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慶國公府位居朱雀巷,離皇宮并不遠。

宮裏派來的馬車是依着太妃的品級給的,不僅寬大,陳設也精致,除了茶案等物,還放着個小櫥櫃...如今茶幾下便放着一盆銀絲炭,燒得整個車內都熱乎乎的...

因着是進宮,程宜便穿了一身一品命婦的服裝,平素清雅的人,如此鄭重打扮起來,竟要比往日還要好看幾分。她擡眼看向對面倚窗而坐、眉眼低垂,不知是在想什麽的王昉,便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柔聲說道:“別怕,你姑姑向來疼你。”

王昉轉頭看來,她眉眼彎彎,面上綻開幾許笑:“陶陶不怕。”

她只不過是想到了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

馬車外頭挂着天家的标志,一路上通行無阻。至太妃所居的永康宮,也不過是花了四刻的功夫。

永康宮外...

早已有人等候。

待見到馬車停了,便走上前,站在馬車外頭恭聲說道:“夫人安,四小姐安。”

白芨推開馬車的槅門,是先與琥珀走了下去,朝外頭的宮侍拘了一禮...才又扶着程宜、王昉走下馬車。

宮侍是王姝身邊貼身伺候的。

程宜來過幾回,自然是認得的,便笑着說了一句:“天寒地凍,勞姑娘久侯了。”

宮侍朝兩人又拘上一禮,笑着說道:“夫人客氣了...賢太妃在暖閣等候,請兩位随我來。”

她說完這話,轉身為她們領路。

永康宮占地不大,布置卻極為風雅,入院可見靠牆那處植有大片花草。而居中小池之上還建有石亭,池中依舊有夏日殘留的浮萍,比手臂還粗的錦鯉就游于其中,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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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畫壁長廊...

再穿過一個小院,便是暖閣。

暖閣外站着兩名年輕宮侍,見她們這一行過來,忙與她們打上一禮,一面是道:“請夫人、小姐安。”一面是掀開了暖閣的布簾,恭聲說道:“太妃吩咐了,若是兩位到了,不必通禀便可進去。”

先前領路的宮侍先走了進去,她循顧四面,而後是看到一個倚窗而立的女人...忙恭聲說道:“太妃,人來了。”

“嗯...”

王姝的聲音清雅,含着幾分歲月過後的閑适感。她身着素色常服,衣服束腰,衣袖卻要寬大些,風拂過她的衣袍,隐隐竟有幾分仙人之姿...

而後,她轉過身,露出一張出塵平和的面容。

王家慣出美人,無論男女,模樣皆是拔尖...可王姝的美,無疑是特別的。

這一分特別,在年少的時候并未有多出彩,卻因為時間的沉澱和積累,令她越發通透、也越發出塵。王昉擡眼看去,只能看見她一雙看透世事的雙眼,無欲而無波...仿佛這世間萬物,于她眼中,皆為塵埃、皆為廢墟。

程宜領着王昉走上前,端端正正行上一個宮禮,儀态端莊,語氣恭謹:“慶國公府程氏攜女恭請太妃安。”

王昉也跟着朝人行了一禮,卻是眉眼彎彎,喊了一聲:“陶陶請姑姑大安。”

王姝眉眼微垂,看着那一雙顧盼生輝的笑眼,點了點頭:“都起來吧...永康無外人,嫂嫂不必與我客氣。”她這話說完,是合了窗,朝位置上走去,寬大的衣袖随着走路,輕輕晃動着:“坐吧。”

程宜笑着應了一聲“是”...

她領着王昉,在王姝下首的兩個位置坐下。

宮侍進來上了茶,置了果盤、糕點,便都往外退去了。

王姝握着一盞茶,看向程宜,聲音清平,是問:“家中一切可好?”

程宜聞言,便恭聲答道:“托您洪福,一切都好。”

王姝淡淡“嗯”了一聲,又問:“母親的病可還好?”

“平日倒還好,若是天冷下雨,便全身酸痛...”程宜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下,才又道:“林太醫每月還是過來施幾回針,卻也未曾有什麽太大的見效。”

王姝眉心微皺:“母親年紀越大,這病便越拖不得...”

她這話說完,便又跟着一句:“改日我請院判去家中給母親看看。”

太醫院院判素來只負責皇室之人,若是能請動他,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程宜面上含笑,忙又應了一聲“是”...

她擡眼看向王姝,見她模樣如往日一般,卻還是問了一句:“您在宮中,可好?”

王姝垂着眼,飲下一口熱茶,聞言也不過淡淡說了一句:“年年日日都相同,也沒什麽好壞之分...除了日子過得無趣了些,倒也還算不錯。”

她聲音依舊清平,程宜卻聽出了她話中的幾許閑愁——

及笈入宮,先帝早逝,無子無女,家人雖近卻無法日日見得,這後宮看起來繁華無邊,困住的卻是人心。

如此年華,困于此處...

又怎麽會好?

程宜垂下眼,喝下一口茶,方平了心中這無邊哀嘆。

屋內有一瞬沉寂——

王姝未曾擡頭,也知曉程宜現在是何表情。她早已見慣了這樣的表情,可憐的,憐惜的...

她無意對此多談,這條路既是她選的,那麽無論好壞,皆只能由她一個人過。

王姝把手中茶盞放于案上,看向王昉,這個最似母親的孩子。她看着王昉如畫的眉眼,朝氣的面容,還有那一雙水波潋滟的雙眼...

她已經許久未曾見到朝氣的笑容了,竟讓她也不由得露出一個笑,聲音溫和:“你往日最坐不住,今日倒是安靜...若是覺得無趣,便出去玩吧。”

王昉聞言,一雙杏眼輕輕化開幾分笑意:“往日還小,如今長大了...外頭天寒地凍,陶陶還是喜歡陪姑姑說話。”

程宜也跟着笑說了一句:“陶陶如今是真的長大了,您不知,這小丫頭前陣子跟着母親學管家...倒還有模有樣呢。”

“哦?”

王姝聽了這話,也起了幾分興致。

她細細看了一回王昉,點了點頭:“的确是不一樣了...”

有了這個話頭,又有王昉時不時說幾樁趣話,屋中的氣氛也熱鬧了許多。

簾外宮侍忽然禀道:“太妃,永壽宮來旨意了。”

屋中聲音一頓,是過了會,王姝才淡淡說道:“說吧。”

宮侍恭聲禀道:“太後知曉您這來了貴客,請去永壽一敘...”她說到這,便又跟着一句:“今日武安侯府也有人進宮了。”

武安侯府...

陸家。

王昉握着茶盞的手一頓,她看向王姝,見她面色如常,而後是聽她與母親說道:“既如此,你們便去見一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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