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影帝是真下得去嘴，徐回是真下得去手

第三十六章

武七七乘坐的是晉市直達洛杉矶的航班，航程共計十三個小時，落地洛杉矶是當地時間午後兩點半。武七七推着行李穿梭在機場大廳裏，精神相當好——她一路上只除了三餐時間各醒過半個小時，其他時間全部在睡覺。

洛杉矶在地理位置上比較偏南，是地中海氣候，這個時節，晉市的市民差不多都是短袖熱褲了，但洛杉矶有相當一部分人卻依舊穿着風衣，尤其是在像這樣的風日裏。

武七七沒有告訴徐回自己的行程，自作聰明地想給他個驚喜。她的英文雖然有揮之不去的中國腔，與人交流是沒有問題的——武七七上回在瑞士聽不懂他們聊天，一是他們語速很快，二是他們大量使用“法式英語”，即英語裏混有法語發音甚至法語單詞。

武七七幻想了很多種跟徐回見面的方式，比如在徐回拍戲時暗戳戳地出現在鏡頭後面，比如在徐回埋頭吃飯時突然坐到他對面，比如電影裏常見的”room service”梗......結果慘烈的現實打了武七七一記悶棍。武七七最後是以落湯雞的形象出現的，且被徐回面無表情地拒之門外。

——武七七地鐵+出租車将将趕到Martin的劇組，天上開始飄下零星小雨，一降雨，溫度好像也跟着降下好幾度，武七七正沾沾自喜自己趕得巧，沒被淋到，就被告知非特殊情況徐回不住劇組，住在距離劇組兩個小時車程的徐長生的房子裏。武七七打開行李箱裹上大衣再一鼓作氣出租車+地鐵+半個小時步行地趕到徐長生的房子跟前，顫顫巍巍按了十分鐘門鈴，出來一個表情甚是不耐的徐回。

武七七愣愣地看着像是不認識的徐回，半響沒能張開嘴，徐回微微皺眉，毫不猶豫“啪”地關門。

武七七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松手的，她聽到自己碩大的行李箱嗡嗡地滑下緩坡，絆到鵝卵石路牙子，“啪嗒”一聲倒地。她的衣服差不多濕透了，身上刺骨得冷，雨水順着額前的頭發滴滴答答落在廊下幹淨的腳墊上。武七七眨了眨眼，嘴巴驀地一扁，一不留神溢出了哽咽。

武七七抖抖索索地剛扶起行李箱，門就再次被打開了，她紅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行李箱，用力克制着自己不看過去，但徐回卻像是被刷機重啓了，不複剛才令人心涼的冷淡，大步上前緊緊抱住了她。

武七七打着冷顫泡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眼周鼻頭的紅跡依舊很新鮮，就好像她剛剛在浴室裏一度哭得不能自已——雖然實際上她在脫掉衣服略帶羞澀地意識到自己要用徐回的浴缸泡澡時眼淚就戛然而止了。武七七沒有用過徐回的浴缸，偶爾在他那裏過夜，由于時間有限，基本都是淋浴。

徐回給她做了炒飯，溫了牛奶，武七七饑腸辘辘的，也不推辭，風卷殘雲地就吞下去了。

徐回看着武七七仰頭喝掉最後一口牛奶，起身把剛剛從卧室裏翻出來的薄被覆到她身上，武七七正吃得一頭汗，立刻想蹬開，但徐回似乎早有預料，略帶蒼白的長指不輕不重地壓在她膝上。

“你掀開一點，我都出汗了。”武七七的聲音裏裹着濃重的鼻音。

“喂......”武七七放下玻璃杯，有點不滿意。

徐回望着微微皺眉的武七七，長指在她唇角一抹，頓了頓，頗難啓齒地解釋：“我昨天也看到你跑來敲門。”

武七七一愣，鼻頭立刻就有了酸澀感，她假咳着轉過頭，依舊留有奶漬的唇角有點可笑地扁下去，抻平，扁下去，再抻平，如此反複，最終再沒能抻平，與此同時，一串串兒眼淚悄然落到手背上。

Advertisement

“七七，對不起。”

武七七驀地回頭瞪大眼睛憤憤地望着徐回，突然泣不成聲：“徐回，我今天跑了一天，跑到劇組，他們說你回家了，然後跑來你家，你差點把門拍我鼻尖上。但我都沒有生氣。我也不是......也不是因為你不給我開門，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你跟空氣說話了。但是我上次跟你提，你就生氣要我閉嘴。”

徐回默了默，似乎是在回憶自己什麽時候要武七七“閉嘴”過，武七七仿佛有點挾私報複的意思。徐回目不轉睛地盯着武七七簌簌落下來的眼淚、泛紅的鼻頭和跟個小孩兒似的委屈得扁下去的嘴角，眼裏漸漸有了暖意。他蹲在武七七跟前，不嫌髒地用紙巾給她擦着停不下來的眼淚和鼻涕，緩聲安撫道：“上次也是我不對......我預約了以前的醫生，最近正在重做治療，所以《歧視》殺青以後，我大概還要再留一些時間，你不要着急。”

武七七反手揪着徐回的衣袖，吞下了哽咽，低聲問：“真的？”

徐回伸手把武七七濡濕的碎發劃拉到耳後，保證道：“真的。”

武七七吃飽喝足情緒穩定下來了，徐回就開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武七七正穿着他的浴袍，剛剛掙動間，浴袍散開了些，露出半截飽滿的胸.部和一條白皙的大長腿......徐回向武七七壓下來的時候，武七七的眼眶和鼻頭有特別濃重的紅跡，眼睛自下而上濕漉漉地看着他，跟個可憐兮兮的小醜似的，以至于他有點下不去手，一度在想要不緩緩，武七七舟車勞頓，應該歇一歇，但最終他也沒能“緩緩”。兩人第二天早上不出預料都起晚了。

武七七抵達洛杉矶的第四天，星圖娛樂的管理層突遇地震，總經理黎坤涉嫌蓄意謀.殺前公司雇員以及轉移公司巨額財産被收押，副總經理趙金偉、副總經理侯保平涉嫌性.侵并強迫旗下女星給高官提供性服務被收押，黎坤的特助吳維、趙金偉的特助趙小樂、財務副總監高何麗作為從犯被收押。

武七七是跟着徐回在片場候場時看到這條重磅新聞的。她立刻打電話給範湖，範湖似乎正在忙，匆匆應付了她，要她管好自己的事兒，最近不要跟星圖娛樂的任何人聯系，包括管不住自己嘴的程帆帆。武七七問範湖有沒有需要用到自己或者需要用到錢的地方，範湖原本有些不耐煩，但聽到她在這風口浪尖不避嫌的自告奮勇，那不耐煩稍稍消減了幾分，但頓了頓，依舊跟她說不需要。

徐回狀态特別不好地離開鏡頭坐回武七七身邊。

武七七收起手機含着奶茶吸管口齒不清地寬慰道：“第一次演戲，而且是這種跟自身生活經歷完全不符的角色，你這樣的狀況特別正常，真的。”

徐回有些消沉地沒說話。

武七七道：“大神，作為演藝圈的前輩，我撥冗指點你幾句。我們跟對手演戲，我們的動作、我們出口的話都是由對方的言行舉止來的，比如說，他抱我，我反感，所以我推開他；他跟我說要不我們試試，我聽進耳朵裏了，表情就有點猶豫；他盯着我的眼睛試探地親了我一下，我本來要生氣，但看着他眼裏的雀躍和慌張，好像也沒有那麽生氣......我的意思是，演戲是一對一搭的開放式的關系，而不是我自己記住了屬于我的臺詞，我自己知道我走到這裏會被他撲倒，所以我就這麽去說這麽去做了。”

徐回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某句臺詞，半響，他把劇本合上，看着武七七，道：“你再說說，我不太明白。”

武七七用力吸了幾口奶茶，轉頭把空了的奶茶杯扔進垃圾桶裏，道：“我給你兩句臺詞。有天早上起床，我問你，我昨晚有沒有告訴你我好像是危險期，你說，有；我問你，什麽時候，你說，你要我不要取笑你幼稚的內衣之前；我問，那如果有了孩子怎麽辦，你聽了就有點不高興，反問我，你是不是不喜歡小孩。好，你知道這些臺詞了，我們再來一遍。”

徐回默了默：“我沒有不高興。”

武七七聞言倏地斂了眼睛裏的光，她似乎要說什麽，但最後只是垂下了睫毛，抿直了嘴角，動也不動，石化了似的。半響，她顫巍巍舉起一根手指由下而上指着自己的下巴，壓着聲音道：“你當時是這個表情。”

徐回望着武七七繃不住漸漸露出笑意的眼睛，突然一伸胳膊把她攬進了懷裏。劇組的攝影師在不遠處打開了機器，他看到了，也不理。

“口紅口紅口紅......”

武七七的哀叫沉沒在徐回突然靠近的呼吸裏。

原本當天徐回還有一場戲，但是飾演Hale的影帝Stephan不知道怎麽回事狀态一樣不好，Martin能将就演技磕磕絆絆的徐回，不能将就影帝，恰好是要拍一場重頭戲，就是Hale誘.哄Chris要不要跟他試試的戲，Martin看着這倆人特別不在狀态地NG了四條，果斷止損，要求他們各自回去調整。

Stephan離開鏡頭後徑直走向徐回——Stephan是一個非常專業的演員，出道至今出演了不下二十部電影，自十七歲第一部電影，至前年二十七歲第十六部電影，他順利完成了全球電影獎項大滿貫，所以這兩天一直進不去狀态一再拖慢進度使他非常懊惱。

Stephan一路完成七八個簽名，趕走了自己的經紀人，只留下向來不離寸步的貼身助理，終于來到徐回身邊：“Hey，wanna grab a drink down at the bar（要去喝一杯麽？）”

徐回看着跟着Stephan一起伸過來的十數根簽字筆微微皺眉，要不是Stephan叫住他，他就成功逃開了，半響，他應道：“Sure.（好）”

武七七跟着徐回一起赴約。武七七之前在片場就一直打量Stephan，結果在一起前去酒吧的保姆車上，終于順利幫範湖要到了他的簽名。

Stephan所謂的“酒吧”其實是一個酒莊，只針對特定人群開放，應了一句“往來無白丁”。Stephan大約常來，不太引人注意，倒是徐回，由于是第一次來，武七七看到有幾個年輕侍應生一直在盯着看，眼裏的興奮之色幾乎要溢出來，但大約酒莊管得嚴，沒有上前索要簽名。

Stephan一坐下就開始蓄意引導徐回喝酒。他在這裏有很多藏酒，他絮絮地講着它們的年份和故事，一小杯一小杯地倒給徐回，要徐回品評。徐回也許知道Stephan的目的，也許不知道，他來者不拒，很快就有了一點點醉意。

武七七在Stephan的示意下，稍稍離開了徐回一段距離，用特別敬仰的目光觀摩影帝Stephan教科書般的演技。

Stephan就好像正置身于一個只有他跟徐回的空間，且是一個特別安靜的空間，那一排排的酒桶酒瓶是不存在的，兩位壁花助理是不存在的，武七七也是不存在的。他用那雙特別美式的眼睛溫柔地望着徐回，問：“Chris，你要不要試試跟我在一起？”

徐回腦袋暈暈乎乎的，他知道Stephan正給他帶戲，自己現在應該是Chris，剛剛搬離了父母家，一個人租住在學校附近，但他忘了臺詞是什麽，他看着Stephan坦蕩蕩的目光，直覺自己不喜歡這樣的目光，他皺眉望着Stephan，眼睛裏有乍然而起的不耐煩和一點點不明敵意，反問：“我為什麽要跟你在一起？”

Stephan一愣，只徐回一個神态，突然就明白為什麽Martin一定要徐回來飾演Chris了。Stephan原以為Martin挑中徐回飾演Chris，極大的原因是徐回的高顏值和高話題度，但很顯然，Martin比他揣測的要更有些深度。

Stephan眼裏有兩種演員：第一種是液态的，角色這個容器是什麽樣兒，他就能變成什麽樣兒，第二種是固态的，他需得挑跟自己形态相近的容器，然後一點點打磨自己不服帖的棱角，使之與容器嚴絲合縫。第二種雖然比之第一種的水到渠成很是要費些功夫，但若做到極致，幾乎沒有表演痕跡。徐回毫無疑問是第二種。而幸運的是，徐回碰到的Chris這個角色容器跟他本人相似度極高，幾乎不太需要打磨。

Stephan在片場狀态一直不太穩定，極大的原因是徐回。他一時感覺徐回一些眼神和動作簡直就是活生生的Chris，一時感覺他當然不是Chris，他是令人趨之若鹜的徐回。以至于當徐回不能順利“成為”Chris，他“徐回”這個自帶光環的身份就像千裏草原上唯一的一棵參天大樹一樣醒目，給Stephan帶來前所未有的認知混亂。

Stephan想，自己大概知道在片場Martin只一遍遍給徐回解釋和分析Chris這個人物，不太指導他怎麽去飾演這個人物的原因了——徐回不需要去飾演Chris，以他現階段的演技，他也飾演不了，他只需要在充分理解Chris這個人物以後，在自己本色的基礎上再添加幾分敏感、偏激和孤注一擲，他就是真實的Chris了。

——聽說《歧視》的劇本徐長生有參與創作。很難說徐長生在創作“Chris”的時候，有沒有順手把自己兒子的脾氣秉性帶進去。

Stephan有了領悟，就知道要怎麽針對徐回去帶戲了。他不再去嘗試區分誰是徐回誰是Chris，就當他們是平行世界裏的同一個人。所以，武七七就在一旁，眼睜睜看着有不下十個緋聞女友的Stephan毫無心理障礙地就親到了徐回嘴上——劇本裏在這個吻前有幾句誘.哄，但Stephan沒有出口，他突然認為那些臺詞有點畫蛇添足，是沒辦法說服Chris或者徐回的。Stephan目不轉睛地看着徐回，眼睛裏沒有侵.略的意思，笑容裏沒有刻意暧昧的意思，但就是這種好像世界大同的平和和衆生平等的熱情，引得徐回本能地反感，恰恰吻合了Chris在乍然被人發現特殊癖好、被奚落、被嘲笑這個階段，與世界為敵、不接受任何善意的心态。徐回果然就有了Chris應有的反應。他理所當然地曲解了Stephan珍而重之的吻，當它是一個憋了很久終于露出真面目的惡意玩笑。他伸出長指慢條斯理地在嘴角一抹，眼裏露出涼薄的笑意。他知道自己落了下風，卻依舊寸步不讓地望着Stephan，跟着，就跟玩兒似的，他徐徐把剛剛喝剩一半的酒倒在了Stephan頭上。

武七七暗暗咋舌。影帝是真下得去嘴，徐回是真下得去手。

要上車離開酒莊的時候，有一個小插曲。酒莊的主人突然趕來了。

他看起來特別魁梧，胳膊比武七七的腰都粗，好像一拳就能把人砸進牆裏摳都摳不出來，卻老着一張臉非常不好意思地跟徐回要簽名。

他說：徐回先生，我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兒——我十六歲就有了她，很棒吧——她的中文講得很好。一開始，她只是用很差的中文發音唱你的中文歌，她并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麽，後來她偷偷去學了中文，她常常半途而廢，但學中文卻沒有。她是個模特，最近要跟朋友一起去中國走秀，我想如果能帶着你的簽名去你的國家，她應該會很開心。

徐回酒意漫上來，其實根本沒有聽清楚酒莊主人在說什麽，武七七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給他簽名，他毫無異議地就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但眼看武七七是要把圍巾贈送給酒莊主人，立刻就不願意了，武七七表示自己有很多條圍巾也不行，武七七不給了自己要戴回去也不行，僵持兩三分鐘後，大笑不已的Stephan愉快地貢獻出了自己的領帶。

作者有話要說：

我、被、鎖、了？！我啥也沒幹啊（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