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眼緣

顧年祎把打火機塞回口袋裏,接着在手中的小平板上敲上名字,确認道:“三點水一個各?”

許洛應了一聲:“嗯。”

“身份證。”顧年祎低頭道。

許洛報了一串數字,顧年祎在平板上的搜索庫內鍵入他的姓名和身份證,等待跳出他的身份信息。

“三十一了?”顧年祎翻動着平板。

“不像嗎?”許洛說。

确實不太像……

許洛面容英俊皮膚也白晰,從眉梢到嘴角都有種說不出的精致漂亮,這樣的男人在人群裏或許會很惹眼,确實,他擡頭的時候,顧年祎覺得整個病房都有了生機似的奇妙,而他大大方方看着顧年祎,桃花眼含着盈盈的水光。

這狀态,許洛居然整整比他大了五歲?看起來和他像是同齡人,甚至更小。

“你不是黑溪人?”顧年祎低頭,把他的名字傳回局裏。

“嗯。”許洛雙手交疊蓋着自己的膝蓋說,“我是從白津過來的。”

顧年祎掀起眼皮,雙眉如劍擠向眉心,道:“那你來這裏幹什麽?”

“之前朋友給我在黑溪找了這裏治療腰部,我腰椎有問題是老毛病了,白津的醫院看了幾趟沒看好。”許洛擡手扶住腰,“這裏有全國最好的專家,就正巧挑了今天,住進了這裏的療養病房。”

顧年祎身體前傾,他鷹似的目光打量着這個青年,道:“哦,是麽?”

許洛和他對視,雙眼彎起,笑容溫柔:“是啊,我早晨剛到病房不久,衣服都沒放下,就有警察來告知我們去隔壁的辦公室,問了護士才知道,原來樓頂有人死了,是我這個病房的。”

“……好。”顧年祎點頭,算是确認了他的說法,看向下一個人,“你呢?姓名,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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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番詢問過後,并沒有獲得什麽實質性的進展,每個人都說自己睡着了,在醒着的時候也能互相證明沒有異樣。

“你們都睡着了。”顧年祎道,“誰都沒有聽見任何的動靜?”

“是啊。”幾個人都點頭道,“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去的。”

“和他無親無故的,我們也沒必要總是那麽關注他。”

“走廊有監控,你們查一下就好了啊。”

“調取監控都是警察的事情。”顧年祎語氣不爽道,“你們只要回答我問題就……”

他話沒說完,門口有人來敲門,探出頭的是一個護士:“警官。”

“嗯?”顧年祎帶着滿臉煩躁側頭去看。

“什麽時候可以結束?這幾位還需要進行接下去的治療。”護士面無表情地控訴,“說好只短暫問一下呢?警官,如果需要審問的必要,還是請你們走一下程序。”

顧年祎“啧”了一聲站起來,知道這麽問不合規,只能道:“問完了,先這樣吧。”

他收起自己的東西,腳還有點不便利,起身時稍許身形有些搖晃,接着才往外走去。

這份簡略的口供被實時傳回了局裏,顧年祎去往了保安科室,看了一下目前調取監控的進度。

現場的技術人員調取到了晚間醫院監控,正在對晚間可能存在被害人身影的時段逐幀排查。然而走廊監控夜視功能失效很久的,有一盞很小的走廊應急燈開着,要在沒有經過圖像處理、模糊又黑暗的監控中辨別被害人的身影,還是有點難度,不過,最終通過一個黑影大致确認那是被害人。

“被害人是三點四十一分出的房門。”技術告知顧年祎道。

顧年祎捏着自己的下巴:“三點四十分……”

這其實距離被害還有一個多小時甚至更久的時間。

“其他人這段時間內沒有出過房門。”技術看向顧年祎,“還真就他一個人。”

“能看見他在幹什麽嗎?”顧年祎湊近了屏幕。

技術道:“我拷貝一下,調整亮度再串聯一下場景給你答複。”

“辛苦了哥。”顧年祎扶了一下他的肩膀。

正巧顧年祎電話響了,他之前傳回局裏告知他們要查一下許洛:“這個人說自己早上剛到醫院,盯一下他給的時間線是否正常,查查他有沒有說謊,謝謝了,什麽時候可以給我?”

他詢問完走出了病房後,手插在兜裏徑直向着樓上的樓梯走準備去往頂樓,走到了快六樓的地方忽然摸了一把兜,發現裏面少了之前拿着的錄音筆,趕緊驟然轉身,接着又重新回到五樓樓梯間。

剛下到五樓的地方,轉角忽然撞上個人。

“!”

顧年祎受到驚吓,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來人顯然也沒想到他會從這個位置出來,幾乎和他同一時刻的反應,也跟着後退了一步。

空氣內都是兩人鞋底的摩擦聲,彼此的呼吸都停頓了,那時顧年祎才看清來人是誰,愣了一下。

“……警官?”是剛才房間裏的那個漂亮的男人許洛。

許洛在他面前看着,臉上亦有轉瞬即逝的驚恐,短暫停頓後才對他揮了揮手:“我正要去找你,你是不是要回來找這個?”

他把錄音筆遞給了顧年祎。

細長漂亮和他人一樣的手指和修剪漂亮的指甲捏着那锆石黑色的錄音筆,

顧年祎一下警覺了起來:“……”

因為他自覺自己走的時候不算匆忙,為什麽會把錄音筆落在現場?

“你剛才忘在房間裏了。”許洛聳聳肩膀,還不忘叮囑,“……下次別掉了,被我撿到就算了,被別人撿到的話……”

“謝謝。”顧年祎一把抓了過來。

他轉過身檢查了一下,文件還在,都沒被動過,顧年祎一邊懊惱自己的不仔細,犯這種低級錯誤,一邊還是對面前的人感覺莫名的……不舒服。

可能昨夜一晚沒睡,今天還被一早拉來偵辦命案,上一個月的命案懸而未決,這下還給他制造了身體上和心态上的麻煩。上面和民衆給的壓力都很大,顧年祎和整個組甚至都因此一直不眠不休。

如今,第二起案子在他面前降臨,給他們雪上加霜,他現在看誰都有疊影,看誰表現出有不太正常的地方就懷疑他有問題。

他不準備和許洛多說什麽,就回頭繼續往上走,走過了五樓到達六樓,上面因為被警方禁止出入拉了白色的警戒線,顧年祎拉起線時,也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他側頭,馬上蹙眉道:“你跟過來幹什麽?

“好奇。”許洛雙手背在身後,像個小鹿似的探頭道,“他是怎麽死的?”

顧年祎的忍耐值到達了臨界點,雙眉出賣了他的暴躁,他轉過身,一字一頓對許洛道:“這位先生,我再次提醒你,如果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麻煩你回到房間該幹什麽幹什麽,別打擾警方辦案。”

許洛馬上笑起來,帶着乖巧地點點頭:“哦,好的,不好意思警官……”

但他很快看着顧年祎,神色似笑非笑道:“不過,警官應該已經查過了我和整件事沒有什麽關聯,很快也能排除我的嫌疑,說不定我能用我的專業知識幫你呢?我其實……”

“你能幫什麽?”顧年祎當即打斷了他的話,他實在對面前的人的疑慮很深,倒也不是說對方真的有讓他值得懷疑的點。

總的來說,歸結于眼緣。

顧年祎來刑偵支隊見過的重案要案也不少了,販//毒的、賣yin的,殺人放火的,每個殺人犯的臉上并不真的會像電影裏那樣兇神惡煞的,他們大多數人更偏向冷靜沉穩甚至內向的性格,更多的人不會把感情表露在外,這也就會讓人産生“他怎麽可能是殺人犯”的想法,而往往是因為這樣的人,表露出來的殺意更不易被人察覺。

所以許洛這個人,顧年祎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他沒來由的奇怪,就是沒眼緣。

顧年祎甚至已經開始想,生活中碰見許洛這種人還是有多遠躲多遠吧。

“算了。”顧年祎揮手,不想聽他說什麽,“無論如何,請不要妨礙……”

“嗚……”

“啪啪啪……”

樓上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生生打斷了顧年祎的話。

顧年祎和許洛都被這不小動靜弄得忍不住擡起頭,幾乎同一時間看着樓上的方向。

停滞了一秒,顧年祎反應很快,把警戒線線拉起來,向上一層的樓梯走,邊走邊道:“誰在那邊?出來!不要在六樓的地方停留……”

他話音剛落,聽見了……小孩的恸哭。六樓是命案重地,怎麽會有個小孩?

顧年祎被那聲音弄得頭皮一炸,腳的反應比腦子快上許多,他幾乎沒有停頓,擡腳就跨上了一層。

“誰在那邊?”顧年祎又問。

六樓樓梯的盡頭站着一個小孩,顧年祎看見他時他滿臉淚痕,站在樓梯的盡頭哭着。背後是緊閉的天臺門,因此,他的哭聲傳進了走廊,而沒有引起正在天臺作業的人的注意。

小孩看見他的瞬間,馬上回頭就跑,跑進了一側的廁所內。廁所的位置就斜對着天臺的門,而正對着上樓的樓梯拐角。

“??”顧年祎驚訝喊道,“跑什麽!”

他跑起步來身形有點不穩,腿還有點僵硬。等他跑進廁所,馬上就在裏面聞見一股醫院廁所濃重的消毒水氣味,顧年祎以聲音确定位置,迅速跑到了最後一個坑位,敲了敲門:“你在裏面嗎?你出來。”

他剛問的那一刻,裏面爆發出了巨大的哭聲:“啊——啊嗚嗚嗚嗚——”

“……靠。”顧年祎把門往裏推了兩下,道,“你先別哭,我是警察!先給我把門打開!”

裏面的小孩聽見這句話,哭聲短暫停止了一會,顧年祎思考着要不把門給踹開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穿着黃衣服的小孩站在門裏面,他擡頭看着面色不善的顧年祎,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終于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你在這裏幹什麽?”顧年祎手足無措道,“別哭了!你先出來!”

小孩瘦小,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樣子,這會看見顧年祎的時候除了會哭沒有別的動作,顧年祎的語氣又跟惡霸似的,給小孩不知道又造成了怎麽樣的心理創傷。

然而,正在發愁的時候,身後的人拍拍他,那聲音從他背後傳來:“讓一下。”

顧年祎絲毫沒發現許洛也跟了過來。

“別怕。”許洛蹲下來,手撫摸小孩的額頭,手指溫和地撫摸他的臉頰,安撫他的情緒,“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顧年祎看見許洛的時候一個頭兩個大,連聲音都拐了幾個彎,“你又跟着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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