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他是皎月

翌日寧瑤醒來時, 扭頭看向身側的男人,才想起今兒是休沐日。

一想起昨夜的不愉快,寧瑤想離他遠一點些, 可他難得睡一次懶覺,寧瑤不想打擾, 于是掀開被子, 撚手撚腳往外爬。

趙修槿身量長,将拔步床門罩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 寧瑤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跨過他的腰,可這時, 男人也睜開了眸子。

這就有些尴尬了, 她懸在上方, 像個女痞子。

趙修槿眸光不見迷離,反而清透潤澤,不像是剛剛醒來。沒點破她的尴尬, 薄唇開合, 吐出一個“早”字, 琅琅悅耳。

寧瑤快速跳到地上, 赤着一雙小腳看他, “你早醒了。”

而她還像個傻子一樣出盡糗相。

哪怕是盛春, 地上依然寒涼, 趙修槿撈起她抱在懷裏,穿上鞋子去往湢浴。

寧瑤晃晃小腿,掙紮着想下去,“我自己洗。”

知道她還在置氣,趙修槿沒有随她,亦沒有松開她, 單手攬着她的背,讓她不得不挂在自己腰上,而另一只手,一會兒幫她遞齒刷,一邊替她往臉上抹水。

簡簡單單的晨漱,讓人面紅耳赤。

洗漱後,寧瑤換上暗花缂絲冰藍長裙,腰系海藍堆疊裙帶,準備去找唐咚寶,才不要跟身後一直盯着她的男人共處一室。

早膳已被端上桌,趙修槿沒打算阻止她,但早膳還是要吃的,“先用膳再去玩。”

寧瑤頭也不回地跑開,“我去懷賢那裏用。”

藍色身影蹁跹若蝶,鬟上的燒藍掐絲珠子一晃一晃,如春日裏盛發的卷葉球蘭。

小姐妹比夫君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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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修槿悶悶地拿起筷子,想着得趕緊把皇妹嫁出去才是。還有那個唐家小姐,也得早點出嫁。

——

寧瑤剛走進趙諾悠的寝宮,就聽見趙諾悠的笑聲:“你往臉上傅這麽多粉,不怕打噴嚏嗎?”

接着,是唐咚寶不耐煩的聲音:“我要變美啊。”

“你這哪裏是變美,你都快成妖怪了。”

說着,趙諾悠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唐咚寶剛想反駁,忽然從銅鏡中瞧見了寧瑤的身影,“阿瑤,你快來幫我描眉!”

昨兒夜裏,皇後将她叫去坤寧宮,跟她說起自己和池晚的意思,打算在皇城為她尋個青年才俊,也好快點安家,又讓她今早好好打扮一番,随時準備相看。

一聽是小舅舅的意思,一陣濃烈的失落湧上心頭,她強顏歡笑,轉身走出坤寧宮時,淚濕了面頰。原來,小舅舅對她真的只有責任,沒有一點點男女之情,不過也好,反正她也沒有,她只是覺得,跟小舅舅在一起很快樂,僅僅是快樂。

一夜過去,她想通了,若是有合眼緣的,她就嫁了,也能給身邊人省去不少麻煩。

寧瑤走過去,仔細打量起唐咚寶的妝容,沒忍住笑出聲:“大小姐,你夠美了,不用刻意打扮。”

“就是。”趙諾悠讓宮女端來水,将唐咚寶的臉按進水裏,“快洗洗,太豔俗了,哪個俊才會喜歡這樣的啊?”

清洗過後,一張白淨明豔的面容出現在銅鏡中,眉如翠羽、唇若塗朱,是個名副其實的美娘子。

寧瑤為她挽起淩雲髻,将其餘長發披散在身後,又為她貼了一個眉間钿,溫笑道:“這就可以了。”

唐咚寶拍拍自己白淨的面靥,點了點頭,反正她就生了這副模樣,合眼緣就是緣分,不合眼緣她也不強求。

坤寧宮。

今日休沐,皇後将兩位家弟叫來了寝宮,跟他們商量起唐咚寶的婚事。

皇後是個愛操心的,又問了一遍池晚的意思:“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真不打算娶了咚寶?”

雖說是一手帶到大,可也一直都知道唐咚寶的身世,還願意寵着護着,比鎮國公父子都上心,這難免讓人多想。唐咚寶真要出嫁,他接受得了?

池晚倚在玫瑰椅上,把玩着手裏的折扇,眼未擡道:“她出嫁,嫁妝我包了。”

皇後自知弟弟是個倔強的,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那行吧,我選了幾個世家的公子,後院都挺清淨,你幫着相看相看。”

池晚懶洋洋地,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一旁的池予糾結着道:“阿姐,我還沒娶妻呢,咚寶要是不介意,幹脆嫁給我好了。”

皇後:“......”

池晚:“......”

池予腼腆地捂住臉,“其實,我也舍不得她出嫁。”

沒等皇後應聲,池晚擡腿狠狠踹了他一腳,“哪有你的事?剛入仕就想着成家,你不怕色令智昏嗎?滾一邊去。”

兄長一直都是個風度翩翩的老男人,今兒怎麽破功了?

池予拍拍小腿上的腳印,嘟囔道:“隔壁張家的兩個兄弟還沒我年紀大,都已娶妻了,我難道要等到兄長這麽老再娶嗎?”

池晚眉骨突突地跳,皮笑肉不笑道:“嫌為兄老是嗎?為兄就偏讓你等到三十再娶,咱們哥倆做做伴兒也挺好。”

池予面露難色,“到兄長這個年紀,床笫間還能給予妻子歡/愉嗎?”

“......”

越說越不像話,皇後聽不下去了,扶額道:“你們倆都走,別在我這裏添亂。”

池晚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手裏緊緊握着折扇。

池予朝皇後擠擠眼睛,“兄長從小就告訴我,兵不厭詐,凡事冷靜,可你瞧他被詐的,這才叫色令智昏。”

合計這是小狐貍反将了大狐貍,皇後沒好氣地推了推弟弟的腦袋,“你們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池晚出宮的路上,剛好遇見唐咚寶和寧瑤并肩走來。他遲疑了下,走上前,“咚......”

誰知,咚寶兩個字還未說全,唐咚寶就扭頭繞開了。

莫名被嫌棄,池晚默了默,朝寧瑤躬身一揖,大步離開。

寧瑤分別看看兩人的背影,提裙追向唐咚寶......

後半晌,寧瑤回到東宮,本想小憩一會兒,再去趙諾悠那裏用晚膳,可計劃不如變化快,人剛進暖閣就被趙修槿扣下了。

趙修槿沒再冒犯她,只是扯過椅子坐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寧瑤跺跺腳,“你和懷賢說好了,去她那裏涮鍋子,你快讓開。”

趙修槿搭起一條腿,似笑非笑道:“張秉得。”

門外立馬傳來張秉得的回應:“老奴在。”

“去懷賢那裏看看,有沒有準備涮鍋子的食材。”

張秉得應了一聲後,匆匆離開,又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公主說,她今兒中午吃撐了,晚上就不吃了,還特意交代老奴跟娘娘說一聲別過去了。”

寧瑤:“......”

這分明是他們主仆一唱一和的伎倆。

心裏來氣,她啪叽坐在茶水桌前,暗搓搓瞪着始作俑者。

趙修槿走過來,雙手撐在她兩側桌面上,高大的身軀像一堵牆,遮擋住了全部光線,“好不容易休沐一日,陪陪我,嗯?”

寧瑤不樂意,“我還生氣呢。”

想起她昨晚說的話,趙修槿抓住她的手,蹭了蹭她的掌心,“你要覺得悶,我陪你出宮轉轉。等我忙完這段時日,再陪你出城走走,你想去哪兒都行。”

寧瑤驚詫地看向他,他還記得這事兒呢,“我......”

她也不是覺得宮裏無聊,只是偶爾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我讓張秉得準備,咱們出去用膳。”

說着,趙修槿轉身拉開門,開始吩咐出宮事宜。

寧瑤迷迷糊糊地坐上馬車,忽然為自己的任性感到慚愧。太子日理萬機,好不容易得閑一日,該好好休息才是,卻因為她的一句話來回折騰。

“要不還是回去吧,我陪你在屋裏歇歇,外面也沒什麽好逛的。”

“出去走走吧,我也許久沒出去了。”

寧瑤坐在長椅上,糾結半晌,竟主動坐到他那側,坐得筆直,小聲嘀咕道:“那我不生氣了。”

她聲音太小,趙修槿沒有聽清,附身靠近她的唇,“你說什麽?”

寧瑤臉薄,不想再重複,無心道:“你裝聽不清嗎?”

清潤的眸子一晃,趙修槿漸漸攥緊拳頭,沒有再接話。

他是聽不清,曾經的瑤兒知道,如今的不知道。

心口似落下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他能肯定,曾經的瑤兒不會嫌棄他,卻不能猜準眼前佳人的心。

他溫柔笑着,試探道:“我真的聽不清。”

他身上散發着一股失意的氣息,令寧瑤感到迷惑。

為何他明明笑着,眼中的光卻漸漸湮滅?

他是雲端的白鶴,該笑傲世間才對,這種沒落的氣息實不該出現在他的身上。

心境被渲染,她感覺身體裏的另一重靈魂在漸漸蘇醒,指引她靠向他。

“那我再說一邊,”她揚起頭,湊到他左耳邊,軟糯道,“我不生氣了。”

這次,趙修槿聽清了,卻是用右耳聽清的。淡淡的笑凝在唇角,他扶住她的後腦勺,與她額頭抵額頭,沒再多言。

寧瑤感覺到他周身萦繞着濃濃的沒落,讓她也跟着難過起來。

“殿下有心事?”

“沒事。”

她不信,揪住他的衣袖,“有什麽心事,你告訴我嘛。”

趙修槿定眸看着她,濃密的睫羽微微輕顫,的确沒想瞞她,“瑤兒忘記了,我左耳是失聰的。”

說完,他靜靜看着她,等待她的反應,有那麽一瞬,他自卑了。

看着眼前這張美如冠玉的臉,寧瑤有些不敢相信,如此完美的太子殿下竟然單耳沒了聽覺。這對他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吧。

“殿下,”寧瑤低頭咬住下唇,思忖片刻擡起頭,笑意盈盈道,“月亮還有月圓月缺呢,殿下在我心裏就是皎月,萬丈銀芒中那一點點瑕疵不算什麽。”

還挺會安慰人的。

趙修槿靠在側壁上阖起眼簾,淡淡笑開,無論失憶與否,他的瑤兒永遠是他的小太陽,璀璨熠熠,驅趕他心中的霾。

寧瑤跪坐在長椅上,盯着他的左耳,一捏繡拳,狀着膽子親上去,親在了他的耳屏上,“喜歡殿下的人,不會在意這個的。”

耳畔傳來柔軟的觸感,趙修槿睜開眸子,心跳再次被牽動,“那你呢,你喜歡這個殿下嗎?”

寧瑤想也沒想,歪頭笑道:“喜歡呀,殿下愛民如子,醫者仁心,很難讓人不喜歡。”

趙修槿嘆了嘆,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下,“我指的是男女之情。”

寧瑤低下頭,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飙紅,不知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亦或是,不知自己對他的感情是不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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