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醋意大發
滿屋子女兒……
琴姬心生黯然, 仔細瞧着她家恩人格外招人的臉:“那還是,還是別去了罷。”
晝景無可無不可地笑看她。
琴姬丢下她邁出兩步, 思及前方等着的很有可能是順着長命鎖尋來的家人,她輕輕咬唇,猶豫不決,轉身,手指勾了那人小拇指:“不然,恩人還是随我一同去罷。”
有琴家母子在先,她對那所謂的親人着實犯怵。
跟着心上人去見岳母, 晝景打起精神來,舟舟這會需要她,她眼尾上挑, 漫出數不盡的俏麗風流:“好, 一起去。”
尋常來求見琴師的人很多, 這些人大多被安置在流煙館二層邊角的雅室。琴師色藝雙絕的名聲在外, 來見她的多是自诩富貴權勢的年輕公子,小一半才是書院裏有名的才子。
奈何琴師不愛搭理閑人,淡漠、傲性,一次都沒理會過。
此次琴師說了要見, 來服侍的下人不由多看了坐在窗前的貴婦一眼, 心裏猜想秋水城何時出了這等雍容華貴的人物, 再看她身邊圍繞的四名女子,容貌皆是一等。
尤其頭上插.着一根木簪的姑娘,溫婉柔弱,相貌脫俗。
元九娘察覺侍者隐晦打量的視線,眼皮微擡,侍者朝她讪讪一笑, 識趣的不多看。
得知十四會來,謝溫顏緊張期待地坐在位子,不敢盯着門瞧。
她有愧十四,這個本該最得她疼愛的女兒,生來被迫離開生母,活到今日,一身的冷清比她年輕時還甚,謝溫顏做夢都希望她的女兒能養成九娘這般的柔和性子。
過剛易折,女兒沒成長為她期待的樣子,她心裏滿了憐惜愧疚懊悔。
心緒複雜,不敢見她,偏想見她。
元家的其他女兒倒沒這份迂回百轉,馬上就要見到親人的興奮、欣喜,勝過那些不足為慮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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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十七望眼欲穿,心裏回憶了無數次之前見過的琴師——那就是她的十四姐啊!和她同父同母身體裏流淌着相同血脈的嫡親阿姐!
短短的兩刻鐘被無限拉長,寸寸時光從沙漏流過,元十五耳尖地聽到由遠及近的的腳步聲:“來了。”
話音剛落,元家母女極有默契地換上此生自認最和善溫柔的笑。
深秋時節,少女一身蓮青色襦裙映入衆人眼簾,杏眸盛着一泓冷泉,金簪挽發,柳腰纖纖。
元十七發自內心地“哇’了一聲,以前只道琴師長相絕美,氣質凜然,今日一見,曉得這是她嫡親的十四姐,更覺阿姐貌比天仙,渾身上下無一絲不完美。
元家的人暗藏激動地打量少女,琴姬照樣不動聲色地打量母女五人。
貴婦的面容再次出現在眼前,她總算明白為何上次一見驚覺似曾相識——她的這對眉眼,生得和婦人相似。
她垂下眼睫,暗暗有了猜測。
婦人少了她一個,又有了更多女兒,那麽何必再來認她呢?
所料不差,那長命鎖應是在被她‘買’去了罷。
可惜沒能一見。
連在襁褓裏戴在身上的東西都不清楚是何模樣,恍若注定和這家無緣。
她心底暗嗤,嘆自己自作多情來之前還糾結用怎樣的态度面對這疑似的家人。
她用極快的時間恢複了平常心,元家母女卻仍沒從得見親人的狂喜勁緩過來,謝溫顏為人端莊沉穩,方才竟沒忍住去捉少女白皙纖長的手,琴姬睫毛微動,到底忍着沒甩開她。
“琴、琴姑娘。”
琴姬按壓着心底湧上來的怪異,被很可能是她親娘的女人熱切看着,仿佛胸腔壓抑的母愛快沖破那副血肉之軀,一不留神長這麽大,細數竟沒幾人給她這種真摯、強烈、被愛的感覺。
恩人算一個。
但恩人是情人,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伴侶。
來自長輩的疼惜偏寵,恩人給了她小一半,卻算不得正經的長輩。
眼下感受到她死死克制的滾.燙愛意,琴姬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委屈、怨惱、不安,還有說不清的感受混雜起來,她暗想:既然深愛自己的骨肉,當初為何連護住一個女嬰都做不到?十八年了才站在她面前,不覺得太晚了嗎?
十四姐這是……
元十七再次從她身上感受到如上次那般瘋狂暗湧的情緒,小幅度地觸碰她阿娘手臂。
謝溫顏還是舍不得放開女兒的手,握着她的手順勢在座位坐下。
雙方入座,和阿娘不同,元九娘幾乎是第一個注意到身穿鳳凰華裳的漂亮‘男子’。
要說九州有誰的美貌是見到一張臉就能猜測到身份的,人們最先想到的,會是九州排行榜上占據将近百年榜首的‘男人’。
晝景。
晝家主。
她暗念她的名字。眼神在少女和家主之間迂回打轉。
家主多年避世隐居不問世俗瑣事,二十年來第一次顯露人前是在秋水英雄救美,直白點,就是搶婚。
被搶的,是她的十四妹。
當下大部分人的注意都被她的舟舟吸引,沒上來就看到元夫人貿貿然認女,晝景松了口氣,這個當口若認女,元夫人就只能失望而歸了。
她的舟舟,她比誰都了解。嘴上說着不在意家人,不願心存期望,實際呢?
實際她的舟舟同樣有一副熱心腸。
前提是要敲碎那封存在外的冰,驅散她內裏的寒,才能看到裏面的熱火。
她暖了十年,才暖得人會撒嬌,會生出滿滿的依賴。
若元家上來就想輕輕松松認回女兒,她第一個不答應!且不說心理平衡與否,元家爹娘失責害得她的舟舟多受了很多年的苦,此一點,舟舟肯原諒,她都不肯!
她思緒翻轉,待意識到有視線含蓄輕柔地落在她身上,晝景擡眸,恰好對上那張溫柔似水的面容。
四目相撞,元九娘愣在當場。
晝景腳下似是生根,一動不動看着。
謝溫顏剛問到琴師可有一把長命鎖,琴姬如實答了,只道生來曾有過,從未見過。
一問一答,她們心裏彼此認定了血親一事,便要再問,就見少女怔忪地看着一人。
而那人……
謝溫顏此刻才看到存在傳說的那位,僅僅憑這張臉她都不能再安然坐在座位,起身欲行禮,被醒過神來的晝景提前勸阻:“元夫人不必如此。”
“是,前輩。”
她喊出“前輩”二字,在場氣氛又是一變。
琴姬臉色冷極,礙于恩人的顏面隐忍不發,心裏生亂——恩人為何要盯着元家的女兒不放?
且說元九娘被晝景一雙清眸癡望半晌,臉頰羞紅,堪堪忍住掩面的沖動,暗道不愧是九州第一絕色,被這樣一雙眼癡癡凝望,莫說女子,就是再虔誠持守的僧道都抵受不住。
心知舟舟誤會,清醒過來的晝景顧不得元家母女在場,親手為少女斟茶。
動作行雲流水,漂亮地甚至流傳出幾分難以形容的道韻。
也是這盞茶,教琴姬暫時忍下醋意,教謝溫顏意識到家主對她女兒的不一般。
同樣的,餘光也沒錯過她的九娘含羞欲走的一面。
謝溫顏幼時聽家中長輩講述過往風流人物,首屈一指的,便是晝家那位九州絕色。
提到‘他’,祖父總愛感嘆一聲驚才絕豔,引得世上癡男怨女飽受求而不得之苦,偏生那樣的人是實實在在的情種,眼裏唯有一人,再容不下世間其他顏色。
她心頓時揪緊,留意細觀,心湖卷起滔天巨浪。
她的十四,她的九娘,這……
晝景做錯事急着想哄人,然而元家母女在這她有口難言,看着舟舟賞臉地慢飲她遞上的茶水,心弦稍松,管住眼睛不敢再看元九娘。
方才那一眼她恍惚看到了前世的舟舟,可此刻靜下來回想應是不同的。
要她來說,這位元家女和前世舟舟的長相僅有三分像。
像了三分就惹得她失态,她後悔不疊,讨好地沖少女笑笑,一心想着元家母女趕緊走。
她對元家女無意,只是……
只是模模糊糊以為看到前世舟舟的影子,心被震動一下。
琴姬醋得腦子都在發懵,恩人想要元夫人母女走,她偏不要她如願。繼續和謝溫顏談論起其他。
謝溫顏自然想和女兒多多相處,心裏存了事,在細微之處更能看到十四待家主的不同。
也不知兩人究竟是何關系,到了哪一步。
一個是念想了十八年的嫡女,一個是淩駕在世家頂端的家主,這又是哪來的緣分要他們走在了一起?還有九娘……九娘被家主一眼挑動了春心,這可如何是好?
元十七坐在那,莫名嗅到一陣遮都遮不住的醋味,好端端的便覺頭皮發麻——她們這認親前的初初會面,不會就此毀了罷?
那位到底怎麽想的,得了她十四姐不算,還勾走她的九姐?
她天生對人情緒敏感,這會默不作聲專心感受,不時瞥一眼豔色無雙的家主。
棋子落在棋盤,吧嗒一聲響,琴姬看了眼正沖着恩人發愣的元十七。
晝景道了聲“糟”,後悔明知元家女兒多還摻和進這亂局,可憐兮兮地瞧着她的姑娘,眼裏噙着唯有少女一人能看懂的讨饒。
琴姬只當看不見她恩人的示好,一局結束,竟是和局。
謝溫顏大為欣慰,比贏了棋局還高興。
送走元家母女,琴姬扭頭面帶寒霜地往白貍院走。晝景跟在後面,小媳婦似的,門砰地關閉,險些撞了她的鼻子。
花紅柳綠在一旁看着也覺氣憤:家主怎能見一個愛一個!
晝景心裏直呼冤枉:她根本不認識那元家女,談何見一個愛一個?
她站在門外愁眉不展:“舟舟?舟舟?舟舟你開開門……”
琴姬眼尾泛紅,喉嚨微哽,想說狠話卻不忍傷了那人,面色倔強:“你走罷,今天我不想見到你,你愛盯着誰看就盯着誰看,關我何事?你無需和我解釋,我自是信你,但我不想理你。”
不理人那哪成?晝景最怕她胡思亂想,這一世舟舟醋勁大得厲害,夢裏十年她寵得人無法無天,各種小性往她身上撒,她的姑娘在外人看起來冷冰冰沒有人情味,實則敏感多思。
嘴上說不想理人,若她真一走了之,且等着被冷落罷。
她嘆了聲。
守在門外足足一刻鐘裏面沒有絲毫給她開門的意思,搖頭走開。
花紅柳綠急得團團轉:主子讓您走,您怎麽真得走了?
聽不到任何動靜,琴姬原本酸澀的心忽然起了感傷:恩人這是嫌她煩了?哄都懶得哄了?
正想着,一道白影從敞開的花窗跳進來,毛色雪白、漂亮得令人發指的大狐貍嘴裏叼着一支花,步履優雅地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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