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活着 活着就是最好的

展書妮看到進來的這個男人時，話都不會說了。

她不知不覺站起身，呆呆盯着這個挺拔的身影，從自己身前路過，不曾停留。

“哎，是不是他？”

吳栖雅見她不動，趁這個男人走進書店深處，忙過去拉拉展書妮的袖子。

展書妮這才像回過神來，顫了一下。

吳栖雅見她還沒什麽反應，本想再戳戳她，卻發現她哭了。

展書妮哭了，她的臉部肌肉還僵硬着，眼淚卻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你怎麽了？”吳栖雅吓了一跳。

“是他……”展書妮只顫抖道，“我每天都會刷很多關于他的視頻，手機了存了40g他的照片，我不會認錯他……”

“那趕緊的啊，照片拿出來，要簽名去啊。”吳栖雅壓低聲音催促道。

“哦，好……”展書妮邊哭邊從小包裏掏出夾在嶄新牛皮本裏的照片，轉向她愛豆進去的方向。

“加油，”吳栖雅對他道，“找個書店角落人少的地方，把他堵住，讓他無處可逃，你就成功了。”

“好。”展書妮擦擦淚，又用小鏡子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妝容，這才鼓足勇氣上前。

吳栖雅原以為這姑娘笨，找不好時機堵範自強，萬一再一激動，喊出範自強的名字就不好了，她得時刻看着點。

但後來一想，範自強現在只是個比十八線還糊的路人愛豆，就算展書妮失控叫出他的名兒，誰認得啊。

算了，不管了。

吳栖雅就在一旁默默看着，看展書妮慢慢靠近範自強，臉紅得比腮紅打出來的還漂亮，範自強正在一個角落裏，從書架掏出一本書，展書妮在一旁就開口了：“那個……”

範自強慢慢往旁邊一看，随即注意到這個畏縮緊張的小姑娘。

“哦，不好意思。”他以為自己是擋了別人的道，連忙讓開。

展書妮有點尴尬，沒動腳步，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卻看着他道：“你是……範、範範嗎？”

“嗯？”男人沒戴墨鏡，兩條眉毛擰在一起。

展書妮再深吸一口氣，緊緊盯着那棒球帽下打下陰影的好看眉眼，拿出自己手上的照片：“我是飯碗，是你的……粉絲……”

飯碗，範自強為數不多的粉絲都這麽自稱。

範自強愣了一下。

他靜靜盯着展書妮。

展書妮顫抖着手把他的寫真照片遞上去：“我、我本來是在書店看書……絕對不是跟蹤你……但是，我想要個你的簽名照……”

展書妮有點語無倫次。

範自強還愣在那裏，盯着她。

展書妮被看得不好意思，又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莽撞把範範堵在這裏，他不高興了，忙道：“你不想簽也沒關系，對不起，我不該打擾你……”

“沒事。”範自強忽然一手拿過展書妮手上的照片，笑了一下。

展書妮呆住了。

只見範自強扭頭走到書店前臺，找服務員要了支筆，回到原處，三下五除二簽了字，還給展書妮。

展書妮接到那張被範範簽過的照片，看到上面除了他的名字，還有一句話：“祝你心想事成。”

展書妮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

她的範範啊，太好了……

她又擡頭朝範自強看去。

範自強短暫地扯下口罩，真真正正地給了展書妮一個笑容。

“今天晚了，早點回去吧，小姑娘。”範自強又把口罩戴回去，嗓音裏帶着沙啞。

展書妮忙點頭道：“好！我馬上去！”

說完，她扭頭就要走，卻又忍不住回頭，壓低聲音對範自強道：“範範，你也是，你很棒，我很喜歡你，拜拜！”

說完，她才小女孩一般，害羞地飛奔出書店。

範自強又笑了笑，眼神中帶了三份落寞。

吳栖雅一直站在另一邊看着他。

剛才範自強摘下口罩時，她忽然注意到一個問題。

範自強沒刮幹淨胡子。

這也許是個很滑稽的點，這世界上邋遢的男人很多，不刮幹淨胡子的也很多，況且他還戴着口罩。

但是現在這個時間點，正是小說中範自強的人生低谷期。

小說曾寫過他是個連低谷期都記得每天抹發膠出門的精致男孩，可是今天，他卻連胡子也沒刮。

他今天得是有多低谷。

吳栖雅悄悄注意着範自強，發現他風衣口袋有點鼓，口裏裝的東西有一點冒頭，看起來是一個淡黃色包裝的罐子。

不是可樂雪碧或紅牛，吳栖雅猜是罐啤酒。

奇怪，小說裏曾有個情節，是講女主喝醉後範自強來找她，教育她時說自己就從不喝酒。

那他口袋裏為什麽要裝一瓶酒？

她還在思考，微信上來了消息，是展書妮的：你還在書店？

吳栖雅：嗯。

展書妮：那你幫我看看範範還在不在。

吳栖雅擡頭，看到範自強已經拿着一本書來到書店前臺結賬處。

她回：他馬上要走。

展書妮：我想跟跟他，絕對不是私生，我只是覺得感覺範範有點無精打采有點累的樣子，我有點擔心他，現在太晚了，他是個明星，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吳栖雅：？？你一個女生陪他走夜路就安全？

她發完這段話，剛擡頭，就聽見範自強對收銀員道：“不好意思啊，手機忘帶了，沒現金。”

收銀員笑着：“沒關系，我們可以忙您把這本書保留幾天，您有空可以再過來買。

範自強盯着那本書看了一陣，這才輕聲說一句：“算了，不用了。”

他随即離開了書店。

吳栖雅覺得不妙，上前去，發現剛才範自強放棄購買的書叫：《活着》。

好家夥，連《活着》都不要了。

吳栖雅立刻走出書店，跟上範自強的腳步，這時，～忽。～而。～今。～夏～。整～。理～展書妮的電話也來了。

“喂，你在哪？”吳栖雅一邊跟着範自強，一遍對話筒道。

“你後面，慢點……”展書妮氣喘籲籲地說，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吳栖雅的腳步，走到她身邊，“你幹什麽去？”

不确定的事吳栖雅暫時不想說出來吓她，于是道：“你不是要陪你愛豆走夜路嗎，我跟你一起走。”

“一起……”展書妮有點驚訝，“你不是說讓我見到他要完簽名你就走嘛？”

“這時額外服務，不收費的。”吳栖雅皺着眉頭，越走越快。

“行啊，你別那麽快啊，我範範都沒那沒快……”展書妮個子矮，小短腿已經有點跟不住了。

吳栖雅一眼不煩，緊緊盯着前方走着的範自強，看他繞過好幾條街道，穿過好幾個紅綠燈，最後拐進一條巷子，又從巷子裏出來，走進一棟商務大樓裏。

這商務樓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外表破舊，大晚上也沒人看守，更沒有門禁，随進随出都無人阻攔。

“範範住在這麽破的樓裏？”一看範自強走進大樓，展書妮就心疼起來。

吳栖雅沒遲疑，也跟着範自強的腳步來到大樓裏，只是她慢了一步，一個背書包的女生跟範自強走進電梯後，電梯門關了。

她連忙摁下電梯按鈕，讓另外一部電梯下來。

“哎，這不好吧？”展書妮攔住她，“範範到住處就行了，咱們別跟着上去了，不然真成私生了，我是想保護他才來這的。”

吳栖雅深吸一口氣，沒空跟展書妮說什麽，緊緊盯着剛才範自強乘坐的那部電梯的指示電子屏。

這棟大樓一共31層，剛才電梯一共上去兩個人，電梯在12層停了一下後一直沒停，不斷上升。

最後在31層才停下來。

頂層。

吳栖雅有點慌神，不知自己是想多了還是怎樣，她都不希望範自強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任何事，于是她連忙走進剛才送下來的另一部電梯。

展書妮卻不高興了：“吳丫，不是說了不要進去嗎？你是不是見了範範一眼也看上他了，想做他的私生飯？！”

吳栖雅卻不由分說一把拉她進來：“你知道今天晚上會有茅臺座流星雨嗎？”

“茅臺座流星雨？”展書妮懵了，“什麽玩意？”

“咱們去頂層，”吳栖雅立刻按下31層電梯按鈕，“我不當你範範的私生，但既然來到這裏，我覺得咱倆可以一起去看個流星。”

“什麽？”展書妮滿臉問號，“我為什麽要跟你一起看流星？”

吳栖雅沒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氣，緊緊盯着電梯的電子屏。

很快，31層到了。

吳栖雅一下電梯，就拉着展書妮往通向樓頂樓梯走，果不其然，通向天臺的大門是開着的。

“今天真有茅臺座流星雨嗎？”展書妮跟着吳栖雅上頂樓，期待起來，“我看那還坐着個人，他也是等流星的？”

“不過他這麽坐在樓邊是不是有點危險啊？”展書妮又加了一句。

吳栖雅朝展書妮手指的方向看去，愣住了。

黑夜裏雖然很難分辨出那坐在樓邊的人的背影是範自強，但她能看到他身邊放着一只易拉罐。

吳栖雅想起了之前在書店看到的範自強口袋裏的那只易拉罐。

她倒抽一口涼氣，這貨不是想跳樓吧？

還記得原著裏的範自強，在沒大紅大紫之前便有無數次了解自己的念頭，只是最後實施時，被女主給救了。

吳栖雅眉頭緊皺，開始緊張思考起來。

她從小到大一路名校走來，見證過不少人的輝煌，也親眼見識過不少天之驕子的隕落。

很多成績很好的學生，因為幾次的成績不好，或者上大學看到強者如雲的同齡人，漸漸失落，失望，最後走向毀滅。

他們中跳樓的不在少數，吳栖雅親眼見過幾個，他們也是這樣坐在大廈頂樓上，漫無目的地看着城市燈火，背後是警察們的勸導和家人同學的哭勸。

可那些基本沒用，更多時候，勸，只會刺激他們加速他們的死亡。

吳栖雅不敢去刺激範自強，更不知該怎麽勸導他。

她只知道範自強此時是個心地善良，懷揣夢想卻屢屢失意的年輕人，她和他的關系只是讀者和配角，她也不是談判專家，沒能力讓範自強回心轉意。

但她得救他。

吳栖雅想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

不明所以的展書妮還在一旁問她：“你知道那個茅臺座流星雨啥時候來嘛？我們不會要等一個晚上吧？”

吳栖雅卻突然往一旁離範自強比較遠的地方走起來，邊走邊沉聲道：“傻子，這世界上根本沒有茅臺座流星雨。”

“什麽？”展書妮一愣。

吳栖雅繼續往大樓一邊走：“我帶你來這，只是為了讓你見證。”

“見證？”展書妮有點懵。

吳栖雅繼續走，直到真正抵達天臺邊緣，她才停下來，回過身說：“見證我的離開。”

這句話一出，展書妮大腦只覺“轟”的一聲。

“你說什麽？”

“我受夠了這種被欺淩的生活，”吳栖雅一臉難過模樣，“你們這些有錢人根本不懂我這種窮人的苦。”

“吳丫你什麽意思？你給我下來！”展書妮這才慌了。

“如果不是進了德雅，我還不知道，這個世界原來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錢是萬能的，是劃分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工具，”吳栖雅含着眼淚繼續道，“我家裏窮，爺爺生病哥哥住院，我每天上完學就要回去撿垃圾拾破爛，只是為了多賣點錢，給爺爺他們多賺點藥錢，我有什麽錯？為什麽你們都要嘲笑我？！嘲笑我醜，我髒，我窮，難道一個努力生活的人，不配被別人看的起嗎？！”

她說這，看着展書妮又往後退了兩步。

展書妮吓壞了，叫起來：“不要！吳丫你別沖動！德雅的人好多家裏是有錢，但是他們蠢！他們不是真心嫌棄你的！真的，好幾次他們也說過要給你捐錢，只是有些人壞，要孤立他們，他們才不敢！吳丫，不是所有有錢人都看不起你，我就看得起你，真的！”

“謝謝你，展書妮，”吳栖雅滿臉絕望，“但我受夠了，我盡力了，爺爺走了，我也沒什麽依靠，哥哥的病還沒痊愈，我也想像別人一樣在父母的庇護下快樂地活着，你不知道，我每天都要為家裏的生活費，為哥哥的療養費，為我的學費發愁，我家還欠着債……”

“我給你還！”展書妮忙道，“吳丫，你別擔心，你先下來，你不是想要爸爸媽媽嗎？我讓我爸媽認你做幹女兒！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好說！”

可吳栖雅還是苦笑着搖搖頭：“你不知道，展書妮，我要的不是這些了，我只是覺得我命不好啊。”

“下輩子，我也想跟你一樣，沒有負擔地活着。”吳栖雅說完，轉身往向樓梯邊緣，邁開步子。

“不要！不要啊！”展書妮吓得大叫，聲音都顫抖了，“救命啊！來人啊！吳丫！求求你不要跳樓！給我活着！活着啊！”

吳栖雅靜靜聽着展書妮瘋狂哭叫，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下一秒，她突然從身後被人抱起，直接撲倒在地。

“幹什麽尋死呢？！這麽年輕，活着不好嗎！”一個男人聲音粗暴響起。

吳栖雅睜開眼，和這男人對視剎那，就認出了他的人。

是範自強。

她什麽也沒說，看着範自強把自己抱起來，快速跑到天臺樓梯口，下去，将她放在走廊裏。

“有什麽事好好說，跳什麽樓？這世界上好吃的好玩的有意思的事你還沒見過呢，幹什麽死？”範自強氣呼呼地沖她唠叨，還喘着大氣。

吳栖雅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注視着範自強，突然間牢牢抓緊他的胳膊，低聲認真開口：

“這句話也送給你。”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