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
周承骁回家, 發現家裏哪裏是家宴的, 分明就是大型商務聚會現場。平時城堡一般偌大空曠的別墅,此時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 人頭攢動。
說起來這也是周承骁不願回家的另一個原因,每次面對這種下餃子一樣的場景,他都會感到窒息, 生理上的。
周承骁剛進門,就打算轉身遛了。不過不知道他老爸哪兒修煉的火眼金睛, 他才剛一進門就被點了名。
“承骁!”周鵬程穿過‘人山人海’, 很快走到周承骁身邊, 高興地一把環住他的肩,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周承骁進退兩難,但看着衆人注意力已被吸引過來,還是只有給自家老爺子面子,圓了這父慈子孝的一幕。他擡手虛抱了一下周鵬程:“爸。”
周鵬程用力拍了兩下周承骁的背:“兒子, 你瘦了。”
周承骁:“……”
事實上并沒有, 他常年保持鍛煉, 生活習慣克制, 體重一直維持在70公斤沒有變過。
他知道周鵬程不過就那麽一說,他從來不會關心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周鵬程:“跟着劉管家去換套衣服,我帶你去見幾位叔伯。”
周承骁:“……”
又來了,每次回來,無一例外的,他都會面對家裏各種大小應酬。周承骁對這種觥籌交錯、虛情假意的聚會有種生理性的厭惡。
而他家那位無所不能的管家, 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小少爺,禮服已經準備好了,請跟我來。”
“我先去招呼客人,你趕快去換衣服。”周承鵬又拍了拍周承骁的背,便信步離去。
周承骁回頭看了一直在一旁裝聾作啞的周琴一眼。
周琴給了他一個無辜的眼神:“別這麽看我。我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安排的宴會。他讓我來接你的時候,我還是專程從外地趕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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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管家此時轉向了周琴:“大小姐,您的禮服也準備好了。”
周琴聳了聳肩:“知道了。”
周承骁禮貌而疏離地對劉管家道:“我自己上去換就行了,不勞煩管家了。”
劉管家很識趣:“好的少爺,衣服就放在您的床上。”
周承骁點一點頭:“謝謝。”
周琴走到周承骁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輕聲道:“這場盛宴搞不好是老頭子專門為你擺的。你看他剛才理都沒理我,卻專門叮囑你去換衣服,你就知道他多重視你了。”
周承骁眉梢輕挑:“重視我?還是重視他的生意?”
周承骁說完,便跟着劉管家上了樓。徒留周琴在原地搖頭。
她這個弟弟啊……就是種種利害關系看得太通透,所以活得不快活。
周承骁剛上樓,就看見一個賤兮兮地人影坐在臺階最高處,沖他嘿嘿傻笑。
周承骁眉頭都沒動一下,直接邁開長腿跨過那人。
“喂,你怎麽能這麽對待你兄弟。”程實瞬間炸了毛,“學校裏玩兒高冷人設就算了,私下裏還跟我裝X?”
周承骁冷漠臉回怼:“程大公子,你戲是不是太多了?學校裏就算了,到我家來還繼續裝傻白甜?”
程實忽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痞兮兮地一笑,站起身走到周承骁身邊,勾過他的肩:“怎麽舍得回家了?”
周承骁甩開他的胳膊,徑自朝自己卧室走去。
程實倒也不惱他的冷淡,反正也習慣了。他厚着臉皮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跟着周承骁進了他的卧室。
周承骁無語:“我要換衣服。”
程實大大方方地往他的躺椅上一坐,做了個‘請’的手勢:“換啊。你換你的,我說我的,不影響。”
遇到這麽沒臉沒皮的,也只能當他不存在了。
周承骁拿起床上價格不菲的白襯衫,換下了身上簡單的運動T恤。
程實:“二胖剛從美帝回來,怎麽樣,周六約起來?”
周承骁正在扣襯衫的手微微一頓,而後道:“不行,這周六我有事。”
程實:“你小子不夠意思啊,約了你兩次打球,你都不去。不給我面子就算了,二胖每年只回一次,你都不給面子?“
周承骁:“換一天吧,我真有事。”
程實:“行吧行吧,我問問他哪天有空。不過……你什麽事那麽重要?你爸讓你出來當‘站臺’不成?“
周承骁沉默片刻:“私事。”
“喲,不對,你小子有情況。”程實忽然嗅出點兒什麽不尋常的氣息,“你周六是不是要跟女生出去?”
周承骁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今天怎麽過來了?不是一向不愛參加這些活動?”
程實拍手大笑:“哈哈,你這反應就對了。平時不開腔不出氣,現在卻知道環顧左右而言他了?別裝了,那妹子是誰?”
周承骁:“你媽知道你這麽精分嗎?”
程實笑嘻嘻地也不惱:“她知不知道不要緊,重要的是我知道鐵樹開花了~這可是大新聞。坦白從寬,抗拒……抗拒的話我只好約上弟兄三兩對你進行‘嚴刑逼供’了。”
周承骁無語,低頭去系領結了。
程實翹着二郎腿,癟三一樣晃來晃去:“你不說我也猜到三分,是不是我們雙雙妹子?”
周承骁系好了領結,對着鏡子調整了一下角度,而後單手撈起放在床上熨得平平整整的西裝外套。
“我要下去了,你還不走?”
程實擡頭一看周承骁,只見他長身玉立,裁剪合身的西服恰到好處地襯出了他比例完美的身材。正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種。雖然不想承認,但周承骁的确是他見過的,穿西服最好看的男人。
程實酸溜溜地啧啧搖頭:“人靠衣裝,人靠衣裝啊。”
周承骁沒理他,轉身便要走。
程實趕緊站起身,長臂一伸,就勾住了周承骁的脖子:“剛才問你話你還沒回答。說!我是不是猜對了。”
周承骁閉了閉眼,真跟牛皮糖似的,想不到一個男人也會這麽八卦。
“嗯。”他終于給了程實肯定的答案。
程實心花怒放,得知這一新聞,甚至比自己找了女朋友還要興奮。他饒有興致地繞着周承骁走了一圈,啧啧搖頭:“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就瞅你最近不對勁,沒想到這麽快就下手了。”
周承骁繞開身邊這‘陀螺’,徑自向門外走去。
程實:“唉唉,別走啊,我話還沒問完呢……“
周承骁:”廢話不問也罷。”
程實用胳膊肘抵住門,一副要不到糖的賴皮小孩模樣。
周承骁神色漠然地看着他抵着門的手肘:“胳膊不想要了?”
程實本能裏還是有點兒懼怕周承骁的,不過還是架不住好奇心作祟:“就一個問題一個問題。”
周承骁站定,看着他:“給你三秒鐘。”
程實:“你……你真喜歡上她了?我承認雙雙妹子是蠻可愛的,不過你周圍比她漂亮聰明的妹子多的去了,你看上她哪點兒了?喂,喂,你幹什麽……”
“你超時了。”周承骁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力道之大,推得程實一個趔趄。
程實怨念地看着周承骁已經走遠的背影,忿忿念道:“MD,就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和這貨做了這麽些年的兄弟……”
程實念歸念,念完卻又賤兮兮地跟了上去……
常言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世間事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友情如此,愛情亦如此……
周承骁聽見程實從後面追上來的腳步聲,嘴角輕輕上翹,思緒卻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可說是周承骁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因為一些變故,他真正見識到了人性的陰暗。他一度自暴自棄,想要随波逐流,甚至患上了輕度抑郁症。
也正是那個時候,他看到了暮年的一組短篇漫畫。
那是他見過的,最美好最溫暖的漫畫,一篇關于追夢的小故事。漫畫裏每一個人的神情動作都充滿靈氣,他仿佛能透過那些漫畫角色看到畫手那顆熱愛世界熱愛生活的心。
他被畫裏傳遞過來的溫暖和美好治愈了。她的畫給了他面對現實的勇氣,也教會了他不放棄。
‘在這個世界上,一部分人選擇看到醜惡與混亂,但我選擇看到美好的一面。’
從那以後,他開始默默關注這個作者。她的每一本插畫集,他都有珍藏。每一本有她插畫的雜志,他也都一一買來。就像中了毒一樣。等他意識到的時候,‘暮年’這個名字已經走進了他的生活,并成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幾年來,她的畫風逐漸成熟,但畫裏的立意卻一直沒變。她一如既往地大膽使用色彩搭配,将自己眼中看到的美好一一展現在插畫中。
他喜歡她畫作背後那個純淨的靈魂,非常喜歡。
周承骁後來從家裏搬了出去。程實第一次去他的出租屋,看到他收藏的滿書櫃的暮年的插畫集時,着實被吓了一跳。因為她的每一本畫集,周承骁一買就是三五本。
“你很喜歡這個插畫師?”程實翻着一本插畫集,随意問道。
彼時,周承骁點了點頭,淡然道:“如果有一天我見到她本人,說不定會愛上她。”
程實當時的表情,就跟吞了一打蒼蠅似的。
“算了吧,搞不好人家都能當你媽了,別這麽重口好不好?”
周承骁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直覺告訴他,畫出這種畫的,應該是個年輕的靈魂。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
緣分就是這麽奇妙的東西。
周承骁也沒想到,有一天暮年真的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以比他想象中還要美好許多倍的模樣。
……
周承骁很後悔沒有堅持自己的初衷,一時心軟跟着周琴回了家。
原來這個酒會還真的不是一個尋常的酒會,根本就是預謀已久的大型聯姻現場。
他剛一下樓,就被周鵬程拐帶到了場中央,像是地下拍賣會裏參展的男x一樣,被一個一個介紹給各地的富商和名門望族。
聽着父親在衆人面前吹噓他在學校的成績怎麽逆天,怎麽吊打各路牛逼的大神,周承骁也只能禮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
周鵬程誇張地一揮手:“我的兒子,以後可是要繼承我的衣缽的。”
“我說呢,承骁一看就有你當年的風範,不,應該是,青出于藍啊!”
“沒錯沒錯,我家菁菁在學校都聽過你們承骁的大名。承骁可真是聲名遠揚啊~什麽時候,讓承骁指點一下菁菁的功課啊?”
“老劉,你也太心急了吧~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們家小璐可是早就吵着要見她承骁哥哥了。老周,你上次不是說攢個飯局?”
周承骁尴尬地端着被塞入手中的那杯紅酒,尴尬地接受着各路‘叔伯’的敬酒和……上下其手。
“承骁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叔伯一拍着他的肩,“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只有這麽一丁點大,轉眼就已經比我高大了。”
周承骁微笑:“謝謝……“
他真的是……一秒鐘都呆不下去了。
周承骁在場上掃了一圈,忽然發現了躲在角落裏半眯着眼玩兒手機的周琴。
周承骁轉頭對周鵬程道:“爸,我看大姐好像喝多了。這人多眼雜,我先送她上樓吧。”
周鵬程拉住他:“诶,你姐那麽大個人了,懂得照顧自己。你跟着我,我還沒給你介紹完呢。”
周承骁安靜了片刻。既然周琴不好使,就只能自己下場裝病了。
周承骁:“其實我也……”
周鵬程忽然打斷他:“他們來了!這是我很重要的生意夥伴,別給我丢臉!”
周承骁:“……”
周鵬程話音剛落,臉上忽然揚起燦爛的微笑:“老蘇!”
與此同時,周承骁看見一個眼神淩厲、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挽着一個貌美貴婦走了過來。在他們身後,還跟年輕的一男一女。男子看上去二十左右,一身散發着慵懶地氣息,襯衫最上面的領口甚至敞着兩顆扣子;女子大概只有十六七的樣子,穿着合身剪裁的白色小禮服,化着精致的晚妝。
“鵬程!抱歉抱歉,路上有些堵車。”男人一走上前,就給了周鵬程一個大大的擁抱,而周鵬程也熱情地回抱回去,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周承骁看着那男人卻覺得格外眼熟——他想起來了,之前剛在一個財經新聞上看到過他。蘇啓剛,那個剛剛收購了一家海外新興創意地産公司的地産大佬……那場漂亮的收購在業界引起了巨大的話題,他們的公司股價也因此飙升了百分之二十……
周承骁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這塊硬骨頭,周鵬程應該是志在必得了——無論用什麽手段。
蘇啓剛和周鵬程擁抱完,轉身就向周鵬程介紹:“犬子蘇凜,小女蘇蓉。過來見過你們周伯伯。”
那對男女走上前兩步。
蘇凜依然是吊兒郎當模樣,不甚在意地痞氣一笑:“周伯伯。”
蘇蓉倒是端莊大方,舉止得體,她微微提起裙擺,行了一禮:“周伯伯好。”
周鵬程頻頻點頭:“好,好,果然虎父無犬子啊。老蘇啊,你這一對娃兒可真是人中龍鳳啊。”
蘇啓剛:“哪裏,你家公子才是鳳毛麟角。”
周承骁:“……”這種商業胡吹外加成語大比拼的場面,讓他産生了生理性地厭惡。
周鵬程拍了一下周承骁的背:“承骁,還不快來拜見你蘇世伯。”
“蘇世伯。”周承骁眼觀鼻鼻觀心,語氣禮貌卻疏遠。
冷場。
蘇啓剛呵呵一笑:“哎呀老周啊,你看我們真糊塗。孩子們在這兒陪着我們兩個老古董又聊不開,玩兒得也不盡興。”
周鵬程一拍腦門:“你說得對。承骁,你帶蘇凜和蘇蓉他們去花園裏逛逛。那邊有燒烤和自助吧臺。你們随意。”
也不失為一個脫身的辦法,周承骁點了點頭:“好。”
他随後轉向蘇凜和蘇蓉:“這邊請。”依然是客氣而疏遠的态度。
蘇蓉謹小慎微地跟在周承骁身後,偷偷打量着他。
剛離開蘇啓剛的視線範圍,蘇凜便拍了拍蘇蓉的肩,小聲附到她耳邊道:“好好玩兒~”
蘇凜說完,轉身鑽入了人群中。
蘇蓉:“诶……哥!”
周承骁停下腳步回頭,就見蘇蓉懊惱地盯着主廳方向。
蘇蓉回過頭,對上周承骁的視線,便微微垂下頭,和聲細語地道歉:“抱歉,我大哥自由散漫慣了,你別介意。”
周承骁搖了搖頭:“蘇小姐,還想去花園看看嗎?”
蘇蓉點頭,露出一個恬靜的笑容:“當然,有勞承骁哥哥了。”
周承骁眉梢微動,他不喜歡蘇蓉這樣叫他。但他更懶得和她搭話,索性便什麽也沒說,繼續在前面帶路。
周承骁領着蘇蓉到了花園的燒烤派對區,那裏已經聚集了一大幫年輕人。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那叫一個high。
周承骁:“燒烤在那邊,你随意。”
他說完,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轉身便要走。
蘇蓉被這操作看傻了眼,她本來還想借着機會跟周承骁單獨說會兒話的。
“承骁哥哥,”蘇蓉咬了咬唇,大着膽子伸手拉住了周承骁的衣袖。
周承骁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側頭看向蘇蓉。
蘇蓉:“我……這些人我都不認識……”
周承骁懶得跟她繞,索性道:“我也不認識。”
周承骁神情冷淡,渾身都散發着‘沒事別煩我’的氣息。
冷場。
蘇蓉張了張嘴,萬萬沒想到周承骁這般不給人面子。看來那個什麽‘冷若冰霜’、‘不近女色’的傳聞,應該是真的了。
強扭的瓜不甜,蘇蓉很懂進退的分寸,她禮貌地笑了笑:“既然承骁哥哥要忙,我就不打擾你了。”
周承骁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蘇蓉站在他身後,一直目送他離開。
這其實不是她第一次見到周承骁。
第一次見他,是在校際辯論賽上,他們各自代表自己的學校參賽。蘇蓉本以為勝券在握,卻沒想到被周承骁帶領的團隊殺了個片甲不留。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嘗到敗績,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開始注意一個男生。從那兒以後,她總是不經意地去打聽周承骁的消息。知道他進了數學競賽全國冬令營,她也就拼命去鑽研數學競賽。她想,給自己,創造一個和他平起平坐,真正認識的機會。
然而好笑的是,她深深地記住了周承骁,周承骁卻好像對他毫無印象。
所以當聽說父親有意給她聯姻的對象,周家的小公子是周承骁之後,她別提有多開心了。她覺得,大概這就是天注定的緣分吧。
她終于穩下心,不再着急。放長線,才能釣大魚。她有信心,能慢慢贏得他的心。
周承骁擺脫了潛在聯姻對象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琴從宴會廳的角落裏揪出來。
周琴喝得微醺,對上周承骁淩厲的眼神,也只是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你怎麽看起來,氣呼呼的?”
周承骁壓低聲:“你明知道父親這次擺了這個局要介紹這些富家千金給我認識,還把我诓回來?”
周琴眼神清明了些:“我不知道。”
周承骁:“……”
周琴嘆了口氣:“我是真不知道。不過……你為什麽這麽反感?反正你遲早也要結婚生子,多認識點人不是好事嗎?”
周承骁一字一頓:“這是我自己的事。”
周琴看着他,眼神中竟然帶着一絲憐憫:“生在我們這種家庭,你真以為婚姻大事我們能自己做主?”
周承骁輕嗤一聲:“大清亡了。周琴,你好歹在海外留過學,還會說出這種話?”
周琴搖了搖頭:“自由主義在我們這種家庭是行不通的。這中間的利害關系,你不明白。我們,你和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父親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如果有必要,我們都是他手中維持這個商業帝國運轉的工具。”
周琴語句中的‘他’,指的當然是他們的父親,周鵬程。
周承骁冷笑:“哦,他的個性,三年前就領教了。終身難忘。”
周琴啞口無言,三年前發生的事,她大概有所耳聞,卻不知具體情況。因為父親不許任何人提起,唯一知情的人,只有父親和周承骁本人。然而他們都對此絕口不提。這件事在周家成了一個禁忌。
周琴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父親也很後悔,這些年已經盡量在彌補你了。不管怎麽說……血濃于水,有什麽翻不過去的篇呢?”
周承骁笑了那麽一笑,不置一詞。然而他眼裏,卻是一片寒冰。
“那麻煩你轉告他,我先回去了,這出劇就不陪他演了。”周承骁轉身便朝門外走去。
周琴在背後叫住他:“诶……你就這麽走了,讓父親多沒面子?”
周承骁微微頓了片刻:“我今天能回來,還任他像狗一樣牽着這麽溜了一圈,就已經給足他面子了。”
周承骁剛跨出大門,站在門口的一左一右的兩名魁梧的保镖就将他攔了下來。
“少爺,夜已深,還是不要出門為好。”其中一名保镖‘客氣’地說道。
周承骁眉梢微揚,冰冷的眼神掃向那個說話的保镖:“什麽意思?”
“少爺,請您回屋吧。”那保镖語言上客氣,然而行為上卻非常強勢。
不用說,這肯定是周鵬程的意思。
周承骁:“如果我說,我今天非走不可呢?”
兩名保镖相互對視一眼,強勢攔住想要繼續向前走的周承骁:“那我們就不得不‘請’少爺回屋了。”
……
瞿雙雙提前了兩天把電影票買好,然後把地點和時間發給了周承骁。
這條消息發送出去以後,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整整一天都沒有回應。
因為這個原因,瞿雙雙一整天都惴惴不安,連畫畫的時候都心不在焉,畫了些不知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
快到晚上十一點的時候,那條微信依舊孤單地躺在兩人的對話框內。
瞿雙雙有些納悶,心說難道是沒看到?或許是手機沒電了?要不就是在外面忙或者出去玩兒了,手機沒帶身上?
瞿雙雙給自己、給周承骁找了無數理由……
她最後是握着手機睡覺的,也睡得不踏實,連半夢半醒中也要摸出手機來看看有沒有新消息。
然而到了第二天,周承骁那邊依然音信全文。
瞿雙雙白天約了齊玥出來一起幫忙趕她這周末要交的雜志插畫稿——主要是昨天被某人攪得心神不寧,進度又落下了。
瞿雙雙周六又要出去,擔心弄不完,于是只能再次麻煩齊玥。而齊玥本來假期閑着沒事,也樂得和瞿雙雙待在一塊兒打發時間。她喜歡看瞿雙雙畫畫,從初中開始,她就經常幫瞿雙雙打下手。瞿雙雙負責繪制草圖,她就按瞿雙雙說的幫她上網點、修圖……
……
“你昨晚……沒睡好?”齊玥甫一見到瞿雙雙,就注意到了她眼下那圈濃重的青黑。
瞿雙雙打了個哈欠:“嗯,有點失眠。”
齊玥調侃:“怎麽了?想到要和你男神約會,激動得睡不着?拜托,你今天就這麽激動,要是明天犯了心髒病,可怎麽辦?”
瞿雙雙一臉尴尬,也不知道要不要跟齊玥說周承骁沒回信息的事,最後支支吾吾道:“別胡說,不是約會。就是請看電影,還個人情。”
齊玥促狹笑道:“行,你開心就好。”
瞿雙雙:“……”
兩人在咖啡廳坐了一個上午,瞿雙雙兩次拿錯了齊玥的咖啡,三次跟她說錯了使用的網點,連她手上草圖的色調搭配看起來也淩亂不堪,完全有失她平時的水準。
齊玥:“你今天不對勁。”
瞿雙雙心不在焉地瞄了手機一眼,過了一會兒,才回過頭:“嗯?”
齊玥擔心地看着她:“……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瞿雙雙垂下眼皮:“……其實也沒什麽。”
齊玥放下手裏的活兒:“說吧,你不是最誠實了嗎?”
瞿雙雙糾結了半晌,才嗫喏道:“我昨天給周承骁發了電影的時間地點……他沒回消息……我擔心,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齊玥神色複雜地沉默片刻:“……雖然我不想打擊你,但依我看,這事兒多半涼了。還出什麽事兒了……早跟你說了周承骁此人不簡單,沒準他就是心血來潮逗你玩兒玩兒。”
瞿雙雙抿唇:“周承骁不是那樣的人……”
瞿雙雙是打心底的覺得,周承骁不是那種人——就憑為了幫她準備考試,他特地抽出時間來輔導她功課,還專門給她出了一套題來練習這事兒。
齊玥不知道個中曲折,只依據自己眼見事實得出結論。她向來是個理性的人,覺得道聽途說都不靠譜,尤其是在瞿雙雙這兒加了濾鏡的道聽途說。
齊玥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可長點心吧你!”
瞿雙雙倔強地抿唇不語。
她不習慣與人争辯,說不過的時候她寧願保持沉默。
所以她和齊玥認識這麽久了,從來沒因為意見分歧吵過架——因為吵不起來。
過了一會兒,齊玥主動找她搭話:“那你打算怎麽辦?”
瞿雙雙吭哧吭哧:“我今晚再給他發條信息吧。”
齊玥看不慣她小媳婦那樣,斬釘截鐵道:“他要是不回就直接拖黑!讓他知道我們也是有脾氣的!”
齊玥就是這種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不好意思,你死定了。這點和瞿雙雙完全相反,瞿雙雙就是屬于回避型的,遇事選擇息事寧人。
瞿雙雙低着頭沒說話。
她說不好現在是什麽心情。焦慮,不安,擔心,忐忑,害怕,真正是五味陳雜。
但是唯有一點,她始終堅信周承骁不是故意釣着她玩兒的,肯定是有事耽擱了。也許他是有急事需要處理,沒看到,或是看到了忘了回複……
瞿雙雙熬到晚上,又給周承骁發了一條信息,強調了一下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等到睡覺的時候,那頭依然沒有回複。
瞿雙雙嘆氣,那種焦慮感已經在無聲無盡的等待中慢慢沉澱下來,剩下的只有一絲絲的希冀了。希望他明天能看到,然後出現在她面前。雖然這希望是渺茫的,但瞿雙雙卻還是不想放棄。
電影是周六下午一點的。
臨近約定時間,瞿雙雙将自己梳洗打理妥當,換了一身素雅的輕紗質連衣裙出門。
室外溫度接近三十五度,瞿雙雙攥着手機的手心卻出了一層冷汗。
她每個五分鐘就會查看一下手機,生怕錯過任何一條消息。
瞿雙雙剛上公交車,手中的手機忽然微微震動了一下。她心中一喜,趕緊劃亮屏幕,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林競的消息。
林競在她和齊玥的群聊裏發信息:【地點改了,不在西南影城。西南那邊票賣完了,只買到萬達的!兩點鐘的電影,咱們提前一點,一點半市中心的萬達門口見。看到回一個!】
瞿雙雙:!!
瞿雙雙本人現在正坐上開往林競所說的那個萬達影城的公交車。不巧的是,她買的也是,萬達的票。
她都不知道要不要立刻回林競的消息。之前為了避免林競臨時取消看電影,本來她是和齊玥商量好先不告訴林競她不去的事,想着臨到林競出發時再告訴他……
本來以為計劃天衣無縫,誰曾想林競忽然改了地點??他居然,竟然,沒有提前訂票,這鏈子掉得,有點大了……
齊玥給瞿雙雙發了條私聊:【。。。。。。】
瞿雙雙:【抱歉,我不知道他沒提前訂票……】
瞿雙雙此時有些後悔自己沒提前問林競買票的事情,也沒跟他确認好看電影時間。之前林競只說了周六下午,而具體時間到時候再定的時候,她就應該想到這點的。
齊玥:【周承骁回你了嗎?】
瞿雙雙:【還沒有】
齊玥:【要不你還是跟我和林競去看吧?反正本來你就應該跟我們去的。】
瞿雙雙:【不了】
齊玥:【翻白眼.jpg】
瞿雙雙:【放心,我就是等死,也不會去壞你和林競的事的~說起這個,我該跟林競說一聲了我去不了了,估計他該得出發了。】
齊玥:【我忽然在想,他沒提前訂票的原因,不會就是怕你突然反水吧……】
瞿雙雙:【應該……不會吧?】
齊玥:【……可憐的林競】
瞿雙雙:【安撫工作就交給你啦~】
瞿雙雙跟齊玥聊完,緊接着就在群裏發了一顆炸|彈:
【抱歉,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不能去了。你們幫我好好看吧,回來寫篇觀後感!】
這條消息她剛發出去不到一分鐘,林競的電話就打了過了。
林競聲音微微有壓抑:“你生病了?”
瞿雙雙:“嗯。可能是感冒了,頭痛,渾身沒勁兒。”
林競似乎在電話那邊嘆了口氣:“你怎麽不早點兒說呢?”
瞿雙雙:“對不起……”
這是她第一次對林競撒謊,良心備受煎熬。她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善意的謊言,但她只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模棱兩可地給他希望,反而是在消費他的時間和感情。
但理智歸理智,內疚也是真實的內疚。
林競卻沒有怪她的意思:“你呀,是病糊塗了吧,把看電影的事都忘了吧?”
瞿雙雙忍着內心煎熬,支支吾吾道:“嗯……”
“算了算了,你好好養病吧。需不需要我給你帶什麽東西?”林競語氣還是很溫柔。
瞿雙雙趕緊道:“不用不用,家裏什麽藥都有。你好好看電影吧。”
林競在那邊意味不明地半是嘆氣半是輕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麽,挂了電話。
瞿雙雙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十五分鐘到達影城。
她終究不死心,帶着一種自欺欺人的決心,又給周承骁發了一條微信。
【我在大廳入口右手邊的海報欄旁邊等你】
瞿雙雙盯着手機右上角的時間發呆,連刷朋友圈刷微博的心情都沒有。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
電影已經開始了,瞿雙雙卻跟雕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就像腳下生了根一般。她人生中第一次,重新理解了‘煎熬’這個詞的含義。
她其實可以自己進場看電影的,這是她最喜歡的動畫大師指導的電影。然而不知為什麽,此時,卻沒有那麽吸引她了。甚至,瞿雙雙是做好了如果周承骁不來,就直接回家的打算。她在電影院面前一圈一圈地溜達着,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死心眼兒,事實都擺在眼前了,還不死心。
瞿雙雙盯着馬路對面來來往往的人群放空了一會兒,再低頭看手機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已經兩點二十分了。
周承骁今天,估計是不會出現了。
說不難過、不失望,那一定是騙人的。不過瞿雙雙難過的并不是覺得被欺騙了被耍了,她始終相信周承骁肯定是因為有事才不能來。她難過的是,整整三天,周承骁連一個簡短的解釋都沒有。哪怕他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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