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臭男人

抱着寶石匣子的老爺爺模樣醜陋，尖嘴猴腮，衣衫陳舊，看沈雙鯉呆滞着毫無喚醒主子的自覺，立馬大怒道：“還愣着做什麽？奉獻你的靈魂！”

“我怎麽奉獻啊？”雖然很不靠譜，但試試總是不虧的，沈雙鯉自己是個手無寸鐵的凡人，當代長在紅旗下的祖國花朵，很脆弱的，依靠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只要他不說，別人也不知道，所以依靠一下也沒有關系吧。

老爺爺看上去是那小孩的老仆，就像是古代封建家族裏世代給主子們賣命的忠仆，現在家族就剩下五歲的小主子了，自然承擔起家長的責任，對着這個喚醒沉睡主子的古怪人類沒個好臉：“揚起你的脖子，讓小主人吸點兒你的血。”

沈雙鯉更無語了，這難道不是吸血鬼的招數嗎？

可他還是照做，将信将疑的仰起脖子，濃密纖長的睫毛顫顫巍巍塌下去，面若桃花的臉溫溫柔柔呈現上去，那浮在半空的五歲男孩卻沒動。

男孩一雙血色的瞳孔裏猶如下起一場經久未絕的雨，陰濕綿綿，分明不是孩子的眼神裏淌過深沉且可怖的深情，他看着地上的他，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到底是看見地上的沈雙鯉不解望着自己的時候潰不成軍。

沉睡了三百年的鬼府之主落下去，歪頭，卻沒有去咬沈雙鯉皙白的脖頸，小孩牽起沈雙鯉的手，十指相扣，瞬間一道紅色的鎖鏈似的斑紋爬上沈雙鯉的手臂，繞了三圈。

沈雙鯉什麽都不懂，也莫名不怕面前的小孩子，聽見小孩說這就算是把靈魂賣了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感覺。

但是下一秒風雲巨變！他感覺身上的力量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湧出去，全都去了小正太那裏！

而踩着濃墨似的黑霧的小孩被濃霧包裹進去，天地驚變電閃雷鳴，狂風卷着糜爛的落葉瘋狂起落，從黑霧裏頓時撕開一道口子，然後就有一雙手扒着那道裂口從不知名的地獄爬出。

那是個渾身每一寸皮膚每一根發絲都散發着桀骜冷漠的男人，黑發長及臀部，狂烈的被風吹起，蒼白的皮膚，血色的瞳孔，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戾氣壓制了在場一切生物呼吸的權利，他僅僅只是單手在空中虛握一下，便将造成大火的惡靈執念捏在手心，碎成粉末。

沈雙鯉亦是被震住，但不等他仔仔細細看那男人俊美無俦的側顏，對方就又回到了裂縫中去，換回來一個小正太。

小正太臭着臉，虛弱地連浮在半空中裝逼的力氣都沒有，直接掉進沈雙鯉懷裏，沈雙鯉還被剛才那男人驚豔着呢，周圍大火的幻境漸漸退散都不能惹來沈雙鯉注意，反而好奇似的問小朋友：“剛才的那個，是你爸爸嗎？”

小孩子臭着臉沒回話，只是躺在沈雙鯉懷裏看他，眼睛的異色也消失了，像個人類小孩，眨了眨眼，又閉上，沉靜着睡着了。

“啊這……”沈雙鯉坐在盛夏的密林裏，方才一切漆黑恐怖的景象都煙消雲散，所有游客都歪倒在地上，但都還活着，開始一個個蘇醒，不知道自己怎麽躺在這裏。

天空金色的陽光穿刺層層疊疊的樹葉，投下唯美的光斑落在所有人身上，沈雙鯉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團隊，又看了看抱着寶石匣子的老爺爺，那老爺爺原本空洞的眼窩也變回正常，走到他身邊對他說：“既然主子不把你變作死魂傀儡，只是收取一部分力量作為喚醒的代價，但那是小主子仁慈，你可不能不負責。”

Advertisement

沈雙鯉感覺自己要是說一句不負責任的話這老爺爺就得咬死自己：“我負責我負責。”

“那就行，正式介紹一下，我是小主子的管家，可以叫老夫六須。”

沈雙鯉感覺這名字很可愛，便微笑着伸出手：“我叫沈雙鯉，爺爺。”

六須管家沒有跟沈雙鯉握手，古板道：“虛禮就免了，小主子蘇醒後缺個照顧日後起居飲食的大丫鬟，你做飯怎麽樣？家住哪裏？家中可有田地良駒？”

沈雙鯉越聽越覺得傳說中的鬼府之主跟自己想的不一樣，聽這意思以後是要住在他家，自己得當大丫鬟給這小朋友用，跟保姆差不多。

保姆啊……

也不是不行，如果能多見見小朋友的爸爸，那這不是挺好？

沈雙鯉積極道：“爺爺，你們是不是睡太久了？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不過不要擔心，我很會照顧人的，小朋友就交給我吧！”

“什麽小朋友，叫小主子！”六須管家也察覺道了周圍人類穿着打扮都和記憶中不同，所以沒有反駁太多，只是不滿這大丫鬟對主子似乎沒有敬畏之心。

沈雙鯉又是一笑，說：“知道了，但是叫小主子會很奇怪，你們要是跟我過，不如聽我的稍微改口一下，叫他小少爺吧。”

六須管家哼哼唧唧背着手，算作同意。

七天六夜豪華自然之旅在第四天就宣告打道回府。

沈雙鯉作為帶隊講解員，很不專業，又因為大家的的确确在那千戶吊腳樓遭遇了很邪門的幻境，他也解釋不清楚，大家鬧着回去，他也就帶着大家走了。

回程的車上還被嚷嚷着退錢，沈雙鯉這個不能作主，就打電話給老板問問情況。

王老板還在麻将桌子上血戰，周圍吵吵鬧鬧，聽沈雙鯉說了客戶要退錢，立馬聲音都沉下去，發火道：“當初簽了合同，只要沒有發生什麽人身意外，咱們可都不退錢的，小沈你要是答應了，那錢都算在你的頭上！而且本來一個人也就收五百塊，咱們賠本的買賣，退錢不可能！”

沈雙鯉被吼了一頓，臉色也沒有變化，漂亮的睫毛垂下去，再擡起來，可以看見坐在身邊的小朋友安安靜靜的仰頭看着自己，他伸手捏了捏小朋友的臉蛋，跟老板說：“那就退了吧。”說到底，能遇到這麽邪門的事情，跟他的體質脫不了幹系。

電話挂掉，沈雙鯉跟隊伍裏十個游客說了退款的事情後重新坐回位置上，問換上現代人T恤的小男孩要不要喝水，小男孩則看着沈雙鯉剛喝過的杯子，別扭的扭開頭。

沈雙鯉以為小孩嫌棄自己，便拿衛生紙沿着水杯的杯口擦了一圈，又遞過去，溫柔道：“現在條件不允許，等到了家裏，叔叔給你買個帶吸管的小水壺，其他小朋友都有，你也會有。”

等看見小朋友總算是接過了水杯，沈雙鯉才微微紅着臉，又說：“小朋友，之前那個很帥的男的，是你爸爸嗎？嗯？他老婆呢？”

小孩冷冷淡淡，板着臉，還是懶得搭理他。

“你說說話嘛，你總得告訴我你叫什麽呀小朋友。”沈雙鯉戳了戳小朋友的臉頰，并沒有戳鬼府之主的自覺。

五歲模樣的男孩抱着沈雙鯉的大水杯，在破舊的大巴車上，仰望身邊一無所知的漂亮青年，喉嚨發幹，心髒震動不已，畢竟上一回能夠這麽平和的說話已經記不清楚是什麽時候了。

像是做夢。

“江祭。”幼年版的鬼府之主奶奶地清脆道，“我叫江祭。”你給我取的。

江祭很顯然是個模樣精致的小朋友，回城的路上不少老爺爺老奶奶都送了糖果給他，沈雙鯉幫忙收下，間或還要回答不少老奶奶們的疑惑，說是怎麽突然冒出個小孩了？之前去觀光的時候也沒有看見啊。

只是不等沈雙鯉編答案，江祭小朋友就自己說是跟着他跑來的，說是他遠房親戚家的小孩。

團隊裏的老人們紛紛表示太危險了，小孩子要是被拐賣了怎麽辦什麽什麽的，沈雙鯉看江祭小朋友一個人應付得挺好，就去找坐在大巴第一排通過手機了解世界的六須管家。

帥哥的兒子半點兒訊息都不透露給他，那找管家套點兒消息總是可以的吧？

沈雙鯉拿了水果過去，遞給管家說：“爺爺，了解得怎麽樣了？”

六須管家學習能力極強，已經開始沉迷某音上跳廣場舞訴說感情史的風韻猶存的老太太們了，咳嗽了一聲，迅速關掉界面，一本正經的說：“了解得差不多了。變化很大，但對我們來說沒什麽區別，等主子力量恢複了，就可以回地府了。”

沈雙鯉回頭看了一眼被一堆老太太老爺爺圍着揉腦袋的江祭小朋友，發現小朋友還抱着自己的水杯沒有動，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自己，但他一看過去，小朋友就立馬挪開，有點可愛。

“你們睡了很久嗎？為什麽睡呀？對了，小祭的爸爸呢？”沈雙鯉好奇。

六須管家幾百年沒有人唠嗑了，說起過去的事情當即憤慨傷心地抹起眼淚：“還不是那天殺的臭男人！主子……愛上了一個不肯回家的男人，陪着那個男人輪回了三次，三顆心髒都丢了，差點兒灰飛煙滅，如今啊……”

“不用說了，我明白了。”沈雙鯉嘆了口氣，整理了一下故事，也就是說小祭的爸爸跟個男人生了小祭，且先不管男人和男人怎麽生，都是鬼神了，這些不重要。但是那個男人生了小祭後就跑出去不回來了，小祭的爸爸追出去卻差點兒死掉，留下孤苦伶仃的小朋友沉睡幾百年，直到被他喚醒。

“那個壞男人是誰呀？好看嗎？什麽性格？”沈雙鯉有點在意，畢竟算得上是情敵吧。

六須管家總感覺自己跟面前的大丫鬟聊天內容出了點差錯，大丫鬟似乎以為正常态的主子跟虛弱态的主子是父子……可鬼府之主根本沒有父母，是吞了萬千執念成魔的最強惡鬼，天生地養。

六須管家剛想糾正，但卻喉嚨被什麽卡住一樣說不出來，他虛無的視野不動聲色從後腦勺看了一眼還被衆人圍坐，被小姑娘紮成雙馬尾的小主子，看見小主子可以說是非常乖巧安分的狀态，萬分不解又不敢忤逆，回魂來繼續同大丫鬟說話，沒有糾正父子關系：

“那壞男人我沒見過，那時候我還沒有當管家，只是聽鬼府的同僚說那人的名字在鬼府是不能提的，長得倒是非常漂亮，是萬中無一的美人，性格呢……呵，當然是狠毒、冷血無情、沒有良心！可憐我的小主子……嗚……”

沈雙鯉打了個巨響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