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味道 一個影子緩緩出現

而那廂陳譯禾由小沙彌帶着去了惠清大師的住處,路上陳譯禾問道:“聽聞惠清大師是十多年前與難民一起過來的?”

“阿彌陀佛。”小沙彌念了一聲,道:“聽師父說這樣的,惠清師叔慈悲為懷,還勸說了城中富商開糧赈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都是哪些富商?”陳譯禾問道。

小沙彌撓了撓頭,“這小和尚就不知道了。”

寺廟中處處都是香火味道,陳譯禾手背掩在鼻下擋了擋味道,又問:“在下還聽聞惠清大師醫術精湛,甚至精通命理,可有這事?”

說到這裏,小沙彌想了想,道:“惠清師叔确實經常幫人看病,但算命這事小和尚就不曾聽聞了。”

邊說邊走,到了一處栽着巨大銀杏樹的院落裏,迎面走過來了一個高瘦青年。

這人胳膊很長,下巴略尖,頭發簡略的綁在腦後,灰色粗布衣裳挂在身上,看着空蕩蕩的,瘦猴一樣。

小沙彌與青年問好:“師兄。”

青年視線在陳譯禾身上轉了一圈,複又落到小沙彌身上,雙掌合十回了一禮,道:“師弟是要帶人去見師父?”

“是,師兄。這位陳施主早年受過師叔的恩惠,特來拜謝。”

青年臉上露出一個熱情的笑來,“那快去吧,師父剛坐完了禪。”

待青年走後,小沙彌與陳譯禾解釋道:“這是惠清師叔的俗家弟子,名叫舫淨,時常外出游山玩水,近日剛回來。”

陳譯禾點頭,與他繼續往裏走,“惠清大師佛法高深,應該收了很多弟子吧?”

“那倒沒有,惠清師叔只有這一個俗家弟子。”小沙彌嘿嘿一笑道,“惠清師叔不輕易收徒,舫淨師兄還是他十多年前收的,據說舫淨師兄剛來時還是個半大孩子呢。”

惠清大師穿着暗黃色僧衣,披着一件棕色袈裟,正盤腿端坐敲着木魚,嘴唇嚅動,小沙彌帶人進來時,他合着的雙眼動都未動一下。

小沙彌也未出聲,将陳譯禾帶到矮桌旁輕聲道:“施主稍等,等師叔念完這段經文就好。”

陳譯禾不懂佛法,但來前被錢滿袖千叮萬囑了一番,此刻客氣地與小沙彌道了謝。

小沙彌走後,他也未鬧出動靜,只是悄悄地打量着這間禪房。

禪房古樸,除了參禪悟道的矮榻,便只有簡陋的桌椅與角落裏的一個高大灰暗的置物架,架子上面擺滿了經書,下面是鎖着的櫥櫃。

陳譯禾等了許久,坐得雙腿都有些麻木了,又見惠清大師念個沒完,撐着胳膊站起來走了幾步。

這禪房裏也沒什麽好看的,他繞了半圈,停在了置物架前,才翻了兩頁看不懂的經書,便聽一道蒼老的聲音道:“施主有何事?”

陳譯禾放下經書走了回去,對着惠清大師行了一禮道:“在下幼時曾患有失魂症,幸得大師救治,如今想再請大師幫忙看下有無遺症。”

惠清大師頓了一下,睜開眼睛上下打量了陳譯禾一遍。

後者神色坦蕩,撩了下衣袖把胳膊橫在案上道:“勞煩大師了。”

見惠清大師沒有動作,陳譯禾接着道:“在下也是想問大師一句,這失魂症,‘失魂’去何處?能否歸來?大師又是怎麽确認魂魄已經歸來的?”

惠清大師神色莫測地看了他半晌,合眼嘆了口氣,道:“命理難測,施主何必細問。”

“大師不想說便罷了,還請大師為在下看看有無遺症。”陳譯禾補充道,“家父已去添了香油錢。”

惠清大師混濁的雙目又看了他一眼,道:“阿彌陀佛,錢財乃身外之物,施主不必如此。”

陳譯禾笑:“那便勞煩大師了,大師早年能救我,如今定然也是能看出問題的。”

惠清大師眼神閃爍了幾下,方才伸出兩指按在了他手腕上。

陳譯禾感覺他指尖粗糙,順着指尖看到他虎口處的老繭,視線緩緩上移,落在他脖頸上,他脖子有些粗,衣領處的肌肉略微明顯。

再往上,就是那張被白髯半掩的臉了,隐約可見滄桑。

他觀察了沒多久,惠清大師就張開了眼睛,也松了他手腕,雙手合十道:“施主身體康健,并無不适。”

“當真如此?”陳譯禾反問了一句,接着道,“大師可還記得在下?廣陵陳家,陳譯禾,七歲那年幸得大師所救。”

惠清大師滿是皺紋的眼角抖了幾下,再開口時聲音裏帶上了幾分笑意:“原來是陳小施主……多年不見,施主與幼時大有不同,想來是魂魄歸位,已無大礙,老衲便安心了。”

“大師真的确認在下是魂魄歸位?”陳譯禾聲音壓得很低,聽着有幾分壓迫的意思。

他問完,房間裏就靜了下來,半晌無人說話。

沉寂了會兒,屋外忽地響起腳步聲,人還未到門前,聲音已經傳來了:“大師,我們家又來拜謝大師了!”——是錢滿袖。

房門未閉,錢滿袖帶着蘇犀玉和丫鬟,到了門口一見陳譯禾又笑了,道:“我說到處找不到你呢,原來已經到了大師這裏了。”

錢滿袖說着轉向惠清道:“小兒可有對大師不敬?他年紀小不會說話,還請大師多多見諒。”

“無妨。”惠清道。

“大師可還記得小兒?多虧了大師,我們禾兒如今真的好了!”錢滿袖對惠清誇贊個不停,甚至想要給惠清立一尊金身,惠清連忙拒絕。

錢滿袖來了,就什麽都說不下去了。

臨走時,陳譯禾與寺廟門口的小和尚道:“近日咱們這裏鬧飛賊,貴寺身處城外遠離人煙,要是遇上了恐怕不好擺脫,可需要我府中護衛前來幫忙?”

“多謝施主好意。”小和尚搖頭道,“寺中人口衆多,又有武僧在,不妨事的。”

陳譯禾道:“那就好……說起來,惠清大師住處偏僻,該多注意些才是。”

小和尚道:“多謝施主提醒,主持也是這麽說的,可是惠清師叔喜靜,不願讓人靠近。”

“原來如此……”陳譯禾朝小和尚回禮,然後翻身上了馬。

寺廟停留半天,一行人身上都沾了香火味道,陳譯禾不喜歡這味道,回了府裏立馬就要去洗漱更衣,被錢滿袖攔住了。

“沾上香火氣是福氣,是佛祖保佑,洗什麽啊!”

錢滿袖死活不準他去洗,還押着他去幫陳金堂看賬本。

別人家都是年末核賬本,他們家倒好,也是年末開始核,但是核到來年三四月份了,才核完了一半。

主要是錢滿袖不會,陳金堂也不靈光,不然先前怎麽把家産敗光的?

陳家夫婦倆和紀管家是一個意思,既然成親了,也該接管家裏生意了,硬是把陳譯禾推進了書房。

陳譯禾秉着不能自己一個人受苦受累,把蘇犀玉也拽進去了。

這倆人都不會,被紀管家教了兩遍,陳譯禾還好,畢竟有那個基礎,很快就能上手。

蘇犀玉是完全沒接觸過,看得極慢,但她學的認真,到了晚上已經摸索出了一些門路。

睡前陳譯禾還特意檢查了一遍,确認蘇犀玉身上也完全沒了香火味才讓她上了床。

今日出去這一趟,倆人都有些累,先前鬧別扭的事情也忘了,躺平後各自酣睡。

夜間,陳譯禾睡得正熟,小腿倏地被人狠狠踹了一腳,這力氣很大,直接把他小腿踹開,好巧不巧,左腳小拇指正好撞在了床柱棱角上。

鑽心的疼痛蔓延開來,陳譯禾低低地慘叫了一聲瞬間清醒,手掌顫抖着開開合合,疼得說不出話來。

等他好不容易緩了一點,拉開了床幔借着光亮一看,蘇犀玉一只腳正斜在他小腿上。

始作俑者還睡得香甜,陳譯禾氣壞了,又有一絲踏破鐵鞋無覓處,如今你自己送上門的快感,一手虛按着她的腿保留證據,一邊去推她。

“蘇犀玉!”他喊了一嗓子,見蘇犀玉沒有反應,正要去掐她紅潤的臉頰,鼻尖驀然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陌生味道,動作一下停住。

他鼻子皺了皺,又嗅了幾下,聞出這正是明光寺的香火味道。

他很确信剛醒來時,床內并沒有這味道,也就是說,這味道是他拉開床幔後從外面傳進來的。

他不喜歡身上有異味,也不許身邊的人身上有,更別提是房間裏了,那這味道是怎麽出現的?

夜間寂靜,唯有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響起,外面挂着的燈籠燭光透過紙窗照了進來,屋內一片昏暗朦胧。

陳譯禾背對着半開着的床幔,思索間目光一低,看到一個影子緩緩映在了他膝邊。

是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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