靜靜等對方回答。
“定金要這個數。”黑衣法師伸手比劃了一下,要價高是因為有風險,無論成否定金是不會退的。
顧遠亭思考片刻,終于點了頭。
顧叔平最近春風得意,他覺得簡直可以算作自己人生中最風光的一段經歷了。
跟着他到國外出差的是顧氏的精英團隊,裏面還有他那個備受老爺子器重的侄子,但是最終說了算的還是顧叔平。
精英團隊雖然每個部門的人都有,每個派系的人都夾雜了一些,但是一個個都是人精,誰也不會在表面上得罪顧叔平這個顧家人,該吹捧奉承的場合也一點都不含糊。
再加上最近的談判也有了眉目,眼看着這樣大的功勞會記在自己頭上,顧叔平幾乎有些飄飄然了。
經過幾輪談判以後合同的大致內容都敲定了,剩下待細節問題協商一致後便可以簽字蓋章,為了慶祝這樣的實質性進展當地政府設宴款待,顧家叔侄兩人欣然前往。
這樣的場合當然少不了喝酒,顧叔平作為負責人理所當然地成為了衆人敬酒的對象,他自己心情好,也就放開了喝,很快便有點醉意了。
酒過三巡,對方安排了歌舞表演前來助興,這也是顧遠亭當年經過的。
他沒喝多少,大概算是場上最清醒的一位了,也正因為如此他看到人妖美女坐到了自己叔叔身邊。顧叔平一開始還有些矜持,後來在對方誘導下漸漸地放開了手腳,然後突然間被吓得怔住。
顧遠亭不禁端起酒杯,在杯子遮擋下偷笑起來。
他這個叔叔有賊心沒有賊膽,是顯而易見,也大概也是三嬸調/教多年的功勞吧。
散場以後顧叔平身邊的那位還想扶着他上酒店,被顧遠亭三言兩語外加小費打發走了,顧遠亭便親手扶着三叔走進大門。
大堂裏燈火通明,一切如常,等到電梯進了電梯間,四壁光潔明淨,也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但是當他們走進樓道的時候,暗淡的燈光照得人影有點模糊,顧叔平不由打了個冷戰。
他酒醉未醒,口齒不清地說,“怎麽這麽冷?”
“進房間就不冷了。”顧遠亭穩穩地扶着他的手臂,架着他向走廊盡頭走去。
房間在走廊盡頭,因為空間最大裝修最豪華,顧叔平毫不猶豫地選擇住了進去。
這時候他抖着手從褲兜裏摸出房卡,顧遠亭接了過來,替他刷開房門,扶着他走進去順手關了門。
房間裏面一片黑暗,顧遠亭也沒有插卡取電,只是慢慢地把顧叔平托到床邊,讓他平躺下來,屋內很快就響起了一陣鼾聲。
顧遠亭仍然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手機上的時間等待,直到門口輕輕地響起幾聲敲門聲。
是敲門聲,而并非門鈴。
他起身走過去開門,站在門口的黑衣法師比白天看起來還要可怖,他的背後拖着長長的陰影,像是連接着地獄。
他走進去,低聲問,“準備好了?”
“好了,已經睡死了。”顧遠亭同樣壓低聲音回答。
黑衣法師點起蠟燭,在影影綽綽的燭光下扯開黃幡,撒下一片陰影。他對顧遠亭說,“你把他挪在布上,取他心頭鮮血血祭。”要的是心頭血,祭品注定活不了。
顧遠亭頓了頓,還是依他所言走過去搬動顧叔平的身體。他剛一用力,顧叔平就哼了一聲,顧遠亭急忙放手,回頭對黑衣法師說,“他太重了,我怕強行挪動會弄醒他,然後掙紮的時候弄出動靜來。”
黑衣法師像是低聲咒罵了一聲,走過來同他一起一人擡肩一人擡腿,總算把顧叔平擡了起來。
走了兩步,顧遠亭站得有點偏,黑衣法師不得不先踩在黃布幡上往後退,但是他很快發現布面不太對,屋內關得嚴嚴實實,布底卻好像有風吹似的不斷向上鼓起來。
“怎麽回事?”他借着燭光看向顧遠亭,只見顧遠亭雙手托着那個醉漢的肩膀,自己虎口別着一把水果刀,像是要準備随時取血的樣子。但是那把刀是打開的狀态,刀刃磨着顧遠亭的手腕,像是磨破皮流出血來。
顧遠亭還渾然不覺似的,任自己的鮮血一滴滴掉落在黃布邊緣。
“還不是時候,快退後兩步別讓血染到布上。”黑衣法師沖着他低吼。
顧遠亭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站定了看他,黑衣法師一着急便松了手。顧叔平的身體還有一半在黃布外面,顧遠亭反手一拽,讓他直接滾了兩圈暈倒在牆角。
黑衣法師正要跳出黃布的範圍,突然間響起一陣低沉宏遠的誦經聲,布底的湧動更加劇烈,黑霧從地面騰起,瞬間将黑衣法師連同黃布幡一起包裹起來,蠟燭燃得更盛。
落地衣櫃從裏面推開,一起推開的還有浴室的門。一邊誦經一邊走出來的是顧遠亭看到之前拜訪的寺廟住持,以及他見過或者沒有見過的其他僧侶。
僧侶們繞着黑霧站成一個圈,在經文的壓制下黑霧逐漸縮小,顧遠亭站在外圍終于舒了口氣。
他此行的最終目的終于達成,他剛重生不久沒有能力與殷家抗衡,只能借助僧侶的力量,在源頭上斷絕阿寧被傷害的可能。他竭盡全力來游說這個國家最富盛名的住持,他說,渡己渡人是修行,除去為害人間的黑法應該也是,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住持最終被他打動,帶領僧侶們出現在這裏。
他以自己的血做引招出那人控制下的怨靈,眼前的一幕是養鬼反噬中最嚴重的一種,百鬼噬心,連靈魂都不放過。
他想,如果另一個阿寧看到這一幕,應該會得到解脫吧。
黑霧越縮越小,而到最後只剩下拳頭大的一團時突然跳開了束縛,飛一樣地彈向顧遠亭血跡未幹的手腕。
在撞上去的剎那,霧氣終于裂開化為星星點點的碎片,消失在空氣中。
這時候房間的燈突然亮起來,顧遠亭不禁眯起眼睛。房門打開,走廊的燈也一并亮起來,酒店經理帶着當班的所有服務生走上前來,向特意過來驅鬼的大師表示感謝。
住持向顧遠亭點點頭,率衆轉身離開。
顧遠亭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而現在終于醒過來。他呆呆地站了以後,待所有人都走了才走回房間,扶起顧叔平打算把他搬回床上。
而剛剛搬了一半,顧叔平悠悠轉醒,神智卻還不是特別清明。他看着自己肩頭顧遠亭的右手,突然問道,“你什麽時候去做的紋身?”
顧遠亭低頭看去,手腕上的血跡竟然一點都沒有了,傷痕還在,卻不知何時綻開成蝴蝶的樣子。那些黑色的紋路十分清晰,打開的翅膀上像是綴着兩只碩大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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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