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朋友

月亮高高懸挂夜空, 銀色光輝如水一般,将一座座紅樓花坊蒙上如夢似幻的光暈,歌舞絲竹聲, 聲聲入耳。

觥籌交錯,香影蹁跹。莺歌燕舞, 煙波蕩漾。

老鸨吳媽媽今兒穿着一襲曳金玫紅大夾裙, 面上白粉敷得和屋頂的雪差不多白, 簌簌往下掉。多冷的天兒也搖着團扇, 身後跟了兩小丫鬟, 走路帶風。三人從一樓開始,一扇一扇門的開始催促, 把門拍得震天響。

銅鑼一般的嗓子呈現環繞音效,幾乎囊括整個花樓上下,都能聽到她極具穿透力的聲音。

“姑娘們——集會了。”

“來了來了。”随着附和聲一聲接一聲響起, 粉面敷頭的嬌人兒們紛紛自房中出來。有抱了行頭,琵琶玉琴在身。亦有走路都像在跳舞的舞妓, 一個個叽叽喳喳,交頭接耳。

待人都到齊了,看到這副模樣,吳媽媽面色不太好看:“昨晚的事, 雖說是上頭人一早調查清楚, 做的一場戲,不追究吾等。但說到底, 也是我們萬花樓的疏忽,才讓那等賊人混進來,妄圖刺殺當朝宰相。若是叫她成功,我們這些人一個都逃不掉。所以你們一個個的, 都給我提起精神來,今天要好好表現!萬不能辜負宰相大人的善心,把最好的才藝展示出來。明白了嗎?”

最後一句加大音量。

頓時換得周圍一片附和。

“明白的,吳媽媽。宰相大人宅心仁厚,我們姐妹早就想當面感謝她了。”

“呸你這浪.蹄.子,剛剛可不是這樣說的。”另一人立即啐了口,笑罵:“你說的感謝,是不是準備把你的“十八般”武藝拿出來,伺候的宰相大人醉生夢死啊。”

先前說話那人被戳穿,臉也不帶紅一下。反駁回去:“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

“我不愛做夢,也不相信堂堂宰相大人還真能看上吾等堕落風塵之人?”

“姐姐,這個道理你不講誰都明白。但萬一呢……”

“萬一宰相大人真是為我而來。”一嘴生小痣的妓子低頭喃喃,立刻換來嘲聲一片。

吳媽媽伸手按壓下,“随便你們做夢也好,争寵也罷。只是在做任何事之前,都給我好好想一想萬花樓的規矩!”

一言出,四下安靜如雞,那股躁動都靜下去不少。

吳媽媽環視衆人一眼,滿意點頭:“現在的狀态還差不多。”

說罷,回頭沖跑堂的小厮招呼:“開門,接客!”

邱知舒坐在房梁上一角,整個人完全與黑暗融為一體。看着底下熱鬧的凡間,嘴巴撅起可以挂一個醋瓶子。

“宋矜不會看上她們的。”她酸溜溜的不知道在對誰說,還是說給自己聽得。

橘貓:“也說不定,這裏的姑娘個個身懷絕技。”

“絕技?”邱知舒咋舌,話都說不利索:“大橘你說的什麽…什麽叫身懷絕技,你給我仔細說說,她們都有什麽絕技啊?”

橘貓:“……跳舞,唱曲兒,彈琴,樣樣精通。”

“喔你說這樣的絕技啊。”邱知舒松了一口氣,“大橘你還是那個單純的大橘。”

橘貓反問:“不然呢?”

邱知舒:“……”

橘貓沒等到回答,先一步提醒:“主CP目标出現,玩家請加油!”

随着橘貓這句提醒,邱知舒身體反射性朝後一仰,倒挂金鈎挂在房梁,黑黢黢眼珠子盯着底下晃動人影。

期待的那道身影終于在衆人的簇擁之下,緩步踏入大門。

一出現,便毫不意外的奪去所有視線。交談的聲音都靜了下來,打酒的小厮直到壺已滿,漏了一地。才急急忙忙收回視線,後又忍不住往大門口那邊看過去。

心裏頭震撼久久不散,金質玉相,神仙姿容,形容得約莫是這樣的人吧。

邱知舒望着老婆引起的小小騷動,突然好想把這些人的眼睛都蒙上,不讓他們別有色彩的眼睛污濁宋矜。

但也只是心中想想,邱知舒嘟着嘴看到宋矜進來後,突然擡頭往房梁四處看了。

某一個瞬間,邱知舒幾乎以為她發現自己了,心頭猛地一跳。結果她只是匆匆一瞥,很快又挪開。

虛驚一場。

邱知舒猜想,宋矜可能是下意識的看了眼暗衛平常待的地方吧。但是……今晚暗衛一個都沒來。

……

時間回到一刻鐘之前。

一架寬闊馬車平平穩穩行駛,雖說随行左右護衛不多,卻個個精幹。

車內裝飾并不華麗,卻足夠寬敞,七八人在裏面也不覺得擠。但謝峰覺得,加上他坐了三個人,車裏的空氣就已經快讓他窒息了。苦悶地盤腿坐在那裏,看主子和白軒兩人下棋,他又看不懂。想下車,主子又不同意。非拘他在此,說是為了靜心。

此刻的他,非常像被栓了鐵繩的烈性家犬。表面順從平靜,內心早已狂躁非常,很想咬斷缰繩,但他不敢,因為一旦這樣做,就是違背主子。下一步就該噬主,那絕對是他不願意做到的地步。所以只能努力壓抑自己,并試着對抗體內狂躁的由來。對抗着對抗着便有些暈暈欲睡,疲倦湧來,卻被白軒突然輕聲的一句打擾。

“主子為何皺眉,可是心疾又複發了?”

謝峰來了精神,也跟着偏頭望向宋矜。

宋矜剛收回落子的手,微微搖了搖頭,仍目不轉睛地盯着棋盤:“不是,該你了。”

白軒松了口氣,撚起黑棋:“不是心疾複發就好,說明從永錦候府得來的那東西起了作用,能抑制片刻也是好的。之後再把剩下的九顆集齊,主子的心疾便可迎刃而解,再不用受此苦楚。”

“是啊是啊。”謝峰跟着點頭。

宋矜莞爾:“專心下棋。”

看她不欲多提此事,白軒便閉嘴不再多言,專注于棋盤。

可他一顆七竅玲珑心就像超大內存自動運轉的主機cpu,就算閉嘴,卻也一直高度緊張的思考計算着,有關底下人送來的情報信息,有關剩下九顆佛珠的下落。

比起他來,謝峰就活的簡單輕松多了。想到哪裏,說到哪裏。白軒剛開了頭說話,那他就不客氣找話題,以免自己再打瞌睡。

“對了主子,為何咱們今夜還要去萬花樓?甚至白天就把要去萬花樓的消息散布出去,難道那裏還有隐藏的隆館刺客?”

“有沒有刺客我不知道。不過……”宋矜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角弧度淺淺一勾,眉眼間舒展開,異乎尋常的篤定:“有人在等我。”

白軒詫異了,謝峰同樣:“…不是刺客的話,…是誰?”他們想不到椽木縣會有什麽特殊的人。

他們開始猜測:“難不成,是主子故人,今在椽木縣營生?”

誰知,宋矜突而笑了。不是生氣時亦或算計之時的冷笑,而是純粹開懷時的笑容,代表她現在心情非常愉悅。

“的确算是故人,不過我還沒見過她的面。”

謝峰和白軒對視一眼,白軒頭一次覺得自己智商和謝峰處在了同一水平上,迷茫且疑惑。

沒見過面,卻是故人??!

哪裏來的故?

來不及他們多想,馬車漸漸停下。外頭傳來馬夫的提示“各位大人,萬花樓到了。”

以及知縣大人具有特色的糙嗓子,吳媽媽拔高的尖嗓子。一高一低由遠及近形成獨特的令人雞皮疙瘩都起來的二重奏:“宰相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

劉捕頭本來在家裏吃面,結果上頭來令。他只得放下沒吃完的面碗,匆匆披了大衣,帶了佩刀執行今晚的護衛任務。

臨行前結發妻子交給他一雙厚厚的全是補丁的護腿,塞了滿滿的棉花。家裏沒有閑錢買這麽多新棉花和布,一問才知道是她拆了她自己的棉衣,取出一部分做了這護膝。還說她在家裏不冷,要他在外護衛時好好保護自己的膝蓋,再受凍又該整宿整宿睡不着。

劉捕頭沒說什麽,只是小心翼翼又十分珍重的帶上護膝,頭也沒回的離開了。

知縣大老爺昨夜醉的不省人事。一覺醒來才聽說有刺客行刺宰相,他們這些人還都被迷藥放倒。一時之間又羞又愧,又恨又惱。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謝罪。于是今天幾乎将縣衙的人手抽光了,全都守在萬花樓。

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只是苦了這些捕快兄弟們,挨凍一晚上,白天接着追查刺客下落,沒點休息時間,晚上又被叫來。

見到宰相大人車駕到臨,即使再困,也都要表演得精神抖擻才行。旁的年輕小夥子們或許還行,但劉捕頭真的不得不服老,今夜沒有下雪,氣溫卻比昨夜更低。即使戴着護膝,寒氣伴随着濕氣,一起鑽進膝蓋骨頭縫兒裏,像是一把鋸子,反複磨着那塊骨頭。直讓他站也站不直,最後在宋矜下馬車的一瞬間,雙膝一軟,徑直跪倒。

所有人目光紛紛看過去,知縣大人不斷使眼色,離得近的捕快連忙去扶。

劉捕頭顫顫巍巍起身,一張老臉白得幾乎看不見血色。嘴唇哆嗦着想說點什麽,卻聽那一位宰相大人發話,冰石叩玉般擲地有聲。

“今夜不需要守衛,全都撤走。”

一聲令,捕快們全都如釋重負。

知縣大人則揮揮手,“既如此,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劉捕頭朝着宋矜離去的高挑背影深深鞠了一躬。然後由熟識的捕快攙扶着往家的方向前進。路上隐約還聽見兩人笑言交談聲。

“不用守衛,真是太好了。劉捕頭,待會兒上你家,咱哥倆喝點兒?”

“喝就喝,你小子別慫。”

……

步入大廳,宋矜就像最鮮嫩多汁的一塊鮮肉,讓窺伺的妖魔眼饞的流涎。

不知道誰的一聲嘆息,“好美。”

又不知誰踩了誰的後腳跟,晃晃悠悠站立不穩。朝着宋矜的背影便撲了上去,手中赫然還托着剛燒紅的爐子。

邱知舒比所有人先變了面色,雙眸一凝。手腕微甩,四周窗戶大開,大廳的燭火瞬息全滅。

驟然進入黑暗視線,所有人條件反射閉眼。

邱知舒如離箭的弦俯沖而下,足間輕踢飛出的爐子,一手抓住托盤,接起爐子,另一手撐着摔倒丫鬟的腰,讓她站穩之後,托盤塞回她手中。

完成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沒有花費她太多時間,因為她現在一旦全神貫注,眼中的時間流速和正常人眼中的是五十倍的差距。

邱知舒微松了口氣,想檢查下宋矜背上或衣擺有沒有碰到火星子。結果剛回頭,就和一雙蘊着笑意的眼眸撞了個正着。對方像是早就知道,故意等着她出現。

完了。

邱知舒剛這樣想着,身體僵得動不了。可是下一秒,宋矜頭頂數字的變化卻令她措手不及,驚喜交加。

四周的燭火重新燃起,恢複光亮。謝峰白軒一眼注意到這裏突然多出來的可疑人員,反應迅速拔劍指向她:“你是何人?”

原先還圍在宋矜身邊的人紛紛散去,形成一個小小的包圍圈。刀劍指向邱知舒,站位卻将邱知舒和宋矜形成個太極裏的陰陽魚似的。

邱知舒突然覺得外界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什麽聽不進去了,也不去在意。

她只愣愣地望着宋矜頭頂的好感度直線上升,攻略進度開始加載。

她生怕這個時節發出一點聲音,便打破了這突如其來的驚喜。

她視線回移,降在宋矜眼眸。對方仍在凝視着她,如看向最重要的戀人。煙籠寒水般的霧眸常年結着冰,此時卻叫人感受不到半點寒冷,反而春暖花開似的撩人心扉,像是被她深深眷戀。

邱知舒說不上來,只覺得心裏給片羽毛不停撩撥。小心肝亂顫的,生出些不大對勁的念頭。

她清楚,也明白。

宋矜天生長了這麽多情而憂郁的一雙眼眸,便是無言地凝望一塊木頭,也能叫人覺得她愛極了這特殊的木頭,甚至腦補出她與木頭的前世今生緣。但實際上,木頭就是木頭,充其量被她另眼相看兩眼。

因為好感度最多蹦到60就沒動了,只能算是怦然心動,萬萬不及她眼中深情。

但是邱知舒依然快要感動哭了。

邱知舒:“大橘,你們游戲真的沒有存檔點對吧?”

橘貓莫名懂了邱知舒想聽什麽,它也如實回答:“游戲沒有存檔點,死亡即是起點。目标初始好感度高,只可能是她對你這個角色,一見鐘情了。”

脾氣暴躁的謝峰眼看着人不回答,就要上前拿下。卻被宋矜攔住。

“住手。”宋矜笑吟吟的說:“不可無禮,她是我邀請來的朋友。若傷了她一根毫發,可不能随意饒了你們。”

邱知舒要說出口的話就這麽卡住了,她眼睜睜看着宋矜說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應該是為了幫她解圍才這樣說的吧。

她怎麽可能真的知道自己會來?

“你是……小邱掌櫃?”旁邊一道弱弱的聲音,霎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萬花樓衆人這時去看,才驚覺這人時平時不起眼的那個胭脂鋪小掌櫃。只不過每次前來,她們只注意這人的胭脂,從未花費心思去記住她長什麽樣。此番仔細經過對比,才發現高手居然一直在身邊。

能和宰相大人做朋友,還賣什麽胭脂?

目送着小邱掌櫃與宰相大人并肩同行,往雅室走去。

萬花樓裏的人神色各異,不由得後悔當初為何不多多巴結小邱掌櫃。但誰能想到……快要被上門讨債逼得投河自盡,差點成為笑話的小邱掌櫃,幾時認識的宰相大人。

就算她突然想通了,開始發奮圖強精心研制胭脂。賣出去的錢把她老爹當初欠下的債還上。這個期間,也一直沒有出椽木縣,宰相大人更是昨日才到達。

所以她們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這二人是何時成為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短小的一章先放出來,後面再捉蟲。再次揮爪,感謝童鞋們不離不棄~感謝在2021-03-28 21:05:04~2021-03-31 23:22: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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