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欲成佛

安禮的眼睛睜得很大,那對黑白分明的一對小眼睛似是能從眼眶中掉出來,裏面寫滿了不甘和驚恐。

鋒利劍刃正好從他大張着的嘴中刺了進去,将他想說的話全部攪了個粉碎。

女帝神色淡然将寶劍從安禮的嘴中緩緩的抽出,暗紅色的粘稠血液順着劍刃不斷的往下流淌,在那白玉鋪的地面上似是綻放着數朵梅花。

她拿出一方素淨的白色絲帕,極為熟稔将那劍刃上的血液擦拭幹淨。雪亮刀鋒倒影出她的一雙眼睛,如同沉寂的死灰般平靜的可怕。

大殿裏死一般的寂靜。

如今正值夏日天氣炎熱,大殿之中雖放着些冰塊消暑,可功效微乎其微。但此時站在殿裏的幾人都不約而同的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你們都退下吧,記得把安禮的屍體收拾了。”許久之後女帝才緩緩說道。

兩個侍衛點了點頭,似是解脫一般連忙拖着安禮的屍首下去了。

待兩人走遠後,女帝手裏握着的劍砰然落地,劍柄上度着一層晶亮的水漬,是掌心溢出汗。

她的內心并不像表面上這般淡然,握着佩劍的那只手從一開始便沒有停止過顫抖。

她坐上這寶座二十多年,手上沾着無數條人命,染過無數鮮血,對死亡這件事情已是見慣了。可安禮是不同的,女帝從小便在家人的看管下學習四書五經,安禮就是她當時的教書先生。

她這一路走來,弑天子,挾諸侯,直至走上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位置上,背後盡是安禮的身影。他要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他許了,甚至要她做個傀儡皇帝,她也許了,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一直信任的安禮竟會想要她的命。若非她留了個心眼,怕是早就死了。

如今再想起這些事情,她已然不像當初那般差點被沖天直上的怒火燃燒了理智,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怨氣,更多的是惆悵。

她步履蹒跚走上臺階,坐在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龍椅上。

“顧瀾清此事你是最大的功臣,想要什麽賞賜”女帝望着顧瀾清說道,她面色依舊,只是話語之中的氣勢卻比剛剛銳利了不少。

許是習慣成自然了,當她坐在這把椅子上之時,脫口而出的話語也成了那種發號施令般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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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不敢邀功,只是希望您能免了沈時婄接下來的牢獄刑罰,還她一個自由身。”顧瀾清彎着腰畢恭畢敬的說道。

“從你将她帶出牢房的那一刻,她便已是自由身了。這個賞賜不算,不然朕直接将她許配給你可好”

顧瀾清聞言心裏一顫,這自然是他所期盼過的情景,可現在的他已是沒臉回去見他了。雖然他助女帝除去了反賊,可沈志剛一家也因此事而送命,他心裏有愧,還能用何種臉面再去見沈時婄。

“她已有了心上人。”許久之後顧瀾清才澀然開口。

“你對她可真是情根深種。”似是想起了什麽,女帝的眼中閃過一絲追憶。

“那我便留着這個賞賜,日後你若是有需要的,再開口便是。今日你便退下吧,朕想一人在這清淨會兒。”說罷,女帝揮了揮手,已是朝顧瀾清下達了逐客令。

顧瀾清朝着女帝鞠躬一拜後,便退了下去。

如今事已落幕,他也沒什麽心思在待在這了。長安城雖然繁華,可終究不是他的栖身之所。對未來所去之地,他心下已是有了打算,只是離開之前他還想最後看一眼沈時婄。

不到半個時辰,顧瀾清便回到了沈府。而此時沈時婄也醒了不多時。

她面色蒼白的坐在床榻上,擡手将季月生前留給她的白玉簪子取了下來,一頭鴉青色長發沒了束縛,宛若瀑布般流瀉下來,本就蒼白的肌膚,在這一襲墨發的映襯下更是顯得有些透明,近乎無色的雙唇緊抿着,眉心之中宛若血滴般的朱砂痣,成了她面上唯一的色彩。

“吱呀——”是推門的聲響,熟悉的氣息鋪面而來,清淡的冷蓮香随着他的靠近愈發濃烈。

“瀾清表哥。”沈時婄開口,嗓音沙啞無比。

顧瀾清的靠近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心安,原本僵直的身子瞬間放松了下來,她仰着頭望着逆光而來的顧瀾清,空洞無神的雙眼中多了些星點般細碎的光彩。

“婄兒。”頭一次顧瀾清沒有喊她表妹。

他走上前來,坐在沈時婄身邊,擡手将她的長發攏在耳後。

“我來是向你道別的。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顧瀾清收回目光,站起身來正欲離開。他怕再待下去自己就會心軟。

沈時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恍若碰上了一塊還冒着冷氣的冰,還未等觸及顧瀾清便感受到從她掌心處傳來的涼意。

沈時婄開口問道“我的父母,舅舅還有阿日蘭斯都離開了,你也要走了嗎?”

顧瀾清握着她的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十分柔和“表妹,每個人都有他該做的事情,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說罷,他将她的手慢慢的拂了下去。

————————————

三日後靜寶寺外

顧瀾清跪在寺門外,閉着眼睛雙手合十而立。

一個身着黃紅僧服的和尚推門而出,身後還跟着幾個身着灰衣的小沙彌,他們手裏拿着托盤,上面擺放着的東西,似是由金鐵制成,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着刺目光亮。

他看着依然跪在外面的顧瀾清,有些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聽見朝着自己逐步靠近的腳步聲,顧瀾清睜開雙眼,入目的是血一般顏色豔紅的袈裟。

方丈圓淨握着一串菩提子,極為熟稔的用手撚動着。他嘴唇上下掀動念了幾句晦澀難懂的佛經之後,才緩緩開口道“施主你都在這跪了三天了,還不死心嗎?你塵緣未了,還是請回吧。”

“我這一生幹了太多錯事,我希望餘下時間能在這佛門中度過,借此來償還我犯下的罪孽。大師不要再勸我了,我意已決。”顧瀾清堅定的回答道。

“那便随你,能來到此處也是緣分。從此以後你便是我坐下弟子,緣空。”圓淨說罷,拿起托盤中放着的剃刀,他一手握着顧瀾清的長發,一手順着他的頭皮慢慢刮着。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他的頭發便被挂的幹幹淨淨。

“多謝大師成全。”緣空朝着圓淨深深一拜。

從此之後世間再無顧瀾清,有的只是個看破塵世的小沙彌緣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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