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果真孽緣

“是啊!”那小青年一副相見恨晚的架勢,“我與你當真是一見如故,不知你又是如何?”

“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這就是緣分啊!”小青年斬釘截鐵,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此人本就長得俊朗清秀,笑時更彎起一雙細長且水光盈盈的眼,周身仿佛都有桃花亂飛,就連微微上挑的眼角也顯得溫和,令人看着便好感頓生。祁愛白與他萍水相逢,再加上剛剛被他救下,心底那忽然冒出的無根無源的疑慮并沒有維持多久,片刻便散去了。

而緣分之說雖然虛幻,眼前這一見如故的感覺卻是真的,祁愛白不由得也信了個七八分。

祁愛白遂問,“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對方見蒙混過關,暗自松了一口氣,笑着道,“敝姓易,單名一個衫字。”說話間,他望見自己仍然抓在祁愛白臂上的那只手,神色微不可查地變了變,趕緊松了開,又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兩步。

這種看似熱情,實際上卻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着實是有點詭異,但他掩飾得好,并沒有讓祁愛白意識到。

“原來是易兄,我是……”

祁愛白正打算先做個自我介紹再好好致謝,便見街道另一頭正走過來一行人,再定睛一看,嗨,排頭那個他還認識。玄劍宗排名最末的核心弟子,姓陳名顯。當然這個最末指的僅僅是入門時間,并非實力,要論實力,祁愛白才是最末的那一個。

陳顯人還沒到,聲音便先傳了來,“是誰在我玄劍宗腳下鬧事?”

話音未落,茶樓裏的打鬥聲便戛然而止。站在門口放風那兩人原本嚣張的氣焰也一下滅了下去,笑着迎上前,異口同聲道,“這不是陳少俠嗎?久仰久仰。”

他們姿态放得低,陳顯卻不把這種無名之輩放在眼裏,依舊眼高于頂,搭理之前先用目光将四周一掃。這道目光掃在祁愛白身上,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掃了過去,然後陳顯才對着兩人懶洋洋道,“原來是情義盟和雷音派的弟子,為何在此争鬥?有人說你們無故擾民,都告到我哪裏去了。”

祁愛白腹诽:我分明只讓人去找玄劍宗的巡守弟子,誰知道這背運走起來就沒個完,偏偏遇到你當值。

要知道,這個陳顯雖說和他祁愛白一起在山上共同修習了這麽多年,卻一直都十分不對付。當然這也怨不得陳顯,祁愛白早些年仗着家底,氣焰嚣張,着實不知道的罪過多少人,和他不對付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在玄劍宗呆了快十年,祁愛白真正用心交結——或者說巴結——過的人,有且只有一個,就是他師兄許雲。雖然後來發生的某些事情,讓他和許雲疏遠了一些,但憑心而論,許雲對他這個師弟一直是照顧的。而自從許雲辭去掌門之位後,祁愛白在玄劍宗的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了,以至于現在一年時間反倒有大半年都呆在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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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內又走出了幾人,同陳顯攀談起來,不多時就說清了事情的經過。無非是這兩派之間本來就有恩怨,這次一起到玄劍宗圍觀比鬥大會,又因為座次問題起了争執,新仇舊恨一起爆發,便打了起來而已。

比鬥大會?祁愛白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到這個字眼,暗自納悶:什麽比鬥大會?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聽過?

還不等祁愛白納悶完,陳顯已經輕飄飄地教訓了這群人兩句,然後便打算直接将他們接回玄劍宗,也省得他們呆在江陵繼續擾民。

“等等!”見他們打算就這樣走,祁愛白頓時急了,飛身攔了上去。

陳顯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地皺了皺眉頭,然後牽着唇角故作客氣地笑道,“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什麽這公子那公子的?”祁愛白沒想到他竟然公然裝不認識自己,越發惱怒起來,當即有點想端出師兄的架子,“陳……”

“難道這位公子也想參加我們玄劍宗的比鬥大會嗎?”陳顯截住了話頭笑道,“幾大門派聯合挑戰我們玄劍宗,這可是武林的一大盛事,要知道,到時候玄劍宗每個身處山門的核心弟子都是會上場的。”他将最後半句話咬得十分重,邊說邊盯着祁愛白看。

陳顯的目光中有着一抹意味深長的暗示,同時還帶着一抹隐隐約約的怨怼,仿佛是在質問他:你不是說好一個月之後回來的嗎,現在過來添什麽亂?

“我……”祁愛白懵了好一會,總算将事情給想明白了。

合着是宗門正被其他門派聯合挑釁,又嫌棄自己實力太差,所以掐着“每個身處山門的核心弟子都得上場”的規則漏洞,壓根就沒将這件事告訴自己,省得自己跑回山上反而拖宗門的後腿?結果現在自己不請自來,眼前這混蛋還指望着自己能裝作自己壓根就不是玄劍宗的弟子,壓根就不是那個叫祁愛白的廢物?

祁愛白又氣又委屈,整個人都是一陣哆嗦。哆嗦完之後,他……就縮了。

“什麽比鬥不比鬥的,我不知道。”祁愛白道,“只是他們甩來的木板差點砸壞了我的馬車,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裝不是自己就裝不是自己吧,誰讓他确實實力不濟呢?當然一碼歸一碼,這事上他縮了,之前的那口氣他卻不打算咽下。

陳顯明顯地愣了愣,片刻後問道,“怎麽回事?”

“我在馬車上坐得好好的,憑空飛來一塊木板,吓着了我的馬,害我頭上撞這麽大一個包,你說怎麽回事?”祁愛白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又道,“我的馬不僅撞着了別人家的攤位,還差點撞着別人家的姑娘,鬧得我賠了一大筆錢,這全是他們害的。我想着過來理論理論,他們倒好,從二樓丢下塊桌子,險些砸死我!事情我說完了,你覺得他們能一句交代都不給我,就這樣跟着你走嗎?”

“這……”陳顯遲疑了一下,不太想在這當口管這檔子事,“有證據嗎?”

“單他們丢下的桌子差點砸中我,在場這麽多人就全看到了。要不是這位兄弟及時拉了我一把……”祁愛白說着回頭一看,發現剛剛救過自己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身影,“……易兄?”

那名自稱為易衫的青年,已經趁着祁愛白不注意時退出了人群,站在衆人之後掩飾着自己的身形。祁愛白在那茫然四顧了片刻,卻一無所獲,最後只得略帶失望地收回了視線。

這小青年皺了皺眉,心中突然泛出一種情緒,讓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再走回去。但步子還沒邁開,又瞧見左手邊巷子裏忽然冒出一個中年人,正對着他招手。

小青年最終拐進了那條巷子,向着那中年人挑了挑眉,“找我做什麽,莫非是上面總算給我撥銀子了?”

“想得倒美,我們主子是個什麽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年人摸着下巴上的小胡渣,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望了望仍舊圍在茶樓門口的那堆人群,又略顯詫異的問道,“乙三,你怎麽又和那小子撞在一起了?”

乙三,這個像代號一樣的玩意,卻是小青年的名字,而所謂“易衫”只是他根據諧音的随口一編。

“孽緣而已。”乙三說着撇了撇嘴,又遙遙看了祁愛白一眼,“難得做件好事,偏偏遇上他,真晦氣。”

祁愛白沒尋到他,已經開始了和陳顯等人新一輪的争論,隔得遠了,也看不出究竟是占了便宜還是吃了虧。

中年人聽乙三這麽說,意味不明地嘿嘿笑了兩聲,“挺好的啊,孽緣也是緣。何況他不是已經出五千兩買了你嗎?這年頭出手這麽大方的恩客不好找,你可得好好抓緊了。”

“甲五老大。”乙三黑着個臉道,“雖然你比我高一輩,但你猜我敢不敢揍你?”

“別,你平常可不是這麽經不起玩笑的人。”甲五笑道,“我來就是和你說一聲,主上招我回去了,以後這邊就你一個人,不過你辦事,我放心。主上那邊我已經給你打了包票,你可得好好幹。”

“……連個幫手也不留給我。”乙三抱怨道,“本金也沒有,這真不是在逼我另謀高就?”

“你要真想另謀高就,也等不到今天了。”甲五向他揮了揮手,留了個背影,邊走邊道,“至于本金,你兜裏不是有嗎?”

乙三身手往兜裏一摸,臉色頓時更黑了,簡直想追上去淬甲五一臉:媽的,還是那五千兩啊!他要敢用早就用了,哪裏還等得到現在?

說到這五千兩,他又想起了祁愛白,不禁再度回頭看了一眼。茶館門口的人群已經散去,祁愛白也不知所蹤。

乙三松了口氣,心情微妙。

曾經被個男人甩了一把銀票到自己身上,他很難不覺得自己是被侮辱了,但那事要細說起來,也是他自找的。

本來嘛,他和祁愛白唯一的交集,便是半月前那場失敗的綁架案。

而他之所以綁架祁愛白,是上面給他下的任務,之所以戴着一張人皮面具,是為了以身邊人的模樣接近祁愛白,之所以選擇肖靈作為面具的模板,則是因為乙三的體型和肖靈相近。只可惜他們造人皮面具的技術沒有那麽好,最後出來的效果和真正的肖靈最多只有八分像。

為了彌補這個缺陷,乙三不得不想其他的方式吸引祁愛白的注意力。剛好祁愛白突然甩掉侍衛跑去逛尋芳樓給他們制造了出手的最佳時機,乙三便一拍大腿,幹脆因地制宜以倌兒的形象出場……這當然不是為了勾引祁愛白,按他的想法,祁愛白和肖靈是朋友,正常人看到一個和朋友八成像的人跑去做倌兒必然是忍不了的,行有餘力的情況下就算不直接給人贖身,多少得關心一下吧?哪知祁愛白關心是關心了,卻提都沒提贖身的事,反而差點就直接脫了褲子提槍而上。

當時的情形,乙三不管第幾次回想,都忍不住感慨:看着這麽純潔漂亮的一個人,實際上怎麽就能那麽衣冠禽獸呢!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他揉了揉自己的掌心,離開那條小巷,重新晃蕩于江陵的街道之中。

這一晃蕩就是兩個多時辰,并非亂晃,而是仔細觀察各家店面,研究別人的格局,別人的手段,別人的地段,別人的生意,直到明月高懸,乙三才身心俱疲地邁進了一家客棧的大門。

剛進客棧,他就愣住了。

客棧一樓的大廳中正坐着一個人,桌上擺着一壇酒,在昏暗地燈光下自顧自地喝着,形單影只,顯得很有些落寞。

對方聽到聲響,擡起頭,看到是他,也是一愣,片刻後笑道,“這不是易兄嗎?我現在有點相信你的話了——我們确實有緣。”

“……是啊,确實有緣。”乙三在心底暗罵:果真孽緣。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這篇文不是武俠了

不過江湖也是很重要的一環背景啦,會涉及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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