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誰讓你是哥哥
“愛蓮、愛蓮!”祁愛白狠狠敲着房門,但這門已經被祁愛蓮從內部鎖得死緊,始終紋絲不動。
自從她逃出那客房之後,便一直躲在這卧房中。
原本祁愛白差一步就能追上。
“你出來啊,愛蓮!我知道你在裏面,出來說清楚啊!”祁愛白擡起腳,用力踹了半晌,還是毫無效果,“我知道你不會真的害我,只要說清楚就好,你出來啊!”
房內只傳出了隐隐約約地抽泣聲。
祁愛白咬牙握了握拳。
從來只有他躲在房裏耍脾氣,然後祁愛蓮想方設法将他拽出去,現在雙方調了位置,難道他還真就沒有一點辦法了?
“斧頭!”祁愛白朝着邊上的下人吼,“去拿斧頭過來!”
那下人一愣,“少爺……”
“我讓你去你就去!”祁愛白一腳将那人踹走,又朝着房內吼道,“我還不信劈不開它了!別逼着我真做到那一步!”
興許是聽到了這一句話,房內的抽泣聲漸漸停了。
祁愛白深深吸着氣,穩定着自己的情緒,柔聲細語地道,“愛蓮,你是我妹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了解你的。你我之間哪能有什麽事情真說不清楚?你別這樣,出來和我好好談談。”
房內寂靜無聲。
祁愛白的拳頭握了又松,始終站在這門口。
片刻之後,下人終于拿來一把斧頭,遞到他手上,緊張兮兮地道,“少爺,小姐平常不這樣,現在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或許需要靜一靜。您……您別和她鬧得太真。”
“我知道。”祁愛白試着舉了舉那把斧頭,稍有點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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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斧頭擱在腳邊,“愛蓮,我數到三。”
“一。”
房內傳來輕微的聲響。
“二……”
那道門終于被裏面的人打開了鎖,一把拉開。
祁愛蓮站在那兒,硬逼着自己流露出了一股平靜冷淡的神色,只是臉上的妝容已經全部被哭花,襯得那份平靜越發脆弱,“事情你都已經知道了,沒有什麽好說的。”
說罷,她便打算再度關上房門。
“愛蓮!”祁愛白伸出手,死死抓住門沿,“愛蓮……”他現在必須要說些什麽,說點什麽來打破兩人間的這種僵局,但到底應該說些什麽?他只有一句話的時間,只有一句話的機會。
“愛蓮,我相信你。”
他找到了那句話。
祁愛蓮霎時松了力道,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我的妹妹。”祁愛白道,“你是我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沒有什麽能打破這份信任。任何人都不能。”
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祁愛蓮的眼淚已經再度湧了出來。她猛地撲進祁愛白懷裏,緊緊摟着他的脖子,又一次哭得泣不成聲。
周遭的下人們都驚呆了:他們從未見過自家小姐這般模樣!
只有寥寥幾個老仆,無聲地嘆了口氣。
祁愛白輕輕擁着她的雙肩,撫摸着她腦後的頭發,嘴角勾起一絲苦笑。
他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個愛哭鬼,祁愛蓮身為他的妹妹,小時候其實也是不逞多讓的。
那個時候,他們倆之間只要有一個人哭,另一個看到了,必定也會跟着嚎嚎大哭。兩個胖墩墩的小人哭着抱成一團,互相往對方身上蹭着眼淚,又像是都被對方的哭聲給鼓舞了似的,一哭起來就連綿不絕、繞梁三日,輕易停不下來,真真逼瘋他們的父母。
直到六歲那年,一朝之間父母皆亡,祁愛白自己也在床上暈死了大半年,一切才都不一樣了。
他不知道自家妹妹是如何獨自度過了那半年,只知道當自己終于再度睜開雙眼之後,第一眼所看到的她,已經變得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
因為年幼,祁愛蓮最開始接手祁家的時候并不順利。那段時間,祁愛白隐隐約約知道,雖然祁氏所有族人都承認祁氏商行應該歸他們所得,實際上卻僅僅将祁愛蓮當做了一個傀儡。
于是祁愛蓮以外人無法想象的速度成長了。她以幾乎卑躬屈膝的姿态接受了他人的那些操縱,蟄伏下來,暗暗等待着反擊的時刻。她的眼角眉梢一天比一天顯得冷硬、淡漠,再不見半分稚氣。
但他也曾在夜深無人之時,無意中撞見祁愛蓮獨自跪在父母牌位之前,偷偷哭泣。就是那一夜讓祁愛白相信,妹妹還是那個妹妹,還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妹妹。
他卻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幫助她。
祁愛白開始拼命想要拜入玄劍宗。盡管當時祁愛蓮一直阻攔他,想盡辦法讓他打消那個主意,陪她一起留在祁氏。但祁愛白堅定認為,就算留在祁氏,也只是另一個傀儡罷了。
年幼的他想要學得一身好武藝,将那些欺負過妹妹的家夥全部打跑。
然後便是宗門內那拼盡全力卻一無所成的五年,磨滅了他一切希望的五年。他絕望着,卻還是咬牙堅持着。
最後為什麽還是放棄了?
哦,是因為有一個入門弟子輕易打敗了他,令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不得不承認那五年的努力毫無作用。又因為,在他視線看不到的那些地方,祁愛蓮已經成長得越來越強大。那些将手伸入祁氏的族人一個又一個地離開,有的生病,有的失蹤,有的犯事被抓,有的自己表示絕對不會再插手,還有那麽一個家夥,被人從護城河下發現了屍體。
世人提到祁氏之主時再不會想到其他,只有祁愛蓮掌控着這一切。
他終于發現,妹妹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
太好了,這樣真的太好了。
一切都很好。
就算自己這個哥哥如此無能,妹妹也已經可以有辦法自己保護自己,永遠不會再被人欺負。真的,沒有什麽能夠比這更好。
祁愛蓮是祁氏的繼承者,是父母心血的延續,是祁家的驕傲,亦是他的驕傲。至于他這個哥哥?還操那麽多心做什麽呢,安心當個纨绔子弟,好好享受生活就是了。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如果他永遠沒有聽到過今天的這一切的話。
祁愛白将手輕輕擱在妹妹的頭頂,眨了眨眼,将自己的眼淚給逼了回去。
他是哥哥,妹妹已經在哭了,他不能再哭,不然豈不是又會像小時候那樣無法收拾?他們可已經再沒有父母,能夠在他們哭成一團的時候,将兩人分開。
在妹妹難得軟弱的時候,他必須堅強。
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他是哥哥?
如果今天得知令自己那麽些年一事無成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祁愛白都會恨,深恨,恨不得食其骨肉。但面對祁愛蓮,他恨不起。
祁愛白拉着妹妹的手坐在房內,在她耳旁低聲勸慰着,又向下人們遞了個眼色。片刻後,下人端了一本賬簿上來。
祁愛蓮哭聲漸小。
“小姐。”那老仆道,“陝西的分店來人,說他們那出了點問題,您看看這賬……”
祁愛蓮頓時抹了把淚,一把将那賬簿奪過,認真翻閱起來。
祁愛白無聲微笑。
那本賬簿厚厚一疊,就算是祁愛蓮也花費半晌才對好,然後冷哼一聲,将那賬簿狠狠拍在桌面上,“馬上讓分店的那個人來見我!”
老仆應聲下去了。
祁愛白拉了拉祁愛蓮,指了指她的臉。
祁愛蓮趕緊補妝。僅僅片刻之後,又是一個容光煥發的妹妹。
等到分店的事情處理完畢,天色已經擦黑。祁愛蓮重重舒了一口氣,一時間差點将之前發生過的那件事抛諸腦後。
但她一回頭,便看到祁愛白始終在她的身後,擡着一雙眼睛,盯着她看。
“現在……可以好好和我說說了嗎?”祁愛白問。
祁愛蓮咬了咬牙。
“我說過我相信你。”祁愛白道,“但你總該告訴我為什麽。是他猜錯了,還是你有着什麽理由?”
祁愛蓮搖着頭,目光平靜,“哥哥,對不起。”
她拒絕回答。
祁愛白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總是這樣……”他一時壓抑不住自己的怒氣,“你總是這樣!”
但他想着眼前之人是他的妹妹,很快便恢複了冷靜。
祁愛白沒有再問,一個人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他放下茶杯,狠狠按住自己的手。但手不再抖了,眼角又開始泛酸。
他趕緊站起身,在房內走動着,沒有什麽目的地走動着,只為了不讓自己有機會再靜下來,意識到今天發生的那一切。
片刻之後,他開始在房內翻找起來。幾乎将整個房間翻了個天,拼命尋找着。
他想找到自己曾擁有過的那一柄生鏽的佩劍,卻憶起自己已經将它留在了玄劍宗。
祁愛白滑坐在牆角,用力抓着自己的雙肩,渾身終于開始顫抖,無論如何抑制不住。
有人敲着門。
祁愛白深吸一口氣,佯作出一幅不以為意地姿态,打開房門。
侍女将飯菜端到他的桌上。
他一直沒用晚飯,現在确實餓了,于是待侍女走後便坐下,伸手舀了一勺湯,遞入自己口中。
就在舌尖觸到湯汁的那個剎那,祁愛白忽然想:她是如何化去自己的內力的?是在哪裏下的那種藥?就在這每日的飯菜中嗎?
他猛地将手中湯勺丢到一邊,湯汁吐了一地。
祁愛白頹敗地蹲下,雙手用力抓着自己的頭發。
他不得不發現,就算他那樣努力地安慰過祁愛蓮,就算他的努力終于讓祁愛蓮看上去好像恢複了原樣,他們兄妹兩個,也已經回不去了。
祁愛白拼命安慰着自己:有什麽關系?只要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好了。
但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
他想要說服自己:自己當初之所以想要習武,就是為了保護妹妹,既然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一事無成又怕什麽?
但他依舊做不到。
他想要習武,雖然一度放棄,但是發現原因只是藥物,并不是真的天賦不足之後,他真的想要習武,他不願繼續放棄。他想要像師兄那樣馳騁江湖,與心愛的人并肩而立。
為什麽他會無法習武?為什麽要讓他無法習武!
他分明也想要像那樣馳騁江湖,分明也想要與心愛的人并肩而立。
并肩……
祁愛白豁地擡起頭。他終于想起來了。
祁愛白沖出房門,看到一個下人便猛地揪住,急急問道,“易衫呢?就是我帶回來的那個人,他現在在哪?”
對方唯唯諾諾說不清楚。
祁愛白甩開他,趕緊詢問下一個人。
此時忠叔正欲找他說話,看到這一幕,皺了皺眉道,“我已經下令,将那人趕了出去。”
“趕?”祁愛白看着他愣了片刻,然後大怒,“你為什麽要趕他走!他是我的客人,誰允許你趕他走了!”
忠叔道,“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小姐之所以哭成那樣,不全是他害的嗎?不趕走,難道還能繼續留着不成。”
祁愛白氣得嘴唇發抖,“我不管!快點給我把他找回來!”
“少爺,別鬧了。”忠叔一雙眉頭簡直皺成了麻花,“以往你胡鬧也就罷了,現在小姐已經被人欺到了頭上,你怎麽還能胳膊肘往外扭?”
鬧?
祁愛白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放聲大笑。
他今天一天強顏歡笑,拼命忍到了現在,就落得一聲“胡鬧”?
他還真就胡鬧了,怎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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