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王昉跟着傅老夫人學習管家,也有一段日子了。
她前世做姑娘的時候,只覺得管家這回事慣是無趣,因此也不過是跟着母親囫囵學了幾日。後來嫁給了九千歲,倒是得了這管家的權力,可她本就不喜這樁婚事,又哪裏會願意為他費心?便也只是占了個權,件件樁樁都有專人處理,平素也不過接見幾位管事罷了。
因此這會,王昉跟着傅老夫人學習,便格外要用心些。
除去每日交待得幾件事,她還特地讓琥珀去把這國公府內十八位管事們的品性、優缺大致摸了個清楚。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一面是與王昉說道:“咱們後院管家,頭一個要通的,便是你手中握着的這個賬本。這個賬本上記載着國公府的每一筆進出賬,何時進出、誰進誰出,這賬本裏都一筆一畫記得清楚明白。”
“除去你父親還有你二叔,每月可有兩千兩的用度,其餘都是按着自身月例給的。”
“若是有人要來支帳,少于五百兩的,便只需往管事那頭說一聲、記上一筆,待後頭補上便是。但若是高于五百兩的,便需你這手上的玉牌,才能向管事處支帳。”
...
傅老夫人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下。
王昉便擱下手中的毛筆,奉了一盞茶過去,軟軟笑道:“祖母請先用茶。”
傅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她把手中握着的佛珠,挽到腕上...接過了茶,喝下一口,才又慢慢說道:“國公府內共有十八位管事,你先前讓你身邊的丫鬟去查,這是對的。只要是人,便各有各的毛病,但這毛病是好是壞,卻需要我們自個兒掂量着...”
“如那廚房李順家的,她便有個貪財的毛病,每回采買總時要扣下些銀子。”她說到這,便稍稍停頓了下,側頭看向王昉,露出一個笑:“你可知道,為何這麽多年,我明明知道,卻從未動過她?”
王昉眉心稍稍有幾分蹙起,過了會,她才試探的說道:“李順家的貪財,因此每回采買自然要貨比幾家...久而久之,她這一做法,卻也給咱們府裏,省下了一大筆銀子。”
傅老夫人聞言,贊賞的看了她一眼,笑着說了一句:“你比你的母親要聰慧。”
她這話說完,便繼續就着先前的話頭說道:“不過你只說對了其中一個,還有一個...”
王昉端坐着,聞言是道:“請祖母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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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老夫人把茶盞擱下,緩緩說道:“李順家的雖然貪財,可廚房之地,若要真摸出不少油水,卻也不是件易事...因此,她這毛病,倒也無傷大雅。但若是把她放在其他位置,她這個毛病可是要捅了婁子。”
“認其人,辨其能——”
“但凡是人,必定各有各的毛病。可若善用,這個毛病自然也可以化為一樁長處。”傅老夫人說到這,伸手憐愛的拂過王昉的發頂,柔聲說道:“這就是今日,祖母教你的第二件事。”
她看着王昉眼下的烏青,心下一嘆,聲便越發柔上幾分:“累不累?”
王昉笑着搖了搖頭:“不累——”
她這話說完,往人身上蹭了蹭:“只是如今才發現,祖母往常的不容易。”
傅老夫人聽了這話,心下一柔,手撫着她披在身後的發:“傻丫頭。”
...
王昉是在千秋齋用過午膳才走的。
李嬷嬷在傅老夫人随侍,一面是遞上了一盞熱茶,一面是柔聲說上一句:“四小姐聰慧,您往後也能輕松不少了。”
傅老夫人握着茶盞,笑了笑:“我也未曾想到。”
李嬷嬷把桌上的東西讓丫頭們撤了下去,一面是輕輕替人按着腿,面上有幾分可惜,便又輕聲說上一句:“只是四小姐身為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
傅老夫人淡淡笑了笑,良久她才說了一句:“卻也不是非嫁出去不可。”
她這話說的極輕,李嬷嬷只聽了個模糊,剛想問時,便見到傅老夫人已經合上了眼...
李嬷嬷張了張嘴,到底是未再說下去。
...
王昉由玉钏扶着走出了千秋齋,穿過了九曲長廊,剛剛走進梅園...
便瞧見王冀正往這處走來。
王昉腳步一頓,她面色平淡,伸手攏了攏鬥篷,手中依舊握着手爐,往前方看去。
既躲不掉,便無需躲。
她早已不是當年的王四娘了...
待人至前三步路,王昉方緩緩屈下身子,做了一個家常禮:“三哥。”
王冀負手于身後,他垂着眼看着眼前這個禮儀周到的王昉,良久才淡淡說了話:“陶陶最近怎麽不來尋三哥,可是與三哥生分了?”
他此時的聲音全無往日的溫潤,就連那張素來帶笑的面容,這會也只餘沉寂和平淡。
王昉淡淡笑了笑:“三哥如今入了國子監,自有許多事要忙碌...陶陶雖然并不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卻也知曉功名為重,又哪裏敢去叨擾三哥?”
王冀的面容依舊平淡,他死死盯着眼前人,良久才化作一個輕笑:“三哥便是再忙,也有時間陪陶陶說話...”他這話說完,便又往前邁上一步:“府裏這麽多妹妹,三哥慣來是最疼陶陶的,陶陶可千萬別與三哥生分才是。”
王昉未曾擡頭,只幽幽說了一句:“真的嗎?”
“什麽?”
王冀腳步一頓,他皺了皺眉,卻又馬上軟了語氣:“自然是真的。”
“可是——”
王昉擡了頭,露出一張泫然欲泣的面容,她鮮少哭,這會也是咬着下唇、抖着肩膀強忍着,讓人瞧着卻越發覺得可憐:“五妹與我說,三哥對我好,不是真心的,你只是利用我...三哥,五妹說的都是真的嗎?”
王冀面色一怔,他剛想說話,卻似想到了什麽,忙又仔仔細細看了一回王昉的面容——
可他再怎麽看,也只是看到了一副傷心欲絕的面容。
難道真是阿媛說了這樣的話?如果真是她所說,那麽王昉近段日子的變化...倒也可以理解了。
王冀暗自咬了咬牙,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他腦中滑過幾轉思緒,看向王昉的時候卻只餘疼惜:“陶陶怎麽能信阿媛這樣的渾話?三哥這麽多年對你的疼愛,難道還能作假不成?”他這話說完,稍稍停頓了下,才又說道:“且不說旁的,這麽多年,三哥可曾有要陶陶做過什麽?”
王昉接過玉钏遞來的帕子,抽了抽鼻子,才又垂着頭,細聲細氣說道:“三哥沒有要陶陶做過什麽...”
“既如此,這利用二字,又從何說起?”
王冀說到這,暗自松下一口氣,才又溫聲繼續說道:“阿媛自幼便被寵壞了,這次怕也是妒我對你,比對她這個嫡親妹子還要好,因此才渾說了這幾句話。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訓她一頓...”
王昉擡了臉,她明豔的面容上這會也有些羞赫,眼睛卻還紅紅的,咬着下唇:“陶陶錯怪三哥了。”
王冀嘆了一口氣,面上卻依舊是一副知心兄長的模樣:“傻丫頭,幸好今日我問了這麽一句,若不然陶陶不知要氣三哥到什麽時候...”他這話說完,便又跟着一句:“往後可切莫因為這樣的渾話,而失了你我兄妹情誼。”
“你要相信,三哥最是疼你。”
王昉點了點頭,軟聲說道:“陶陶記下了...”
她擡了頭,看向王冀,咬着下唇,有些扭捏道:“三哥不要怪我。”
王冀笑了,他撫了撫王昉的發頂,才又軟聲說了句:“三哥怎麽會怪您?傻丫頭,快些回去吧...等再過幾日,三哥帶你去街上。”
王昉破涕為笑,連眼睛也亮了幾分:“真的?”
見王冀點了點頭,王昉面上的笑便越發濃郁了,她屈下一禮,又跟着一句:“風寒交加,三哥也快些回去吧。”
待這話說完,王昉便由玉钏扶着往有容齋走去。
王冀看着王昉的身影,良久才收回了眼,冷着一張臉繼續往西苑走去。
途中,玉钏便皺了眉,面色有些不好:“主子,五小姐當真這樣說過?”
若是這樣,這五小姐說話做事,也當真是太過分了。
王昉掩在白狐領寬大兜帽裏的面色,早就化為平淡——
聞言,她也不過輕輕笑了下:“我這五妹素來便是這樣的德行。”
卻是未說真假。
真也好,假也罷...
只要有人信了,便是心中的一根刺。
何況今日王冀既敢于人前這般說,那麽往後他說什麽話做什麽事,總歸要掂量幾番了。
王昉的眼睛越過那開得正好的梅樹,看向那廣闊的藍天...
這不過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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