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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到了下班時間,律所的人陸續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于柯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從格子上方探過頭來,看着江渡還在對着電腦認真地打字,似乎在寫上訴書。
他屈指敲了敲隔板,嘴角挂着笑:“張律師用起你來真是毫不手軟,前段時間你幫他錄了幾個節目,又反饋了幾個公司的法律事務,剛做完一件頭疼的案子,這還沒喘口氣呢,又開始踏上新征程了,怎麽樣,作為張律的唯一弟子,有沒有感覺很爽很刺激?”
中毅在全國都是有名的律所,張鶴生更是中毅律所中的大牛,其個人能力與業務水平在業界有目共睹,辦下的好幾個金融類案件,後來都被政法高校作為經典案例編入了教材。
從業這麽多年張鶴生都沒帶過徒弟,如今收下江渡,倒莫名讓他在業界有了點小小的知名度。因為外面都在猜測,江渡到底是有什麽過人的本領,才能讓張鶴生收做徒弟。于柯作為江渡的同事,別的不說,他只看到,做大佬的徒弟,真是玩命的辛苦。
根本比不過他每天吃吃喝喝,辦些小案,掙些小錢來得舒坦,當然,能進中毅律所,他的能力也是擺在那裏的。他口中所謂的小錢,對很多小律所來說,已經非常可觀。
江渡無視他的調侃,笑了笑說:“還不下班?”
“下,當然下。”于柯挑眉,“今天約了妹子去看電影,我可不要和你這個單身狗待在一起。”
江渡邊打字邊随意問道:“最近有什麽電影好看的?”
“說得好像我說了你就會去看一樣。”于柯驚奇,“而且,看什麽片子根本不重要好麽?重要的是看電影的人……”
他忽然起了個範兒,伸出雙手,順着自己的鬓角往上抹,眉飛色舞道:“……要夠帥。”
“這樣才能夠成功迷倒妹子你懂不懂?”
沒有人應聲。
于柯從自己的戲中出來,看了看江渡棱角利落、眉眼幹淨的側臉,再從桌上的鏡子裏看了看自己,恹恹道:“好吧,你當我沒說。”
江渡正在琢磨上訴書裏的一個具體細節,壓根沒注意到他說了什麽。于柯悻悻地收拾好東西,又繞到他電腦前,像想起了什麽,問道:“那天我在街上,看見你和一個長得特別可愛的女生走在一起……是你女朋友?”
江渡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反應似乎慢了半拍,沒太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于柯見有苗頭,趕緊賣力比劃道:“就前兩天的事,在華寧路那一段,那個女生個子小小的,穿的一條咖啡色的裙子,齊劉海,頭發大概長到肩膀這裏,笑起來好甜好乖啊,難怪我叫了幾聲你都沒搭理我。”
江渡聽完皺了皺眉,他知道于柯描述的是那天的紀央,可是當她從別人的口中被這麽詳細地描述出來,特別是其中帶着的主觀色彩的字眼,竟然讓他難以克制地産生了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他低頭繼續打字,言簡意赅地回答:“不是。”
“啊?”于柯驚掉下巴,想起那天那兩個人的距離确實不能算作是親密,“……那是?正在追?”
“嗯。”
“認識多久了?”
“六歲那年開始。”
青梅竹馬啊。
于柯又是一驚,感覺自己分分鐘就收獲了一個驚天大消息,忍不住追問:“那追多久了?”
話一出口他感覺自己連續追問好像有點過頭了,有被打的危險。
誰知江渡卻停下手中的動作,沉思了片刻,擡起頭來認真看着他說——
“好多年。”
江渡的眼睛尤其漂亮,漆黑的瞳孔認真看人時,連他這個男生都有些抵抗不了。于柯沒想到談話會進行得這麽順暢,一下子就好像與江渡成為了相交多年的老友。他還想再多說兩句,沒想到口袋裏的手機嗡嗡直響,是相約看電影的女生打電話詢問他的位置。
作為一個鋼鐵一般的直男,于柯的注意力瞬間又被妹子給吸引了過去,再次甜甜蜜蜜地确認了見面的地點,他挂掉電話,抛下一句“兄弟我們下次再細聊啊”就一溜煙消失不見了。
江渡倒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埋頭想繼續工作。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機鈴聲大作。拿起來一看是江渡的母親徐雲打過來的。他按下接聽鍵。
“喂,媽。”
徐雲在那邊聲音溫和地說道:“小渡,你今天下班了嗎?如果已經下了,就過來吃飯吧,媽媽做了很多菜。”
其實手上的工作也并不是非要立馬做完,只是他回家也無事可做,不如将時間精力都多放些在工作上,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江渡想到,因為工作原因已經很久沒有和母親一起吃飯,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于是果斷将工作放下,驅車前往母親的住所。
母親的住所還是江渡的外公外婆所留下來的,從江渡父母離婚後,他們便搬離帛寧,到南錫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外公外婆前幾年已陸續去世,只留下母親一人。房子離南錫市中心較遠,又比較老舊,江渡回國後曾勸說母親搬離,可母親對房子有感情并不願意。
徐雲在院子外面站着等了他好一會兒,才看見兩道雪白的車燈刺破黑暗探照過來——是他的車拐了進來。兩人進了堂屋,徐雲很快從廚房裏端了幾盤菜出來,是些很家常的小菜,而且都是江渡喜歡吃的。
江渡裝好了飯,擺好筷子,兩人坐下,邊吃邊聊了起來。
徐雲給他夾了一筷子筍尖,照例問他:“工作忙不忙?”
“還好。”他垂着眼吃了一口菜,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徐雲慢慢吃了幾口飯,沒有夾菜,猶豫了一會兒,突然說:“你爸爸……”
江渡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什麽。
徐雲向來心軟,雖然江渡已經毫不客氣地直言讓自己的父親不要打擾徐雲,江來未必不會找她。父子關系冷至冰點,總要來前夫妻關系這裏找找存在感。江渡皺了皺眉,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冷淡地道:“好好的,提他幹什麽?”
徐雲聽出他話裏明顯的抗拒意味,嘆了口氣,放下碗筷,認真地看着他說:“我知道,你還放不下當年的事情。可是媽媽都已經走出來了,你還要這麽執着嗎?”
江渡沒有吭聲。
傷害就是傷害,即使想辦法彌補。因傷害而造成的裂縫也仍然存在。況且,那個人,根本沒有誠心誠意來彌補過,又何談原諒?
徐雲繼續說:“這些年,他也幫我不少,你外公外婆去世,他也過來幫了忙操辦。我知道你這孩子性子倔,認定的道理。不會輕易更改。可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只能試着去接受它。而不是一味的抗拒,蒙蔽你的耳朵,把自己關起來。”
是啊,若他能早一點聽聽紀央的聲音,就不會一直執着于讓她接受自己了。
“媽媽希望你能走出來,無論是你選擇放下或者是原諒。這樣對你自己未來成家立業,也有好處。媽媽不希望你陷在父母這段失敗的感情裏走不出去,因此産生了恐懼,以後遇到喜歡的人,會辜負了人家。”
他垂着眼睑,輕聲說:“我知道。”
他想,他會用盡一切對她好,只要她接受他。和她在一起,他不會陷在父母失敗的婚姻裏走不出去,也不會恐懼,他只想和她結婚,一生一世在一起。
徐雲見江渡心神不寧,想着以後還有機會,他剛回國,這種事還是循序漸進比較好,一時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兩人略顯沉默地吃過晚飯,徐雲突然想到什麽,起身去房間的書櫃裏,給他翻出一本老舊的相冊來,遞給他說:“上次你說沒找到這本相冊,好像是搬家弄丢了,我後來仔細替你翻了翻,找到的。”
江渡接過,随手翻開了相冊。從他周歲開始的相片,幾乎每年都有好幾張,多的時候還有十幾張,全是小時候的回憶。大約翻到六歲左右的相片時,他的手忽然一頓,停了下來。
照片上是快黃昏時分,他穿着白色的背心短褲站在大院中間,沒什麽表情的,就是日常拍着玩,還不太樂意配合的樣子。照片是他爸爸給他拍的,照片的下角自動生成了拍照時間。
旁邊的角落裏,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是一個小女孩,穿着一條白色的裙子,裙邊上繡有好多小朵的向日葵,懷裏抱着一個兔子玩偶。有意思的是,她的臉恰好無意識地轉向相機的方向,甜甜笑着,好像也在一起合照。
見他盯着這張照片久久沒動。徐雲過去一看,立馬認出了照片上這個紮辮子的小女孩,是以前住在他們樓上的紀央,印象中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孩子,自從他們搬離帛寧,倒是好多年沒見了。
“這張照片上的小女孩不是以前住在咱們家樓上的紀央嗎?”徐雲和藹地笑道:“我記得這時候她剛搬來不久,你們都還不認識,居然就這麽奇妙地合了一張照。”
江渡低低應了一聲:“嗯。”聲音裏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意味。
徐雲想了想,忽然又說:“我記得,你當時很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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