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味道

闫俊偉在旁看得手癢。他自诩練武天賦奇高,從未遇見過敵手,竟沒想到這孟炎洲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孟國公真會教兒子,把兒子教的這麽莽撞憨直,即便他暗藏了一身絕世武藝,旁人誰又會去注意?至少他與孟炎洲相交多年就從未曾關注過,因為對方的魯莽和沖動不是裝出來的。如此,孟炎洲雖然無法将國公府發揚光大,可也不至于受人欺負。手腕真是高杆啊!

礙于身份還不能曝光,闫俊偉只能在旁幹看,心裏盤算着等他公開了身份,定要與孟炎洲認真較量一回。

待孟炎洲收了刀勢,闫俊偉忍不住拍手叫好,走上去接過他的刀左看右看。随即,兩人又踱步到兵器架旁,對着上面各式各樣的兵器熱烈讨論起來。

周武帝勾唇,向闫俊偉打了個手勢,朝桑榆的院落走去。院子因無人居住顯得十分寂靜,兩名侍衛守在院門口,神情戒備。周武帝停步,轉身繞到後牆,腳尖在牆垣上輕點,三兩下就悄無聲息的躍了進去。

清冽的梅花香氣撲鼻而來,與碧霄宮的氣味十分相似,他怔楞,忽然間就有了一種心弦被狠狠扣動的感覺。循着直覺穿過走廊,繞過書房,走到一間閨房前,他站立許久才輕輕推開房門。

房間十分幹淨,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打掃,一張軟榻擺放在窗邊,與碧霄宮的格局一般無二,雕花大床鋪着松軟的被褥,色彩極為明麗,緋色的薄紗床幔被偶爾路過的一絲寒風撩起,在空中輕輕擺動,仿佛在無聲的邀請。房間裏飄蕩着主人殘留下來的花香味,給清冷的空氣增加了一點溫暖的餘韻。

周武帝深深吸一口氣,心髒一下一下用力的扣動。就是這個味道,自醒來後想念了無數遍的味道。他面容不自覺繃緊,仿佛在極力隐忍着什麽,一步一步朝雕花大床走去。掀開床幔,裏面并沒有他朝思暮想的人,晦暗的眼底頓現一絲清明,一絲失落,他躺倒在榻上,緩緩合上了眼睑。偏頭,熟悉的香味更加濃郁,他睜開眼,看見枕頭旁被主人遺落的一個香囊,微微笑了,用力将之捏進掌心放到鼻端,再次安心的合上眼。

沒有桑榆的擁抱,沒有桑榆的馨香,沒有桑榆的體溫,他已經連續數日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了。這讓他想起了剛變成狗,還未遇見桑榆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恐慌中度過,每一次合眼都拼命祈禱着能回到自己的身體,每一次睜眼又要面對巨大的失落。狗吠聲,貓叫聲,滿鼻的腥臊,難以下咽的狗食,他每夜每夜合不上眼,每日每日在崩潰的邊緣徘徊。如果不是遇見了桑榆,他必定會瘋掉,更何談面對接下來的一系列打擊和背叛。

第一次吃上人類的食物,第一次将身上的污穢擦去,第一次被柔聲細語的安撫。在碧霄宮,他終于睡了一個好覺,平生最香甜的一個好覺。那種無與倫比的的安全感被深深刻入了骨髓,令他難以忘懷。

腦海中不斷描摹着桑榆的一颦一笑,周武帝沉沉睡去。兩刻鐘後,一陣咳嗽聲将他驚醒。

“皇上,我以為你去去就回,沒想到你竟然睡着了。怎麽樣,睡的香嗎?”闫俊偉挑眉,盯着他手中捏着的香囊,心裏玩味的暗忖:聞着德妃的味兒才能睡着嗎?這莫不是變狗後遺症吧?

“睡得很好,什麽時辰了。”周武帝自然的将香囊收進懷裏,漆黑的眼眸十分清明,全無剛睡醒的惺忪。

“快申時了,國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眼下在回來的路上。她極不喜歡我與孟炎洲厮混,可不會給咱們好臉色,咱們還是馬上告辭吧。”闫俊偉推門出去,熟門熟路的繞到後牆。

“那走吧,下次朕再帶桑榆回來省親。”周武帝撫平衣襟和衣擺的褶皺,聽聞牆後無人,腳尖輕點就躍了過去。

闫俊偉嘴角抽了抽,緊跟其後。兩人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前來尋找他們的孟炎洲,以迷路為借口将這傻大個兒敷衍了過去,旋即匆匆告辭。

回到宅院,院子裏的莺莺燕燕一窩蜂的湧出來迎接,把闫俊偉團團圍住左拉右扯,倒把周武帝晾在了一旁。鼻端充斥着各種刺鼻的脂粉味,身上好不容易沾染的桑榆的氣味有被沖散的危險,周武帝的臉色十分陰沉。女人太多了果真是麻煩!以前不覺,而今有了桑榆他才知道,心腔被一個人占滿是多麽令人滿足的一件事,再也無法容納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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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幫賤蹄子,放開東磊!”小桃紅風風火火的殺到,看似毫無章法的往裏擠,實則極有技巧的将這些女人排開,救統領于水火。

“小桃紅!”闫俊偉眼淚汪汪,一把抱住小桃紅狠狠親了一口,在她的護航下安全帶着周武帝突出重圍,回到自己的院子。

“來人,朕要沐浴更衣。”周武帝撣拭衣擺,眉頭狠狠皺起。身上屬于桑榆的香味已經被污染了,令他感到極為不快。好在懷裏的香囊安然無恙。他摸了摸胸口,陰郁的臉色稍微緩解。

将香囊塞進被褥,他将滿身的脂粉味洗去,穿着一身白色亵衣,大馬金刀的坐在軟榻上。小桃紅拿着一條白色布巾想要給他攪幹頭發,聞見小桃紅身上濃重的脂粉味,他皺起了眉頭,沉聲道,“你下去,換個人來,要男的。”

小桃紅有些莫名,可也不敢多問,出門正準備喚人就撞上了闫俊偉。

“我來吧,你下去。”闫俊偉接過布巾,揮手将她遣退。

見是闫俊偉,周武帝臉色有些不虞,沉聲問道,“你洗過澡了嗎?”

“洗過了,你聞聞。”闫俊偉嬉笑,将手臂伸到他面前。

沒有任何異味,周武帝閉眼,靠倒在軟榻上,任由他給自己攪幹頭發。盯着上司俊美的臉龐,視線在他高挺的鼻子上徘徊了片刻,闫俊偉篤定的暗忖:對氣味這麽敏感這麽執着,果然是變狗的後遺症吧!

“孟國公有沒有消息。”渾厚低沉的嗓音打斷了闫俊偉天馬行空的思緒。

“今天在泥水灘深處找到了兩匹死掉的戰馬,還沒發現孟國公和韓昌平的蹤跡。蠻人和謝正豪那裏也一無所獲。”闫俊偉低聲回禀。

“再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活要見人……”他頓了頓,睜開雙眼,用嘶啞的嗓音将最後一句話補充完整,“死要見屍。”

無論如何,他也要給桑榆一個交待。但願事情不要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一想到桑榆有可能會恨自己,他就覺得恐懼。

“是。”闫俊偉慎重應諾。

“授予帥印的聖旨快要抵達邊關了吧?謝正豪那裏準備的如何了?”定了定神,周武帝敲擊桌面,沉聲詢問。

“殺手已經潛伏到他身邊去了,大戰開始前必定能得手。”對自己的屬下,闫俊偉十分有信心。

“嗯。”周武帝點頭,“誘沈慧茹和那替身出宮的事準備的如何了?”

“趙老封君和吳氏已經被我們的人說動了,今兒一大早已遞了折子上去,今日國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聽聞消息後回去也寫了折子,幾名妃位上的母家都有意動,包括沈家。明日應該就能得到确切消息。”闫俊偉放下布巾,給周武帝斟了一盞茶遞到手邊。

“桑榆也要省親?!”周武帝握住茶杯的手猝然收緊,目光如炬的朝闫俊偉看去。

闫俊偉連忙保證,“國公府相距太師府甚遠,一定不會牽累到德妃娘娘,臣會加派人手護住娘娘一行。”

“不得有失!”周武帝面無表情的放下茶盞,半晌後才一字一句強調。

“臣遵旨。”闫俊偉恭聲應諾,絲毫不敢怠慢。

“她今天如何了?”男人渾厚的嗓音變得十分低啞,仿佛在極力壓抑着什麽。

“娘娘已經有好幾日未曾合眼了。”闫俊偉輕聲回道。

“你怎知她幾日未睡?你的人偷觑她安寝?”周武帝猛然轉頭朝闫俊偉看去,漆黑眼眸中的風暴令人心驚肉跳。

“臣不敢!”闫俊偉連忙否認,“只是娘娘容色實在太差,眼下的黑青快趕上皇上你了。”他意有所指的朝周武帝黑青的眼眶看去。這位也是個夜夜失眠的主兒。

“孟國公音信全無,身邊又沒有阿寶的陪伴,她肯定睡不着。”周武帝喟嘆,心中不知該難過還是高興。自己的女人挂念着自己,可挂念的又不是自己。

“她還在尋找阿寶嗎?”撫了撫眼下的黑青,他啞聲問道。

“找了三日娘娘便不許宮人再找了。她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阿寶指不定貪玩跑出宮去了,又或是被哪個宮人偷偷養起來了。”

“她其實已經猜到了,阿寶死了。可她還是要給自己留一個念想。”周武帝微笑,眼裏籠罩着一層霧霭,“她就是這樣,總能找到辦法讓自己好過一點。”

“娘娘是很堅強很樂觀的人。”闫俊偉對此很佩服。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還能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态,德妃娘娘的毅力十分驚人。不愧是孟國公的女兒!

“好了,下去吧,朕想休息了。”周武帝閉了閉眼,揮手道。待闫俊偉躬身退出房間,拉上房門,他才緩步走到床邊,掀開被褥。被子裏早已被香囊熏染,滿滿都是桑榆特有的香味。周武帝啓唇微笑,手裏捏着香囊,終于能夠勉強入睡。

——

乾清宮,沈慧茹手裏正捏着永安侯府的折子,晚清一邊給她捶肩一邊輕蔑的說道,“那宸妃自以為得寵,今日還纏着皇上親自陪她回去省親呢。”

“皇上親自相陪?就憑她?”沈慧茹嗤笑,扔掉了奏折。

入宮三年以上,位份在妃以上的嫔妃是有資格回家省親的,但由皇上親自相陪,這是獨屬于皇後的殊榮,且一生僅此一次。她入宮時曾多少次憧憬過自己鳳袍加身,與皇上攜手歸寧的情景,她想要讓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她才是皇上真正愛的人,那後位只有她才有資格登上。然而這個夢想卻在三年的等待中被消磨的一幹二淨。

想到這裏,沈慧茹忽而低笑起來,拿起折子飛快批了‘恩準’兩字。省親是嗎?那就讓全大周的子民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鳳凰于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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