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占為己有

年輕時的喜歡是熾熱不敢将愛慕說出口的虔誠, 愛只在心裏偷偷說,抑或實在克制不住要用愛這樣溫柔隽永的字眼來形容情意忠貞的時候。

琴姬的喜歡是冰雪融化後穿破雲層的第一抹春陽。帶着倒春寒的冷, 冷冽過後,萬物複蘇。

今夜她吃了很多,晝景也确實領着她月下閑庭漫步,星月的光輝灑落在兩人發間,并肩而行,少女烏黑的秀發在風中與雪發糾纏,很好很美的夜晚。

這晚琴姬睡得遲。

哄着她睡下, 耐心地聽了會少女清淺的呼吸聲,天邊已是月色朦胧。

輕手輕腳推開門,又合上門, 走遠了吩咐未睡的花紅一聲, 晝景離開地悄無聲息。

接連三天, 秋水城的世家天剛亮就來流煙館拜見家主, 禮物精挑細選,送出去的沒幾件。

家主這等人物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想讨‘他’歡心,太難。

一衆老爺子挖空了心思扭過頭來去讨好那位不愛出門交際的琴師, 此事被晝景得知, 嫌他們擾了舟舟清閑, 發了話,這才得以清淨。

不止秋水城的世家,消息傳揚出去,帝都諸多世家眼下都還急匆匆地趕在半路上。

晝景巴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陪她的姑娘度過,哪有閑心理睬那群連名姓都不知道的小輩,遂派【逐光盟】的人前去勸返。

往返最耗時間。

元十七被爹娘從浔陽趕到秋水, 跑死了三匹快馬送一封家書,估算時辰家書早就抵達浔陽,傳說裏的那位家主在這,貓在帝都久不動彈的世家們依照禮數肯定要前來拜見。

想着很快又可以見到爹娘,元十七開心地眼睛眯成一條線,帶着好友宋初翹了書院午課,打扮風騷,昂首挺胸去了流煙館。

流煙館今時不同往日,從前人們只道雲淵館主背後有得罪不起的靠山,現下這靠山或多或少顯露出來,隐隐約約竟和帝都晝家有關。

衆所周知在大周,但凡和晝家沾親帶故都可稱得上一聲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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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煙館乃文人吟詩作賦品論四藝的文雅之地,且不說家主白日裏常在館內逗留,入夜方歸,就說館內的姑娘,有貴人坐鎮,打遠瞧着精神氣和以往都不同了!

按照慣例,今日是琴姬上臺演奏一曲的日子。

人滿為患。

列席之中,唯一人耀眼奪目。

晝景衣着講究,又是世間至極的豔色,價值百金的雲水錦緞,衣襟點綴雪花寒梅,袖口雲紋暗藏,淺色的衣衫,光是胸前那幾支斜斜盛開的料峭紅梅,花費了繡娘半月的心血。

玉帶束腰,眉眼清冷桀骜,尋常人若想見識見識世家風流,看她一眼就曉得了。

通身貴氣和歲月沉澱下來的柔和美韻,筆墨文辭勾畫不出的迷人。

琴姬抱琴走上臺前凝神安靜看她,晝景放下手裏的鮮果,朝她綻開眉眼,一笑,整座流煙館暖和不少。

外面的涼風吹不到館內,有幸得見家主展顏的衆人心裏暗暗吸了口氣。琴姬醋得不行,冷淡淡睨她一眼,那人彎眉,倒真教人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想把恩人關起來,容她一人看,慢慢看。

只驚豔她的眼,占據她的心。

驀然湧上來的可怕念頭使得琴姬睫毛飛快眨動兩下,簡直魔怔了。她平複心跳,找回往日的波瀾不驚,端端正正坐于琴臺。

少女低眉撫琴,弦音動的一霎仿佛世間喧嚣繁瑣再與她無關。

和對着心上人撫琴不同,琴姬每次當衆彈琴奏曲,眼睛是不看外人的,像是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容不得世俗攪擾。

這時候的她是冷傲的、淡漠的,是蒼穹觸不可及的皎月,高不可攀。

這是晝景第一次近距離得窺她夢境之外的另一面。

如冰如雪,不可玷污。

舟舟是名天賦卓絕的琴師,她尊重她的選擇。

是以懷着滿腔熱情同其他聽客共同欣賞臺上流水般直入人心的音律。

天曉得,以往上朝她都沒這份認真專注。

元十七坐在距離家主三尺之外的雅座,一雙眼睛根本看不過來。

是看如冰如雪琴藝超凡的琴師呢,還是看淡雅如仙氣質高貴的家主?她糾結地眉頭擰在一處,心裏道了聲“太難了”,簡直是在難為她這個喜歡看臉的俗人。

宋初閉着眼睛聽曲,琴音止,元十七拿手戳他:“閉眼做甚?”

滿堂喝彩聲中宋初和她交頭接耳:“不敢看不敢看,我爺爺說過,那位,醋勁大着呢。”

啧!

元十七打了個哆嗦,元家是大周新興起來的世家,備受女帝陛下賞識,可論起底蘊遠沒有宋鄭崔三家紮實。她爺爺那輩還沒有往家主身邊湊的資格,得知那位就是個老醋壇子,她白了臉:“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看吓到了她,宋初安慰道:“莫慌莫慌,只是醋勁大,家主多大歲數的人了,不會和小輩計較。”

可不麽?在場全是小豆芽的輩分,元十七想着自己是一顆豆芽菜,心重新回到肚子——家主醋勁再大,也不會大到連豆芽菜都薅的地步罷?

那也太喪心病狂了。

她瞅瞅晝景,眼睛轉了轉再去看抱琴從臺上翩然走下的琴師,識趣地捂了眼,扯宋初袖子:“走走走,不呆了。”

“怕什麽?”

“我慫還不行嗎?”

元十七打定主意趁家主不在流煙館的時候再來。那位琴師美貌動人,冷是冷了點,可……可了半天她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反正就是覺得親切。

直到人跑出流煙館,晝景把玩指間流光溢彩的戒指:“溜得倒是快。”

“什麽?”琴姬抱琴來到她身邊。

“不知哪家的小輩溜進來了。”她無意多說,順手接過她懷裏的古琴:“累嗎?”

“你說呢?”

今日流煙館爆滿,男男女女,一眼望去,妝容精致的女子來得比男子都多。為誰而來的不用想都知道,琴姬目光在她身上迂回打轉,那股可怕的念頭又從心湖冒出。

“怎麽了?”

她難以啓齒,餘光瞥見平日最心高氣傲的世家女惦着腳尖不顧矜持往這邊望,眼神多了抹委屈:“你跟我過來。”

她轉身就走,晝景抱着琴乖乖跟在後面,心裏不住犯嘀咕:舟舟這……不會是醋了罷?要說吃醋,她心裏也醋得要命,巴不得要她的姑娘只彈琴給她聽。

可嘆秋水城的姑娘們媚眼抛給瞎子看,家主目不斜視衣袂飄飄,眼裏除了琴師可還裝得下旁人?

進入白貍院,踏進閨房,随手掩好門,晝景放下橫琴,轉身被人結結實實抱了滿懷。

她的腰細瘦柔韌,內裏蘊含驚人的爆發力,琴姬看過那不着寸縷的白膩肌理,當下摟着她腰,微紅的臉貼在她鼓噪的心房:“今日不出門了可好?”

“啊……”晝景小小驚訝一下,顯然誤解了她的意思,眼神不敢亂瞟,磕磕絆絆,沒頭沒尾就想起夢裏溫泉池的那段。

她記性好得很,那時舟舟哭得綿軟,小貓似的,碰一碰都要哼哼唧唧,稍微重了哭音婉轉悠長,眼淚流得卻兇。

夢裏她們肆無忌憚,快意淋漓,這若真身上陣……

她心存疑慮,佯裝正經,眼神帶了兩分羞:“不出門,那麽久,舟舟受得了嗎?”

“什麽?”

“沒什麽,那就不出門了!”怕她反悔,晝景用力回抱住她。

她身子忽然燙得厲害,琴姬念頭稍轉,低呼一聲将人推開,羞嗔:“恩人!你又在胡思亂想!”

“這……”晝景一臉無辜:“是你說不出門的啊。舟舟,這怎麽還能怪在我頭上?”

三兩句話兩人鬧了個大紅臉,一個賽一個的紅。

琴姬不想和她拌嘴,柔順地在她頸窩輕蹭:“我喜歡恩人是我一個人的。”

“我是你一個人的。”

“真的?”

晝景就差指天發誓:“真的。心裏、眼裏、魂裏、命裏,就愛過你一個。”

油嘴滑舌的男人哄騙女人無非是欺騙身心,而真正貪心的女子要想哄人歡心,連她的下一世、下下世都要占為己有。

位高權重的家主,幾日以來稍稍見識的這些足夠琴姬看清與她的差距:恩人非凡俗,活了不知多少載,她不在的年歲裏,恩人就只有她一個女人麽?

她在夢裏是經了人事的,知道她的心上人有多好,一想到在她缺席的歲月長河曾有人與她盡歡,享受她的疼愛,同她撒嬌,同她密不可分,也同她執手看遍山河,琴姬一顆心揪疼,疼得快死了一樣。

“只愛過我一個?”她問。

晝景看不到她的臉,看不到她眼底深處席卷而起的浪潮,輕笑:“嗯,從始至終,只有你。”

琴姬失控的幻想被她一句話抹消,陰霾散去,冷沉的占有欲淡去,杏眸重新恢複濕潤明亮。

她曉得恩人有多好,有眼睛的姑娘都看得到恩人的好,秋水城最眼高于頂、自視甚高的蕭家嫡女都盛裝打扮出現在流煙館,根本是把所圖寫在了臉上。

完美無瑕的情人從夢裏走了出來,她既是人人口中以男兒身份行走人間的“家主”,若說多年來沒有成婚沒有心儀的女子……

琴姬的感性強烈渴盼事實果真如此,但她的理智和聰明,甚而周圍人的眼神、反應,細枝末節,抽絲剝繭,幾番深思和反饋都告訴她這是癡心妄想。

恩人生就這副招人的容貌身骨,她內心苦痛煎熬,刻意不去想她是何身份,基于惶恐,基于那點子貪歡的私心,聰明地像個傻子似的忽略這一點。

自欺欺人,不敢面對。

聰明太過是一種纏累。恩人說只愛她,那麽她就要傻一點,不問過往,強勢霸占她的現在和未來。

琴姬抱着她,悉心感受躁動的心跳:“從前、現在、以後,沒有人比得過我和你更親密嗎?”

她的情緒壓抑反常,晝景滿身的心眼悄然轉開,一直以來沒下定的決定啪地一聲墜地有了答案,她輕聲道:“舟舟。”

“恩人……”

既然猜透她的所思所想,看清她的患得患失,哪還有繼續隐瞞的道理?

她的唇輕貼在她耳畔:“不要自己吓自己,也不要誤會我,舟舟。歲月雖漫長,但這些年來我僅和你嘗過魚.水之歡,你是我的結發妻子,我也是你的。除了你,我誰都不會要。”

“真的沒有過嗎?”少女身子顫抖,抑制不住那份急切,指節繃得泛白,死死揪住她衣襟。

“沒有,沒有其他姑娘,沒娶過其他人,只有你,開始是你,最後還是你。”

她眸子搖晃朦胧的水意,晝景的心也被她弄得慌亂,眼圈微紅,白皙的指節緩慢撫過少女脊骨,帶着安撫和寬慰的力度:“今晚我不走了,舟舟,我有個故事想講給你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4-28 12:00:00~2021-04-28 15: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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