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愛你

第三十章

《我理想中的生活》最後能到如今的陣容也頗經歷了些波折。武七七就曾耳聞，由于包如斯最後關頭被第一衛視的嫡系分權，以及第一衛視內部争鬥的一些原因，原本應下的大牌明星有兩個在最後一刻拒絕了。制作組留不住人就發了狠，兵分八百路跟贊助商要錢，表示要把MC陣容拔高到國內娛樂節目之最，甚至表示正在接觸大疆的徐回。武七七初聽到這個小道消息，不好意思直接去問徐回，偷偷問了範湖，範湖一聽就樂了，她說，你當個笑話聽聽就算了，他們跟贊助商要錢總得畫幾張天價大餅，但誰都不傻，包如斯的團隊雖然在業界久負盛名，第一衛視雖然只在央視之下，但合兩者之力也依舊不夠格能請到徐回當MC。但武七七眼下看來，包如斯的團隊到底還是有些能耐的，畢竟他們破天荒請來了莊博衍。當初如果再破釜沉舟些，也許就真的就成了。

——但世界上向來沒有如果的事，徐回只當開場嘉賓參與第一次錄制。

在大家紛紛用或含蓄或奔放或羞羞答答握手或雞血上頭擁抱的方式向徐回表示熱烈歡迎以後，導演組公布了《我理想中的生活》第一期的錄制內容。特別簡單，滿足大部分明星朋友的願望，就是宅，不化妝、不趕通告、不接電話、不看劇本，大家聚在一起吃喝聊天玩游戲，愛幹什麽幹什麽——當然直接回房間睡覺就過分了——最大活動範圍就是四合院的四面牆牆根。

莊博弈聽完李太成韓式發音的普通話，原本想問什麽，卻憋不住噗嗤笑出來，他一笑，其餘所有人都笑了，包括李導自己和四周一本正經的工作人員。莊博衍跟徐回低聲聊着，看都不看，一腳就把莊博弈踢了個趔趄。

莊博弈堅強地開口，問出了自己剛剛想要問的，“我不太相信這第一期節目就是聊天玩游戲，以昨天晚上的突襲類推，你們節目組的套路應該是喪心病狂式的。”

李太成轉頭看了看趙高，道：“我們考慮到本季最後一次錄制最好還能請來徐回先生，所以第一次錄制要給徐回先生留下個好印象。”

——李太成往常自己随口發揮的中文，主謂賓定狀補置放得十分任性，但這一句卻沒有半點語病，由此可見，前晚薅着頭發背過。

趙高悄悄向李太成豎起大拇指。

最初的溝通過後，導演組果然就不再吱聲了，只留下七個人面面相觑。最後趙幼清裹了裹衣服，道：“我們不如暫時裝裝迷糊吧。就當節目組突然良心發現要走和風細雨路線。早上大家起得稀稀拉拉的，早飯有吃了的有沒吃的，午飯得好好吃一頓。既然我們的活動範圍就只在這個四合院，那就別客氣了，大家列個單子給導演，看看午飯要吃什麽。趙導，我聽說晉市彭記的佛跳牆做得不錯。”在趙幼清的煽動下，大家踴躍發言，差不多把滿漢全席點齊了。節目組只好給劃了個道兒，表示只提供食材。

“食材”這兩個字就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大家立刻就冷靜下來了。在令人窒息的空氣裏，趙幼清尴尬地抿了抿唇，朱琳問有沒有人想吃番茄炒蛋，莊博弈表示自己可以做沙拉......大家的眼神統一充滿嫌棄。武七七看看泰然不出聲兒的莊博衍和徐回，只好當仁不讓。武七七自己腌制的碎鹹菜是真不錯，但其本人的廚藝在行家眼裏也就是中等水平，不過她勝在用料大膽，什麽食材都敢混到一起做做看。

雖然昨天晚上冷風刺骨，但今天卻是個大晴天，且不出意外，應該是近日裏溫度最高的一天。大家不約而同地逗留在院子裏曬太陽。武七七由于依舊穿着昨天晚上的袋鼠睡衣和羽絨服，且早晨起床只是使用節目組良心發現施予的一次性洗具簡單地洗了把臉，此刻就迫不及待要回屋拾掇自己。當然，武七七也好奇，徐回都給自己收拾了什麽東西。

徐回在大家心照不宣的目光裏泰然跟着武七七回到了武七七昨晚睡覺的房間。

武七七竭力忽略工作人員的存在感，蹲在地上翻看着行李箱裏的琳琅滿目的物品，徐回給她帶來的物件兒比她想象的要齊全很多，武七七翻着翻着，就翻出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她“砰”地合上行李箱，臉立刻就紅了。徐回笑了笑，沒有告訴她行李箱裏太過私密的私人物品其實是範湖提前過去幫忙收拾的。

“你的袋鼠睡衣有沒有其它顏色男款的？”

“沒有，只有粉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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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有的，我給你買啊。”

武七七終于搜集齊了裏裏外外要穿的衣服，她正要擡腳去浴室，尾巴突然被人握住。她頗無奈地轉頭看着徐回。她剛剛就留意到了，徐回好幾次在她路過時伸手去拽她的尾巴，這回可給他得逞了。

武七七低頭劃拉着手機，一分鐘後，把屏幕上已付款頁面伸到徐回面前，道：“看，給你買了，你很快就有自己的了。”

“我不喜歡深灰色。”

徐回接過武七七的手機，依依不舍地松手。

跟拍的工作人員一個個眼睛發綠光，就跟草原上餓了一個冬天的狼似的。徐回在鏡頭前總是漠然而強勢的。以前出新專輯宣傳時如此，成年累月被追問一些跟音樂無關的小道消息時如此，跟武七七在酒店房間熱吻被無人機偷.拍在備忘錄裏寫“that’s not cool”時也如此。而此刻，徐回皮相沒變，瓤卻不一樣了。他們大概知道第一期的片花要剪什麽進去了。

武七七只用十分鐘就把自己拾掇好了。輕薄的米色毛衣，墨綠絲絨長裙，黑色翻毛皮短靴。雖然是說不需要化妝，武七七依舊給自己化了個直男看不出來的淡妝。武七七跟徐回一前一後出來，就看到一幅生動的浮世繪。

趙幼清徹底沒了“電影叔父”的模樣，就跟個老城根兒下普通的中老年男子似的，斜靠在門前臺階上抓癢，順便跟跟拍自己的工作人員聊着他們的薪資待遇；莊博衍和莊博弈正在影壁牆下低聲吵架，莊博弈剛剛成年，正是特別叛逆的時候，而莊博衍又向來不是個循循善誘的哥哥，兩三句話的功夫彼此就煩了；朱琳和盧潛懶洋洋靠着牆根兒坐着，朱琳百無聊賴地在翻看一本小說，頗感遺憾嘴裏沒能應景地叼根狗尾巴草；盧潛給大太陽曬得有點睜不開眼，索性眯着，只十分鐘，就開始打盹兒了。

......

食材買回來了。大家重新恢複了活力。武七七去廚房忙活，其他所有人在正北的大房子裏玩游戲。趙高導演友情提供了很多游戲選擇，所有人都客氣地看着徐回，徐回表示自己一個都沒玩過，所以都可以，最後莊博衍一錘定音——“簡易版狼人殺”。

徐回在這個傳說中沒有玩過的游戲裏用壓倒性的智商和邏輯優勢碾壓了莊博衍以外的所有人。他當了一次“預言家”，“狼人”只出局了一個“平民”。他當了兩次“狼人”，兩次殺光了全部“平民”。

——盧潛早知道，徐回在游戲方面一向無師自通。

武七七做最後一道菜時，莊博弈晃晃悠悠進來了，問要不要幫忙上菜。武七七以下巴點了點剛剛盛盤的幾道菜，笑眯眯道一句辛苦了。莊博弈跑了四趟，第五趟過來，武七七告訴他最後一盆鲫魚豆腐湯要再十分鐘出鍋，自己到時候直接端去就行，莊博弈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出去。武七七正在猶豫要聊些什麽，莊博弈自己就起了話頭兒。武七七只聽了兩句就明白了。簡言之，就是莊博弈鐘意A劇本裏男一號的角色，但莊博衍沒跟他打招呼就給他推了，順便要求經紀人給他接了B劇本裏男三號的角色。莊博衍感覺莊博弈居然鐘意A劇本簡直是腦殘，而莊博弈感覺莊博衍恃強淩弱沒有給自己足夠的尊重。莊博弈順便抱怨，他當初飾演電影裏那個衍吸.毒成.瘾的弟弟時，大家明明都說可以化妝，他甚至都試過妝了，效果特別好，但莊博衍硬是餓了他兩個禮拜。武七七聽完頗多感慨。她是理解莊博衍的，莊博衍毫無懸念熱愛表演，他以劇本為先，以演員的真實感受為先。但武七七也是理解莊博弈的，莊博弈就跟這個圈子裏的其他年輕人一樣，也許也熱愛表演，但以自己為先。

莊博弈到底是年輕沒有經驗，毫不避諱地在鏡頭前發洩自己的不滿，但他畢竟不傻，并沒有期待武七七能給一個鮮明的态度。武七七無論作為徐回的女朋友，還是作為娛樂圈兢兢戰戰的三線小演員，言行都需格外謹慎。莊博弈只是憋了一晌實在是憋不住了，而武七七一個人在廚房裏忙來忙去，看起來脾氣特別好，是個很棒的傾訴對象。

結果出乎意料地，武七七給出了自己鮮明的态度。

武七七擦了擦手，背靠着廚房舊式的碗櫃，不疾不徐道：“大莊先生可能表達方式有問題，但結果而論，我是同意他的。我們這一行，在古時候被叫做下九流的行當，那是錯的，我們中很多人在很多時候其實甚至是擔得起‘尊敬’兩個字的。在鏡頭前，我們只有皮相是自己，其餘全是另一個人。我聽說，塗老師年輕時拍《□□》，殺青後吃了兩年的抗抑郁藥；佟青在拍攝她封後的《最後的告別》前，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個月；有個好萊塢演員為了感受角色的極致疼痛，不打麻藥拔了一顆牙。我知道現在大家在鏡頭前有很多投機取巧的方法，特別是現在的化妝和拍攝技術越來越逆天了，能極大程度地輔助甚至拔高演技，但這是不對的，也是不能長久的。嗯，此外，當劇本與劇本之間有質的差別的時候，好劇本的配角人物要比壞劇本的主角人物飽和和有質感。”

莊博弈若有所思地看着武七七。武七七仿佛能聽到他的心聲：你聊起來頭頭是道的，怎麽自己卻混成這樣？結果莊博弈在沉默了兩分鐘後，居然徹底熄了憤懑之色，很乖地回了她一句“謝謝”。武七七聞言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借着看鍋移開了視線。

武七七的午飯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稱贊。在飯桌上，大家随口聊着，有雞毛蒜皮的家長裏短，也有跟娛樂圈相關的人事，由于在坐的都是重量級的明星，交友的圈子裏也大多都是重量級的明星，很輕易地就把節目組需要的宣傳噱頭給搞定了。武七七幾乎可以預見宣傳期的各種頭條。比如趙幼清當初結婚時全副身家八百四十六港幣；比如樸京剛來中國就迷上了打麻将，把自己經紀人給氣夠嗆；比如朱琳拍攝第一部戲時差點跑到休克；’比如周大生有個怪癖，除非隔着鏡頭，不然不喜歡看人眼睛；比如盧潛其實跟顧大栖是互相混穿襪子的朋友；比如劉姿雯的火鍋店藍圖最終還是夭折了；比如莊博衍人生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拍戲，二是睡覺；比如徐回覺得女生最好看就是武七七那樣兒的——徐回不假思索講完這句話，大家的表情在禮貌的範圍內精彩紛呈，武七七的長相在美人雲集的娛樂圈裏最多也就是個好看，且是不太良家的那種好看，而若跟徐回自己比起來，大約也就剩下個聊以慰藉的“不醜”。武七七感覺自己的血要從天靈蓋呲出來了，她擱下筷子，轉頭捂住了徐回的嘴。

午飯過後，大家紛紛回房間午休。朱琳和武七七懷疑大房間是不是真能睡得下五個男人，結伴前往圍觀，結果裏面是房間套房間，果然睡得下。兩人結伴出門後，盧潛心有餘悸地插上了門栓——她們出其不意推門進來的時候，盧潛剛剛脫掉上衣，由于褲子還在，工作人員作壁上觀，沒有給任何人示警，幹得非常漂亮。

長長的午休結束後，大家陸續離開卧房回到正北的大房子裏。徐回睡得頭發有點起翹，武七七打着呵欠經過，給他壓了下來。由于導演組行事過于簡單粗暴——不吱聲，只默默拍着——大家面面相觑，強行融洽。

朱琳給大家榨了果汁，表示如果沒有周圍這些鏡頭，今天其實是很美好的一天，什麽都不用做，跟剛認識的新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最美妙的是，旁邊坐着你整個少女時代的男神。盧潛矜持地回複“謝謝”，噎住了朱琳接下來的感慨。莊博弈驚奇問，哎，你的男神是盧潛？我以為是徐回。朱琳崩潰捶腿，當然是徐回，盧潛跟我同一年出道好不好。徐回大約已經習慣了給別人當“男神”，也沒有做虛假的客套，只是咬着吸管笑得比海報都要生動漂亮。趙幼清上了年紀，起得比較晚，但他特別善于引起和引導話題，且頗有幽默感，大家一整個下午只除了剛開始的半個小時有點尬聊的意思，後面聊得十分順當愉悅，且漸漸有了節目組翹首以待的微末的團隊默契。

太陽漸漸落下，眼看到了晚飯時間，大家不疾不徐地開始玩兒牌。也不幼稚地貼紙條，十分鐘的時間，誰得分最低誰去做飯。趙幼清由于總是耍賴偷偷藏牌第一個被清除出牌桌，武七七由于大家默契的共同陷害第二個被清除出牌桌，兩個命運相同的人只好去廚房切磋廚藝。趙幼清負責動嘴皮子給意見，武七七負責付諸實踐。由于港島和晉市在飲食文化上大不相同，也由于武七七本就是個敢于混搭的人，這天晚上，大家吃到了畢生難忘的一頓晚餐——你不能單純地一口咬定它好吃或是不好吃，它不在一個可以被一刀切評論的範疇裏，所以面對趙幼清和武七七滿含期待的目光，大家只能或是借着喝水遁逃或是露出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理想中的生活》第二天的錄制內容跟第一天差不多。大家依舊是吃喝聊天玩游戲。值得一提的是，盧潛新收了趙幼清當徒弟，師徒兩個聯手在《The Land》裏面“屠城”，玩兒的頗熱鬧；莊博衍果然是個特別能睡的人，屢屢大家正聊得熱火朝天，他已經撐着下巴悄悄打上盹兒了。

由于前一天的“狼人殺”太傷腦了，第二天的小游戲相對就比較簡單，是最近正流行的“是或不是”。趙幼清表示人老了腦子不好使要做裁判，其餘六個人，莊博衍莊博弈一組，盧潛朱琳一組，徐回武七七一組。

莊博衍和莊博弈兩人都太清楚彼此了，十個字條兩個人在一分鐘內猜出來八個。莊博衍游移不定地猜出最後一個電影名稱時，莊博弈一躍而起給了他一個頰吻，莊博衍一點沒客氣直接就給他踹開了。

盧潛和朱琳進展也很順利。朱琳腦子轉的快，且特別果斷，有跟盧潛的思維模式不在一個頻道上的詞直接就跳開。兩人的最終成績是六個。

徐回和武七七就比較慘了，前兩個詞很順利地就通過了，卻卡在第三個詞上，一直徘徊不前。徐回突然就沒了飯前玩兒狼人殺時壓倒性的智商和邏輯優勢了，他戴着某運動品牌贊助商的經典款抹額，眼睛緊緊盯着武七七。

武七七特別自信甚至有點洋洋得意地道：“就是男生鼓足勇氣或者女生鼓足勇氣做的一件事，一般對象是異性，有時候是同性。注意！不是寫情書！也不是贈送禮物！”

“借錢。”

武七七默了默：“你什麽腦回路？”

“不能人身攻擊。”

武七七不說話了。

“蹭飯？”

“你是故意的吧？”

徐回不說話了。

武七七突然道：“我愛你。”

徐回沉默。

“我愛你”

徐回繼續沉默。

武七七聽到倒數計時，有點着急地道：“我愛你，我說我愛你，我在幹什麽？我這是什麽行為？”

徐回眼裏的笑意滿得都要藏不住了，他輕輕搖着頭，道：“你真奇怪，我不知道。”

趙幼清羨慕地喟嘆。盧潛默默豎起了大拇指。武七七不知道徐回的智商和邏輯，但前一天跟他玩過狼人殺的其他人卻非常清楚，此刻看着徐回不疾不徐地遛着武七七，一個個笑得頗有深意。當然，這裏頭的“深意”背對着大夥兒的武七七是看不到的。她只是眼睛瞪着徐回，在反思是自己表達能力有問題還是徐回的腦子裏壓根兒就缺了游戲的這根弦兒。

武七七終于怒了：“你怎麽能不知道！多簡單啊！啊！類似寫情書，但是是口頭的表達方式，是什麽？！”

徐回看着着滿眼期待的武七七，卡在最後一秒，低聲道：“告白。”

武七七露出圓滿了的表情，繼而憤憤地盯着徐回，背對着鏡頭輕聲抱怨：“就是告白啊！我剛剛提示的多明顯。”

徐回淡定回複：“你應該一開始就解釋清楚是情書的口頭表達方式。是你的問題。”

武七七轉身看向趙幼清，奮力舉手：“趙老師，我申請第二輪不跟他搭檔。”

趙幼清表示這個游戲沒有第二輪。

傍晚收工以後，大家互道再見。第二次的錄制比較趕，就在三天之後，大都影視城，所以彼此之間十分幹脆利索，各自握個手轉臉就走了。徐回離開前響應趙高和李太成的起哄，跟節目組排排站的工作人員一個個擁抱——排在最後面的是躍躍欲試的武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