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唐老頭見他這不耐煩的态度,生怕他事後敷衍了事,再三叮囑他一定、一定要好好供奉祖師爺。

唐規聽的心煩,幹脆轉移話題:“爺爺,你到了下面有見到爸媽,奶奶他們嗎?”

話問出口,原本還喋喋不休的小老頭瞬間沉默了。

他從懷裏掏出不離身的煙鍋、煙草,點燃,吧唧吧唧的抽了幾口,吐出幾股白煙,嘆氣道:“都走了。”

“你爸媽十年前就投胎了,你奶奶也在半年前去了下一家。”

唐規立刻追問:“那你知道他們投到哪家了嗎?”

他知道,轉世投胎,就意味着重新開始,自己不應該去打攪他們的新生活。

可那畢竟是生他的父母,把他養大的奶奶,總忍不住的想知道這一世的他們,過得好不好。

一鍋煙很快抽完,唐老頭将燃盡的煙灰倒出,還在旁邊的路燈杆上磕了磕,沉默許久才說道:“不知道,這種事情要是能透露出來,那陰陽兩界還不得亂了套啊。”

兩人沉默良久。

唐老頭才喃喃自語道:“走了也好,你奶奶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一輩子也沒做過什麽壞事,這一世肯定能投個好人家……”

“你爸媽……也是苦命的孩子,希望他們這一世能幸福健康快樂,不要再攤上我這麽個不負責的老爹。”

爸媽去世早,當時唐規才兩三歲,根本不記事,對他們的印象大多來自爺爺奶奶的感嘆回憶以及老照片裏。

每次爺爺說起爸媽,語氣裏都帶着懊悔,總說是自己對不起他們。

唐規也問過他為什麽,每次爺爺都是緘口不言。

反倒是奶奶,總罵他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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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是有一次,爺爺擺攤給人算命,瞧見一個男人滿臉黴運,周身死氣沉沉,一副快死之相。

他一個沒忍住,就問他買不買命?

那人聽了,并沒有罵罵咧咧的離開,而是問他,怎麽買?

爺爺:“一百萬,幫你渡過一次命劫。”

男人:“成交。”

就這樣,原本應該車禍去世的男人避了過去。

在同年,唐規的父母突然車禍去世。

爺爺一直覺得,是因為他太貪財,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惹怒了老天爺,遭受了天譴。

從那之後,他就極少再給人算命。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滞住,周圍的黑暗像是不斷在收攏,想将兩人吸入其中。

終于,唐老頭再次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默。

“行了,都過去了,不要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多花一點兒時間學習道術,多賺錢、多捉鬼,争取讓自己活的長久,省得到時候還要我親自過來勾了你的魂兒。”

“你勾我的魂兒?”

“是呀,你爺爺我當官兒了。”唐老頭又點上一鍋煙草,吧唧吧唧抽了幾口,感嘆道:“誰能想到我唐老六活着的時候窩囊,死後反倒支棱起來了。”

“托你小子的福,閻王爺念我生前捉了太多惡鬼,功德無量,因此升我為地府陰差,行走陰陽。”

唐規嘴角上揚:“嗯,好事兒。”

唐老頭語氣得意:“那當然了,以後你可以跟人吹牛逼,說咱在下面有人兒!”

話畢,他自己還感嘆一句:“啧啧啧,聽着都覺得威風。”

唐規:“……”

之後,爺爺又說了幾件他跟着老陰差出去勾魂兒的趣事。

譬如他倆坐在花壇邊,仰腦袋盯着樓頂,等着一個将死之人跳下來。

結果等了倆小時,也沒不見那人往下跳,眼瞧着那人自己想通了,結果在爬回去時,腳下沒踩實,直接掉了下來,摔死了。

再有,一個得了癌症的人,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經常喝滾燙的熱水,可以殺死癌細胞。

最後癌細胞殺沒殺死不知道,但他因為喝了太燙的熱水,燒壞了喉嚨、內髒,直接燙死了。

還有一個主播晝夜連軸的打游戲,最後身體負荷不起,直接猝死。

說到打游戲猝死,唐規瞬間想到了道觀裏因沉迷打麻将猝死的老鬼,趁機問爺爺,他捉了鬼,但小冊子一動不動,沒有反應是怎麽事兒?

爺爺的回答是:“續命冊是根據怨氣來判斷惡鬼級別,你需要将制服的惡鬼在續命冊上按一下指印,續命冊吸收了怨氣就有反應了。”

“至于錢,只要你将銀行卡夾在續命冊裏,它自己會已各種名義将裏面的錢捐贈出去,同時冊子上出現相捐贈數額,事後你再轉為功德值,就可以了。”

唐規一邊聽,一邊記下。

之後,爺爺又不放心的檢查了他的道術功課,教了一些簡單的道法,直到天快亮了,才堪堪離去。

爺爺走後,唐規徹底睡下,一直到鬧鐘鈴響,才起床洗漱,和室友一起去上課。

下午,他坐地鐵來道觀,還沒到院子就聽到裏面嘩啦嘩啦搓麻将的聲音。

他的第一反應是道觀裏有人?

但這想法很快被他抛掉了,這破道觀雖然沒有大門,但裏面可住着四只小鬼,一個厲鬼。

只要有人走近,就能感覺到道觀裏的溫度偏低,怎麽可能還敢進去?

就連高元盛那麽大膽的人,到現在也沒踏進院子一步。

唐規尋着聲音找過去,就瞧見西配殿的房門緊閉着,麻将碰撞的聲音就是從裏面發出。

他試着推了下,沒推動,不過裏面的麻将聲消失了。

再推,門開了,陽光照進房間,唐規也看清了裏面的布局。

原本,西配殿是一間十多平方的空房間,這會兒擺了一張四方桌,四個凳子,桌面上擺着一副麻将。

東南西北四門都整齊的碼着一排麻将,其他三門空蕩蕩的沒人,只有東門,一只鬼穩穩的坐着,修長白皙的手中還把玩着一枚麻将。

大白天還能穩穩坐在哪兒的鬼,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褚旸開口:“關門。”

唐規伸手,正打算将門拉上,身後一陣陰風猛然吹過來,唐規沒有防備,朝前踉跄兩步,沒等他站穩,身後傳來房門關上的聲音。

房間陷入黑暗,他随着記憶朝牆上摸去,房間的燈被打開,正好看到四只小鬼從黑暗的角落裏跑出來,笑盈盈的跟他打招呼:“大師,你來了。”

看來教打麻将的師傅還不少呢。

老鬼說道:“我們正教祖師爺打麻将呢!”

呦,聽這語氣,還很驕傲。

“你還別說,咱祖師爺的悟性是真的高,我們就給他解釋了一遍規則,之後又看我們打了兩三局就學會了,這才一晚上,就已經開始倒賺我們的錢了。”

唐規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瞧見桌子下邊擺了四個洗臉盆,裏面多多少少堆了一些金元寶。

其中褚旸腳邊的盆裏最多,南門的盆裏最少。

他也不知道在陰間,金元寶的換算到不到賭、博的門檻。

只不過……

“這桌子、椅子、麻将哪來的?”

此時朝東三公裏外的一家修車鋪,一個渾身髒兮兮,滿是黑色污油點的中年男人,正搬着一張新桌子朝修車店門口走,同時與隔壁店的老板抱怨:“也不知道那個缺德玩意兒,竟然把我前幾天剛買的一副麻将偷走了,就連桌子、椅子都順走了,簡直是踏馬窮瘋了!”

隔壁老板:“那你快看看有沒有丢其他東西?”

“我已經看過了,其他東西都還在,就丢了一桌麻将,我放在抽屜裏的錢一分沒少。”

“嗐,那你就知足吧,一桌麻将不值幾個錢,就當破財消災了。”

修車鋪的中年男人沒有再多說什麽,從店裏拿出之前的舊麻将說道:“你給老李、老王打電話,今天我們先用這副舊的,明天有空我再去買一副。”

“已經打過了,他們在過來的路上。”

四人正打的火熱,一個模樣周正的年輕人推着一輛電動車走過來。

“師傅,電車充不進去電了,能不能幫我看看?”

“好嘞。”中年男人應了聲:“帥哥你着急嗎?”

年輕人語氣淡淡:“不急。”

“那你先坐一會兒,等我打完這局麻将就來。”

十幾分鐘後,麻将結束,中年男人嘴裏銜着一根煙走過來熟練的檢查電動車,最後總結一句:“電瓶老化太嚴重,需要換個新電瓶。”

年輕人道:“嗯,換吧。”

中年男人報出三個價位,随後問:“你看看想換個什麽價位的?”

“便宜的吧。”

這電動車是唐規在一間雜物間找到的,估計是他爺爺為了方便上下班,買的一輛二手車。

雖然他是專門過來送錢的,但聽着那麽高的價位,到底有點舍不得。

中年男人利索的從店裏提出來一個新的電瓶給換上,還幫他給電瓶車打了氣,服務良好。

唐規掏出幾張紅鈔遞給他:“恭喜發財,生意興旺。”

這句話說得有點突兀,但寓意極好,店老板聽了哈哈大笑,客氣的回一句:“一同發財,一同發財。”

開店做生意,最喜歡聽到發財,興旺之類的吉祥話兒,看着年輕人騎上電動車走遠,中年男人還止不住稱贊:“啧,現在的年輕人,不光文化高,素質也這麽好。”

當晚,他還做了一個奇怪夢。

夢裏一個鬓須發白的老鬼帶着兩個稍微年輕的小鬼,一個中年女鬼特意來道歉,還說什麽麻将是他們偷走的,希望得到原諒。

中年男人頭腦發蒙的說了句:不礙事兒。

四只小鬼像是完成了任務似的,同時松了口氣,轉身消失。

男人傻愣愣的站在那兒,隐約還聽到那老鬼的聲音:“大師,您看這樣行嗎?”

“嗯。”

嘶,這一聲,好熟悉。

很像是今天下午那個過來修車的年輕人。

他那清冷淡漠的聲音實在太有辨識度了,在想起那句突兀的吉祥話,中年男人心想:難道今天他遇到高人了?

阍合觀裏:

四個小鬼不但給那人道了歉,還被罰打掃道觀的衛生。

其實唐規知道桌子、椅子、麻将加起來也沒多少錢,自己這麽做有點矯正過度。

但他必須讓四個小鬼知道,一些不對的事情,就算再小,也不能做,省的以後給他找麻煩。

不過想想下午他們加起來的那點惡鬼值,好像也翻不出什麽浪花。

在讓他們按手印之前,唐規想着四個小鬼一人一點,也有四點惡鬼值,就能轉換四個功德點,一個功德點30天,那就能續小半年的命了。

結果……

四個小鬼加起來,勉勉強強0.09點惡鬼值。

本以為自己能考120分,結果考了個59分,距離及格線還差1分。

那心情,簡直了!

而四個小鬼在還他面前嘚瑟:“看吧看吧,都說了我們是好鬼,你還不信。”

要不是唐規冷靜,差點就将他們丢出阍合觀,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奈何,請神容易,送神難。

四個小鬼一聽唐規打算送他們走,一個個抱頭痛哭,說去了城隍廟肯定不能再打麻将了,能不能求唐規收留他們,他們四個保證安安分分,平時還能幫他清掃道觀,看門守院,只要每年施舍他們一兩次吃食就夠了。

四個小鬼說的感天動地,讓人不忍心拒絕。

到最後,唐規還是讓他們留下了,道觀的主人都點頭同意了,他還能說什麽呢?

半個月後,周六:

太陽十分毒辣,稍微在太陽下曬一會兒,都覺得頭暈目眩。

不過,這對唐規并沒有影響。

由于道觀裏有四個小鬼,一個厲鬼,簡直像是呆在中央空調的屋子裏。

這會兒,唐規正躺在道觀外小樹林裏的秋千上看書,徐徐的微風吹拂,舒服的讓人想打盹。

自從答應四個小鬼留下,西配殿就成了他們的歡樂小天地,四個鬼帶着祖師爺在裏面不分晝夜搓麻将,沒有半點厭煩的意思。

晚上唐規不在這裏睡,倒也沒什麽,白天他在爺爺房間看書,耳邊全是嘩啦啦,砰砰砰麻将碰撞桌面以及他們時不時吃、碰、杠、胡的叫喊聲。

無奈之下,他只能轉移了看書陣地。

這會兒他剛将一本相面術看完,盯着茂密的樹葉發呆。

這半個月,除了上課,他大部分都拿來看書,除了道術,還有相術。

只可惜道觀裏,連個給他練手的活人都沒有。

學校宿舍裏倒是有活人,但室友們相處久了,太熟悉,就算不看面相也能知道個七七八八,根本測不出他的實力。

時間越來越少,之前唐規還覺得焦躁,現在看着飄紅的時間,他反而冷靜了下來。

可能應了那句,虱子多了不怕癢,債務多了不愁人。

反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着急是最沒用的事情,還不如多儲備一些道法知識,以防真遇上十惡不赦的惡鬼,自己沒有反抗之力。

放空了一會兒腦子,唐規起身回到院子裏,将書放回房間,去瞧西配殿的門:“你們看好院子,我出去走走。”

說完,他剛一轉身,就聽到身後門響:“你去哪兒?”

唐規回頭,瞧見門口站着的褚旸。

“打算去周邊的公園轉轉。”

“我也去。”

唐規詫異,問:“你不打麻将了?”

“嗯,無趣。”

“……”

無趣?

這半個月整天跟他們打麻将的是誰?

你堂堂祖師爺,怎麽能昧着良心說話,不要面子的嗎?

不過褚旸想去,他也阻攔不了。

不然,惹惹他生氣,都沒東西哄。

那天,爺爺走前,還真給他留了一張百陰香的配方。

他一直在努力湊齊裏面的東西,除了不夠用的時間,還有錢,所以只能暫時擱置。

褚旸以為他爺爺還沒有托夢過來,又忙着打麻将,竟也沒多催促。

林和公園,算是距離阍合觀最近的公園了。

說是挨着火葬場,其實中間還有八、九公裏的距離,只不過附近沒什麽大型建築,一說西郊,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火葬場。

但不得不承認,林和公園是他們市面積最大,環境最好的公園。

特別是周六周日,一家人開車過來郊游,在茂密的樹林裏搭個帳篷,扯個秋千,蕩蕩悠悠,清風拂過,別提多惬意了。

因此,這會兒的林和公園,十分熱鬧。

唐規将小電車停在路邊,找了處涼亭,一邊吃着雪糕,一邊打量四周過往的行人。

穿着條紋黑t,牛仔褲,手腕帶着金表,頭發梳的油亮,一只手裏舉着兩個小甜筒,一只手拿着打電話的男人,簡直是個種馬男。

相書上說,子息宮發青發暗的人,能力一般,但多情多欲,且毫無節制,而他妻妾宮的位置上又長桃花痣,可見這不是一個專情的家夥。

唐規轉移視線,落在了遠處牽着個五六歲少女的男人,看他年齡,應該有五十開外,佛耳,面豐,是個與人為善,樂善好施的性格。

早年家境貧寒,不過三十之後不斷有財運送入,小現在家庭美滿,生活富足,晚年生活應該不錯。

視線再轉,落在了不遠處一對小情侶身上。

女生一身束腰長裙,妝容有些濃,看不出面相,不過看她舉手投足,都帶着幾分嬌柔媚态。

再看男人,鷹鈎鼻,下三白眼,事業上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但有時會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也會踩着一部分人,獲得一些財富和成就,不過妻妾宮欠缺,子女宮薄弱,想來以後子嗣困難。

看到這兒時,一塊雪糕全部進了肚子。

唐規拿紙擦了擦手,起身長出一口濁氣。

雖然能看出點什麽,但還沒有得到驗證,他決定找一個人試試,不如……

就第一個種、馬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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