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晚上,魏弋哲從冗長的昏迷中醒來。

房間裏房間裏并不敞亮,唯有床頭被燈光染得暈黃一片。他微微仰起下巴,半眯着的眼睛一眼便看到了旁邊斜倚着床頭的邱墨。

幾乎是視線觸及到邱墨的剎那,魏弋哲腦海裏便浮現出自己快暈倒那會兒所看到人影,正是邱墨。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會趕到那兒,但他救了自己卻也是事實。

魏弋哲沉吟了下,張張嘴想說些什麽,然而長時間沒有進水的喉嚨卻幹渴地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為此他擰着眉,不适地動了下。

察覺到旁邊的動靜,邱墨垂下手中的平板,伸手去扶他:“醒了?”

魏弋哲借着邱墨的力氣勉強坐起身來,卻只是揉着太陽穴,老實說每次被麻醉之後全身的感覺都糟糕透了。

魏弋哲讨厭死身體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了,可在這個地方,任人擺布就好像是家常便飯,完全沒有選擇或改變的餘地。不管是躺在實驗臺上被人注射病毒也好,亦或是被關進充滿了液體的保護槽中,好像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種事情換做在以前,魏弋哲一定是第一個沖出來破壞這種不成名的規矩的人,然而現在……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也習慣到沒有察覺到這種不人道的事情其實是不對的,真是諷刺。

低垂着頭的臉上随即扯起一抹諷刺的笑,邱墨沒看見,只是拿起置放于床頭櫃上的水杯遞到他嘴邊:“先喝點水吧。”

魏弋哲不疑有他地抿了口,邱墨随即拿開水杯,又問道:“要不要吃點東西?不過就只有面包,将就一下吧。”

說完,邱墨偏頭正要示意米奇,結果魏弋哲卻像是突然喪失了力氣,偏頭瞥了他一眼後,翻身又躺了回去。

“不用了。”魏弋哲咕哝了聲。

看着背對着自己躺下的魏弋哲,邱墨挑了挑眉,下意識的以為他還在鬧別扭,是以也不再有所動作,連話也沒了,繼續拿起擱置在膝蓋上的平板玩游戲。

游戲開得是無聲的,所以房間裏一片靜谧,就和魏弋哲醒來之前一樣。

然而魏弋哲卻被這種沉寂鬧得有些不習慣,他能感受到背後邱墨的氣息,而像這樣兩個人平靜地躺在一張床上好像還沒有過,除了睡着的時候。

其實背後多個人于魏弋哲來說并沒什麽,以前在部隊裏的時候少不得和戰友睡一張床,那時候他從未覺得這有什麽,可對象一旦換成邱墨,魏弋哲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尤其他們兩個白天還處在“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狀态,這更讓他覺得兩人雖躺在一張床上離得很近,中間卻如同隔着一道連炮彈都打不穿的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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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弋哲想要打破這樣的安靜,可又不想說話,糾結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其實那天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魏弋哲開始說起那個改變自己命運的夜晚,由警察變作一名殺人犯真得是簡單地不可思議。他只是和自己的朋友結伴追捕罪犯,卻在追捕途中中了別人的陷阱竟然暈迷了過去。

“……等我醒來,什麽都看不見,只知道自己躺在草叢裏,手上身上全是血……還有溫度。”

回憶這些對魏弋哲來說簡直是再一次莅臨那個令他痛苦的現場,當時令他絕望而又瘋狂的一幕幕仿佛還停留在眼前,那時他做了什麽?他好像只是呆着愣着,直到眼睛适應了周遭的黑暗,才終于順着那黑色的血跡看到不遠處的朋友——如果那樣殘破的存在也能稱之為“人”,那的确就是他幾個小時前還跟他有說有笑的同伴兼好友了。

“……其實那樣的屍體我見多了,那個惡魔最喜歡把人當成木頭,切得零零碎碎完全看不出那塊肉原先該在人的哪個部位。”

魏弋哲原以為自己說不下去,不過當他開始回憶,開始述說,一切就好像終于疏通了的河道一樣變得理所當然,原本堵塞的記憶好像也順暢了。以前他總不記得看到那樣的屍體……不,那已經不能稱之為屍體了,只是衆多的肉塊罷了,看到之後他做了什麽,之前的他總是想不起來,現在卻總算有點印象了。

記得他想要走過去,可麻木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而等他終于挪動了一點點,原先似乎被他握在手裏的東西忽得掉到了草叢裏,發出“沙沙”的聲音。他低頭,然後看到了早已染滿了鮮血的刀子,刀刃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一層薄薄的油脂。

兇器被他握着,這簡直像是他殺的人一樣,他殺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不過……事實如此也說不定。

那個時候徘徊在他腦海中的只有一句話——是他害死他的。

若不是他執意要走那條路,也許就不會中計,他們也不會被暈過去。

魏弋哲一直覺得,那時候死掉的人是他該有多好,本來就是他該死不是嗎?是他的錯誤決定才導致好友命喪黃泉,而最諷刺的莫過于好友被淩虐被殘殺的時候,他大概就在旁邊,只是沒有意識。

“那時候我沒有報警……真可笑,我就是警察……不過天沒亮,我就被他們戴上了手铐,還被送上了法庭……”

到了這裏,魏弋哲要說的似乎就沒了,他不再出聲,也不再有所動作。

邱墨早在魏弋哲出聲的那一刻,就放下了手中的平板,靜靜地聽着他說的。此刻見他不再說下去,知道他想說的說完了,這才伸出手去觸碰他的頭,然後順着他的頭發輕輕撫摸着,就像在安撫着一個受傷的孩子一樣。

“哭了?”邱墨輕聲反問。

明明是毫不相關的話,卻讓魏弋哲有種挂在懸崖上終于被人抓住手腕的感覺,原本快要平複的感情竟然又因這一句話有了新的波動。鼻子有些酸澀,魏弋哲卻強壓了下來,逞強似的開口道:“白癡才哭了。”

“你不就是白癡?”邱墨顯得調侃地補充了一句,繼而挪動着臀部,又靠近了一分。

“我沒哭。”本來有點感覺,因為他這一聲調侃又被魏弋哲壓了下去。

“我會當沒看見的,大概明天醒來我就忘了。”邱墨輕輕拍了拍魏弋哲的腦袋。

“所以說我才不會哭的。”魏弋哲甩脫邱墨的手,而後卻将臉埋進枕頭中。

邱墨卻無所顧忌地繼續撫摸着他的腦袋,有一下沒一下的,直到旁邊的人似乎真得睡着了,他才停下手中的動作垂眸望着他。

其實邱墨有些話沒說,他知道魏弋哲是因為負罪感才進了監獄,更确切來說是為了贖罪吧。因為自己才導致別人死掉,尤其那個別人還是自己很重要的人,這種痛邱墨實在太清楚不過了。

正因為清楚這是種痛徹心扉的痛,所以邱墨才沒有說什麽——魏弋哲不需要,死掉的人更不需要,對即成的事實也毫無意義可言。

所以即便痛着,也只能咬牙承受下來,然後懷揣着這種覺悟繼續走下去。

不互舔傷口就站不起來的,那不是他們。

“晚安。”邱墨俯下身子在魏弋哲的耳際落下一吻。

原本毫無動靜的人卻似別扭地動了下,邱墨輕笑了下,接着便關了床頭的臺燈。

自從魏弋哲将王權揍得不能人道後,有關王權的消息就徹底斷了,就像從沒有過這個人一樣。

對此魏弋哲還有些郁悶,畢竟再将那家夥親手送進地獄之前,若他就死了那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魏弋哲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卻又對目前這種狀況束手無策。

他問了作為情報商的費梵,然而這貨在這件事情上簡直跟河蚌一樣,愣是不肯開口。也正因他是這種态度,反倒令魏弋哲對王權這家夥在哪裏有了頭緒。既然費梵不肯說,那一定是他說了,他也進不去的地方,而這個地方除了塔橋再沒有別處的。

不過魏弋哲并沒有将這件事告訴邱墨。

這天,在邱墨被陰明原叫走之後,魏弋哲正準備出去。

還沒等他開門,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不過敲門聲僅僅響了兩下,門就被打開了。

乍然看到站在門外的人,魏弋哲有些驚訝,回神之後便說道:“你?來得真不巧,醫生剛出去了。”

冉煜就定定站在門口,也沒進來的意思,聽到魏弋哲的說辭之後也沒顯出失望,而是沖他晃晃手指笑道:“我不是來找邱墨的,我這次是專程來找你的。”

“我?”魏弋哲一臉驚奇。

“對啊,你不是在找一名叫王權的殺人犯嗎?我知道在哪哦?”冉煜頓了下,繼續說問道,“要不要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他,之後要殺要剮随便你哦,怎麽樣?”

冉煜依舊笑得像狐貍一樣,魏弋哲看着他,明知他話中有詐,卻仍舊固執地跟着他去了。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那在他看來有些瘦削的背影,魏弋哲突然就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礙眼,因為我和醫生……”

冉煜腳步一頓,回頭笑着打斷他:“你和邱墨?別開玩笑了,你以為邱墨真得會喜歡你嗎?”

魏弋哲忽得也笑了下,還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被要求和男人讨論另一個男人是不是喜歡自己這種問題。魏弋哲笑完,剛想說些刺激冉煜的話,不想別人已經因為他的笑被刺激地回過頭去。

見冉煜鐵了心不理會自己,魏弋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冉煜所去的地方是塔橋,這和魏弋哲的猜測一模一樣。而因為有冉煜帶着,魏弋哲輕易就進了這個實驗體嚴禁進入的實驗重地,而後又跟着他進了其中一個房間。

“你打算在這裏跟我單挑?”魏弋哲環視了一圈這個密閉的房間,最後将目光落在冉煜身上。

“知道我找你來沒好事,為什麽還要過來。”冉煜難得嚴肅着臉問道,但或許是覺得多此一問,他随即又改口說道,“算了,這已經不重要了。要跟你打得不是我,而是他們……”

冉煜轉身走到最右邊的牆壁處,擡手在上面的密碼鎖上按了一串數字,下一秒,原先不透明的牆壁忽得向上移去,顯露出後面數目龐大的保存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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