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月色清冷。

萬物俱寂,已是子時時分。

近西苑的一堆假山之處,卻有兩人相對而站。

一個身披暗紅色鬥篷,容貌掩在那寬大的兜帽中,看不真切是何等模樣。她隐在假山之處,大半身子都掩于黑暗之中,看着眼前人,聲音有些冷淡,還透着幾分不耐煩:“你說有事找我?”

站于她對面的,卻是一個外罩黑色披風的女子。

她稍稍擡了幾分臉,在這清冷月色中露出一張清平的面容,正是珍珠。

珍珠仿佛早已習慣她的脾氣,聲音依舊恭敬:“四小姐今日已讓珊瑚去了她房裏随侍,怕是不日就要提她的位份,還有...”她聲音微頓,眉眼有幾分猶疑:“她好像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懷疑你?”

那披着鬥篷的女子聞言,掩在黑暗中的面色一動。她往不遠處的地上看去,假山堆疊之處,正有一道身影現在那被月色鋪滿的地上...

她面色大變,低斥一聲“蠢貨”,又道:“你已經被發現了。”

她說完這話,便轉身往身後的小路走去,小路共有兩條,一條通往西苑主苑,一條通往...秋月齋。

她腳步一頓,立刻提步往秋月齋走去。

...

有容齋內燈火通明。

王昉披着一件紅狐鬥篷,她的手上握着一盞熱茶,端坐在軟塌之上。

燈火下的她,面容白皙、杏眼低垂,正不動聲色看着眼前這個外罩黑色披風,垂首跪于屋中,瞧不清是何神态的珍珠。良久,她方看向屋中坐着的一個穿着墨青色棉襖,看起來有些高大的婦人,面上淡淡露了幾分笑:“你是馬嬷嬷吧,這大晚上的,辛苦你了...琥珀,給嬷嬷上碗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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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忙應了一聲,她倒了一碗熱茶,奉給了馬嬷嬷,眉眼帶笑,語調柔和:“嬷嬷,您請用茶。”

那馬嬷嬷原是在“有容齋”內做灑掃的活,身份低微,慣是受人低看,即便平日看見了四小姐,也只能遠遠避開,喊上一聲“主子萬安”...

哪裏能想到,今朝竟能如此受人高看?就連四小姐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都親自給她倒茶了...

她腆着臉,有些受寵若驚的,小心翼翼接過了琥珀遞來的熱茶。等手心握到了茶盞傳來的熱度,她一張嘴便又咧開了好幾分,笑着連“哎”了好幾聲,才又跟着說了句:“老奴謝過主子賞,謝過琥珀姑娘...”

馬嬷嬷喝了好幾口茶,等枯幹的嘴唇潤了,她心裏的緊張也少了幾分,便開口說道:“老奴跟着珍珠,到了西苑那頭的假山堆裏。怕她們察覺,老奴離得有些遠,只能聽見個大概...珍珠說您要提珊瑚的位份,還說您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她說到這,把話稍稍停了下,心裏還是有些遺憾...

要是能知道與珍珠見面的人是誰,怕是更能讨得主子幾分賞:“老奴還想再聽,那人卻已經發現了老奴,往秋月齋跑了。”

“秋月齋?”

王昉低聲呢喃一遍,腦海中卻也未曾有這個記憶,便問琥珀:“那是什麽地方?”

琥珀面色變,她垂眼看了眼珍珠,才又恭聲說道:“秋月齋,那是杜姨娘的住處。”

杜姨娘...

王昉眉心一皺,她對這位二叔的姨娘,不管是上一世,還是如今...都沒有什麽特別大的印象。只隐約記得早年聽紀嬷嬷說過,自打她那位二哥沒了,這位杜姨娘就一直郁郁寡歡,直到十二年前生下了王佩,交給了紀氏,便更是偏居一隅,平日很少面見外人。

她袖下的手微微蜷了幾分,她想過此事是她那位二叔所為,是紀氏所為,就連王冀...她也曾猜想過。

可唯獨這位杜姨娘...

王昉擺了擺手,讓琥珀帶馬嬷嬷先下去,才看向珍珠——

燈火下的珍珠,依舊是先前伏跪的動作,謙卑的姿态,恭順的彎下一段脖頸,一絲未曾變動。

王昉手中握着的茶,已經有些涼了。

可她卻眉也未皺,飲下一口,茶香入喉,她開了口:“我很好奇,你究竟在為誰賣命?”

珍珠伏跪的動作,未曾有變。

良久,她才開了口,聲音如舊,喉間卻隐帶着幾分笑:“主子心中已有乾坤,又何必再問奴?”

王昉輕輕笑了下,她把茶盞放于案上,伸手撐着下颌好整以暇的看着珍珠:“你家中情形,我已明白...你那父親是個不成事的,不僅喜歡賭錢,還喜歡打人,你母親便是被他打死的吧?”

珍珠脊背一動,卻未曾說話。

王昉也未曾管她,面上帶着笑,繼續說了下去:“自打你那繼母進了門,你的日子便越發不好過了,平日所得的月銀都給了那一家子。他們兒女成群過得和睦,而你卻孤身一人無所依靠。”

珍珠直起了身子,挺直了脊背。

她擡了臉,抿着唇,良久才開了口:“主子,究竟想說什麽?”

“你恨他們——”

王昉半彎了腰身,與她平視,嘴角上揚,聲音卻未曾有任何波動:“你根本沒有想過他們的死活,也從未擔心過自己的處境...你希望我能定了你的罪,連着替你收拾了你那一家子,是不是?”

珍珠平淡的面容,這會才有了幾分變化。她一雙平靜的眼睛泛起了幾分波動,一張唇半開着,似是震驚...

可也不過這一會,她便又歸為平靜。

她低垂着頭,撐放在地毯上的手緊緊攥了起來,帶着無盡的恨意開了口:“是,您說得沒錯...我恨他們,是他們逼死了我的母親。我母親死的那年,我才十一歲,我看到母親躺在冰冷的地上,而他,我那個父親卻在旁邊睡得爛醉如泥。”

“我一直都在後悔,為什麽那個時候,不殺了他?反而看着他重新娶妻生子,讓那個女人占着母親的地方...可是這世間沒有後悔藥,如今我再也沒有能力去殺他了。所以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去為我的母親報仇。”

琥珀打簾進來的時候,恰好聽到了她這一句...她面色一變,上前就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跟着低聲喝罵道:“為了你一己私欲,你就聯合外人謀害主子?主子這些年待你的好,你就忘得一幹二淨...珍珠,你的良心呢?”

珍珠不躲不避受了這一巴掌,她垂下了眼,朝着王昉那處重重磕了個頭:“如若有下輩子,奴必定為主子做牛做馬。”

“呸,你也配...”

琥珀啐了她一聲,擡手剛想再打,便被王昉攔了下來。

王昉看着珍珠,淡淡開了口:“你聯合的外人,是杜姨娘?”

燈火下,珍珠垂着頭,無法看清她臉上的神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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