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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此刻,他聽見峄城公主在那邊脆生生地呼喚他:“表兄,表兄!”
剛擡起頭,便看見她跑過來,笑得又甜又嬌:“我們去打馬球吧?你跟我一隊,好不好?”
楊英韶有些詫異,往她來處望去,見太子站在那裏,同身邊兩個面生的青衣宦官說着什麽。
“咱們兩個對太子殿下一個人?”他問,“雖然他歲數比咱們加起來還大,但這也太欺負人了。”
“當然不是啦!是萃英宮的哥哥們說,想和咱們打一場馬球。我挺想去的,可太子哥哥不樂意……”
太子當然不樂意,萃英宮那幫皇子們,對公主而言,和他一樣都是兄長,充其量是關系好的哥哥與關系一般的哥哥的區別。可他眼裏,那些小子就是剁了尾巴的狼。
跟他們一起打馬球,萬一遇到個腦袋不清醒的舍得一身剮,對他下黑手怎麽辦?
峄城公主那麽小,在場上不拖後腿就不錯了,想在沖突中依靠她,那可太委屈小可愛了。
“你要是能說服你楊表兄和我們一隊,孤就答應你。”他說。
別看楊英韶年歲小,論騎術論武藝,跟一群皇子比都是挑尖的,現下力量也不弱了,日後能當大将用,如今也頂得上暗衛的差事。
公主果然來求表兄,難得放軟了聲音,歪着頭揪着他衣袖撒嬌:“跟我們一隊嘛,好不好?我一直很想打馬球,可是宮裏沒人陪我玩兒,好不容易有人陪了,哥哥又不答應。表兄你就答應下來,無論輸贏,我都送你禮物!”
“殿下能送微臣什麽禮物呢?”楊英韶笑道。
“送你……小獵犬,怎麽樣?宮裏犬雕房養的小獵犬,又好看又機靈,跑起來像是風一樣,過幾個月下了雪,剛好帶出城去抓兔子!你要是不想要小獵犬,獵鷹也成!”公主覺得自己的條件很有誠意。
“好啊,那臣和兩位殿下一隊。”楊英韶答應下來。
“好!”公主拍手,歡喜不禁,卻又轉了轉大眼睛,“那……”
“嗯?”
“等小獵犬長大了,你帶它去抓兔子,也帶着我吧?”小心翼翼地試探,但神色卻仿佛吃準了他不會拒絕。
……所以,這小獵犬怎麽就算是送給他的了?
楊英韶一眼看穿小東西的殷切期待,卻是一點兒也沒法生氣,只忍不住笑。
“陛下和娘娘要是同意,臣自然遵命。”他說。
峄城公主打了一個不知是跟誰學會的響指:“你放心,父皇和母後必然要答應的!”
她對自己的父母認識非常到位——皇家子弟自己打打馬球,屬于非常無害的運動,他們必會答應。
但那個因為身體柔弱而被兄弟們虎視眈眈的太子,卻絕不會輕易同意這個看法——無害?這馬球場上十個人,有七個人不是想他死,就是對他死活無動于衷。
為了在兄弟們組織的馬球比賽中保護自己,他非但拉上了大殺器楊英韶,還請了帝後二人前往觀看并充當裁判。
到場的皇子們,發現皇帝皇後兩個人坐在看臺上時,無不心塞。雖然大家各自不知彼此的想法,也不敢保證別人不想害太子,但兩位長輩在那裏坐着,這玩起來就不是個快樂的游戲了。
誰不想在君父跟前誇耀自己馬技精熟?人人都想逞能,只怕場上要打起來。
唯一逞能逞得毫無壓力的人是峄城公主——爹是她親爹,娘也是她親娘,他們到這裏來,若不是為了看漂亮的她,難道是為了看那些哥哥們?這不可能,因此她連上馬都故意賣了個身段,覺得自己輕靈如林間一燕,身姿好看極了。
秦皇後果然笑道:“仙娘馬技不壞。楊英韶也是用心了。”
皇帝瞧她一眼,也跟着笑:“朕的女兒,豈能連馬都不……”
話音未落,他們便見公主跳到了馬鞍子上站着,對他們兩個人揮手。當即便将老父母兩個人驚得面無人色,皇後更是差點兒站起來——被舒蘭與扶住了,她小聲道:“娘娘,不打緊,殿下的馬術好着呢。”
當初太子給了峄城公主一匹毛茸茸的短腿小馬,公主騎了三個月,便覺得自己厲害了,偷偷騎了楊英韶那匹身高腿長的西域駿馬。
或許是因為她人小體輕,又或是別的什麽緣故,楊英韶那匹見誰踢誰的坐騎居然乖乖聽她調遣,當楊英韶回來時見她坐在自己馬背上對他揮手,差點驚得當場過去。
就像今日的皇帝皇後一般。
舒蘭與話音剛落,公主便坐回了鞍子上,揚手一鞭,朝着兄長們那邊疾馳而去了。
皇帝這才放了心,道:“她平日也這麽玩耍?楊家那小子就是這麽教朕的女兒的?”
舒蘭與連忙搖頭:“不是世子教的。”
“那是仙姿自己玩鬧?”
舒蘭與點頭。不是她故意替楊英韶隐瞞,實在是峄城公主本人是個特別勇敢的小女孩,上了馬背,就沒有她不敢幹的事兒。
“……不愧是朕的女兒。”
這一回輪到舒蘭與目瞪口呆,她算是現場見到馳名雙标了,而皇後則是微啓朱唇,要說什麽又咽了回去,半晌才嗔道:“陛下,都怪您說什麽瞧她的武藝封她做将軍,您看看,臣妾這個女兒,也同兒郎一般要許了大燕了!您還臣妾一個嬌滴滴的女兒!”
皇帝大笑,他自然是寵愛小嬌妻的,然而當初連公主的出生也是個意外……如今卻……
他看看場上的嫡長子,心思微動。
因伸手攜過了秦皇後的手,低聲道:“朕還你個小的,是不是女兒,便看你的本事了。”
秦皇後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晃,指尖在皇帝掌心一擰,将手抽了回來,道:“孩子們在底下呢,陛下您看,快開始了。”
皇帝的眼光在玉人兒臉上掃過,她生了公主之後也過了十年,此刻正是女人最妖嬈的歲數。
收了手,将目光落到場上分好了組的孩子們身上,心中卻掂量起方才掠過心間的主意,到底可行不可行?場上的除卻兩個小的外,全是他的兒子,有一個算一個,都英俊健康。他不缺兒子了,但兒子們年歲都大了,卻也是問題。
秦皇後卻已經望向馬球場了。在那麽多強健的男兒中間,她的女兒顯得很嬌小,在楊英韶身邊跟着,像一條小尾巴。楊英韶此刻正在對她說什麽,她連連點了頭,似是深以為然。
他們是在安排過會兒比賽的策略嗎?
永寧侯夫人經常入宮陪她聊天,她和養兄的這位夫人也算親近,時常聽她變着法兒誇兒子,因此,皇後也知曉,楊英韶的兵法學得很不壞,若只用沙盤,不時還能擊敗永寧侯這樣的宿将。若今後能得幾場大戰歷練,或許又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将星。
別人或許不曾察覺,秦皇後卻心知肚明,大燕和柔然也好,與南梁也好,平靜的日子差不多要到了盡頭了。柔然數年不曾南下,差不多忍到了極限,而每逢草原上的野狼南下,南邊的鱷魚便磨了牙,也想上來撕走大燕一塊血肉。
朝廷需要将才,老的新的都要有。而打馬球雖不是戰鬥,卻也與厮殺有幾分相似處,那楊英韶,能安排出一個叫人眼前一亮的戰術麽?
須臾場上鼓聲起,兩隊人馬疾沖,九匹駿馬扭絞在一處,先前澆過水又壓實的球場上看不見飛騰的黃土,因此年輕的兒郎們揮着球杆拼争的模樣,便極清晰地落在了看臺上的帝後與侍人們眼中。
籌備這場比賽時,萃英宮的皇子們,原是說好一起給太子一個好看的,有什麽用處不知道,總之能叫他們心裏暢快,這買賣便幹得過去。
可太子奸猾,把皇帝拉來,弟弟們的聯盟便不攻自破。想叫他們犧牲自己,給兄弟們提供逞英雄的機會?那是休想。原先安排了誰沖殺搶球,誰提防斷後,誰當先射門,如今卻是人人都不記得事先的安排,眼中只有一顆球和一個門。
若不是因為太子這一隊還有兩個來充數的卧底也加入了混戰,頭上系着紅色綢帶的萃英宮代表隊,自己都能打起來。
而如今,五個紅的和三個藍的你追我趕地搶一個馬球,另外兩個藍的在一邊兒看着。
一個是太子,他雖在楊英韶陪伴下習武數年,到底體弱了些,再者那些為了強身的套路也不需他跨上馬背——憑他那沒怎麽練過的騎術,第一次拼搶就被兄弟們擠出來了。
另一個是峄城公主,她和太子策馬并肩而立還說着什麽,看着倒像是兩個裁判,但那雙眼睛卻在場上逡巡。
眼見紅隊的五人将馬球帶到了藍隊的球門跟前,有人正要掄杆射門,可還沒敲到球,便見球被別人橫刺一杆撈走。
往球門過來的時候,紅隊的衆人是很團結的,但到了出風頭的時候,又有誰肯讓人?這一陣拼搶,倒是比先前還激烈了些。馬球在地上空中無助地被打過來敲回去,少年們的呼喝聲裏漸漸染了火氣。
而太子卻對公主說了一句什麽,峄城公主一夾坐騎肚腹,朝着混戰的人叢悠悠晃了過去。但她走了一半便勒馬回身,仿佛只是想去那邊看看熱鬧,如今已經看到了,就可以回太子身邊去發呆了。
此刻人叢裏伸出一支球杆,将馬球一擊擡擊,木球高高地從人群裏飛了起來,直撲峄城公主。
在皇後的驚呼聲中,小姑娘腰身一扭,讓開木球,一聲脆喝,駿馬奔馳起來,她手中木杆輕勾,已是将馬球控制在了自己手上。
那還在一起沖撞的八個人裏有七個目瞪口呆,反應快的已然策馬追了過來,然而半個馬球場的距離哪裏是輕易能追上的?再說,在紅隊球門那半場裏,還等着個太子呢。
聽得身後馬蹄聲響,公主一點兒不戀球,揮手便将馬球傳給了太子。
想追上公主已經不容易,想追上太子就更難,一群人眼睜睜地看着太子打進去了全場第一個球——對着他們無人防守的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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