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晉江文學城獨發 火腿粥

客廳裏一片漆黑。

紀因坐在客廳的小板凳上,身上披着段昂的外套。

她還有點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少年拿着手電走到電表那兒。

段昂舉着手電筒,打開電表用試電筆檢查上接線柱,試電筆亮了下,證明是有電的。

又試了下面的接線柱,這次沒電,他推斷是斷路器壞了。

其實大晚上弄這個不方便,然而他回頭——

小姑娘坐在板凳上,整個人看起來小小的,仰着頭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這邊。

簡直乖巧得過分。

段昂:“你過來,幫我舉一下手電。”

紀因趕緊過去。

夜色裏,段昂借着那束手電筒的光把斷路器換了,再掰下空氣開關,客廳裏的燈倏地亮了。

他頭低着,視線自然地落在面前的粉色拖鞋上。那雙腳小的很,腳趾頭嫩生生的,因寒冷蜷縮着。

段昂移開視線:“好了,你可以去洗了。”

紀因嘴角開心地抿起,真心實意道:“太謝謝你了。”

她站起來,要把外套脫下來還給他,轉而想到自己身上的泡沫還有頭發上的滴水都弄到了他衣服上。

“就、就你的外套。”紀因臉微紅,歉意道:“等我明天洗幹淨之後再還給你吧。”

段昂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轉身往卧室走。

紀因關上衛生間的門,握着淋浴頭,重新擰開閥門,一股股溫熱的水流流了出來。

剛才受了涼,再洗熱水澡特別舒服,溫熱的水流打在冰涼的肌膚上,她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洗完澡,紀因回到房間,吹幹頭發又趕緊找出一袋板藍根倒到被子裏沖泡。

她從前沒有這麽小心,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她是寄住在姨媽家裏,要是生病了會給別人添麻煩的。

她對着玻璃杯吹了幾口,白茫茫的霧氣一下子散開,紀因仰起脖子閉眼,一口氣把褐色的板藍根喝完。

第二天周六,學校補課,但不用上晚自習。

紀因七點多鐘回到家,姨媽每天上晚班,家裏沒人,她按開牆上的燈,彎下身換鞋子。

桌子上有給她留的飯菜。

紀因吃完飯,端起一個大盆子到洗手池那兒,挽起袖子,擰開水龍頭放了一盆。

就一件衣服,不好用洗衣機,她只能選擇手洗。

倒了幾滴洗衣液,把段昂的那件外套放進去洗。

水冷得刺骨,冬天的衣服打濕了之後更加重了,她使了很大力氣,一雙手擰得通紅才擰幹挂到陽臺那兒的衣架上。

做完這些,紀因回到房間寫今天的家庭作業。

十點多鐘,外面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又過了沒幾分鐘,客廳裏響起婆媳劇的聲音。

紀因知道是姨媽下班回來了。

她學到快十二點,放下筆揉了揉眼睛,站起來去外面的衛生間洗漱。

收拾好之後,蘇秀雲剛好從卧室出來接水喝。

紀因想起還沒來得及還給段昂的衣服,又看了看他一直緊閉着的房門,忍不住好奇問:“姨媽,段昂怎麽總是那麽晚回來呀?”

蘇秀雲是出來喝水的,正拿着水壺往被子裏倒。

咕咚咕咚水聲中,她打了個哈欠,語氣裏有幾分輕嘲:“他啊,無父無母,就一個孤兒,可不是成天在外面瞎玩鬼混嗎。”

說完喝了水,把杯子倒扣着放桌上,又轉身進屋了。

紀因愣怔地站在原地。

盡管之前隐約有點猜想,可是“孤兒”這個詞聽人直白說出來,心裏仍舊有點不太好受。

她想起前幾天那個寒冷的晚上。

她穿着他的外套,坐在板凳上瑟瑟發抖,少年背脊筆直,一聲不吭地拿着各種工具忙前忙後。

紀因把那件黑色夾克疊好,放進一個紙袋子裏,挂到他房門口的把手上。

淩晨兩點多,段昂從網吧出來,冷風撲面而來,夾雜着零星幾滴雨點。

氣溫比白天時低很多。

路上雨勢漸大,風吹得樹枝發出嘩嘩聲響,等回到家,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濕了。

段昂擰動門把手,摸到了上面挂着的紙袋子,低頭一看,是他的那件黑色夾克。

他直接拎了進去,随意地一放,拿了條幹毛巾擦擦頭就躺下睡了。

這一覺睡得沉,到第二天快中午時才醒,房子裏靜悄悄的,他以為家裏沒人,套了件衛衣就走出去。

然後意外看到了在客廳裏吃飯的紀因。

段昂想了想,記起今天似乎是星期天。

紀因坐在飯桌前,見到他從房間裏出來,整個人也是一愣。

他房間的那扇門一直關着,她完全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在家,又什麽時候不在。

她還以為他又一個晚上沒有回來呢。

段昂去衛生間刷牙,冷水往臉上潑了幾把,走到客廳茶幾邊,彎腰從底下拿出一盒泡面。

紀因小心翼翼地往他那兒瞄了一眼,他嘴角有絲淤青,一看就知道是打過架的。

昨晚淋了雨,段昂現在頭有點暈,嗓子也開始疼起來,因此對面前的這碗泡面也提不上多少胃口。

吃了沒兩口,他就把塑料叉子往裏一丢,扔到了廚房的垃圾桶裏。

紀因吃完了飯,把碗筷拿到廚房洗的時候,就看見垃圾桶裏壓根沒吃多少的泡面。

正疑惑着,就聽到房間裏傳出幾聲咳嗽聲。

紀因把洗幹淨的碗筷擦幹,又一個個擺到架子上,做完這一切她本該是回到房間去學習的。

可她想起了前幾天熱水器壞了的時候,是他幫了她,姨媽的話同時回響在耳邊。

紀因輕嘆了聲,找到量杯,舀了兩勺米倒進電飯煲裏。

段昂又睡了兩個多小時,醒來時頭還昏,嗓子裏像燒着火,渾身也沒什麽力氣。

他身體好,平時很少生病,突然發燒了,段昂也沒特別在意,就想着睡幾覺自然就會好的。

不過他現在是睡不着了,心情略感煩躁,拿起手機打算打幾盤游戲。

這時,很輕的一聲響動,門把手被人從外面擰開了。

緊接着,門輕輕推開,一縷微弱的光亮透進來,小姑娘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手裏還端着個什麽。

模模糊糊的光線下,段昂沒看清是什麽。

但他聞到了米粥的香氣,在寒冷漆黑的房間裏,氤氲出白而暖的霧氣。

紀因把手裏端着的碗輕輕放到書桌上,又從羽絨服口袋裏拿出一張便簽紙貼小心翼翼地在旁邊。

瓷碗不隔熱,邊緣很燙,不過端了一分鐘她指尖就泛起紅痕。

為了降溫,她一放下碗就用手捏住耳垂。

剛要走時,頭頂的大燈突然亮了。

段昂從床上坐了起來。

紀因吓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兩只捏着耳垂的手連忙放下,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是我把你吵醒了嗎,對不起呀。”

她本來只想悄悄過來,也确實很努力地放輕了腳步,沒想到還是把人吵醒了。

段昂看見少女露出些許愧疚的神色,否認道:“沒有。”

他聲音有點啞,咳了咳又補充了一句:“你進來之前我就醒了。”

紀因聞言,臉上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不算大的房間裏,那陣白粥的香氣更加濃郁誘人。

段昂偏過頭,看到一個粉色的小瓷碗,裏面的米粒熬得粘稠,還灑了一些青菜碎火腿和香菇。

看着顏色挺豐富的,旁邊還很貼心地擱了一個小勺子。

紀因瞧見他目光落在自己端來的那個碗上,解釋道:“我剛才聽到你在房間咳嗽,洗碗的時候又看見你泡面還剩好多都扔了,就想着你是不是生病了沒有食欲。”

“生病了不吃東西胃餓着會更難受的,你上次幫我修好了熱水器,我想謝謝你,就給你熬了一碗粥。這個好消化,生病的時候吃最合适了。”

她一通話說完,心裏其實有點忐忑的。

之前他給她的感覺就是冷冰冰,不太好相處的樣子,萬一被拒絕就有些尴尬了。

段昂視線從還冒着白騰騰熱氣的那碗粥上挪開,略窄的眼皮往上一擡,望向紀因。

小姑娘很乖地站着,烏黑杏眼垂下,沒有往別處亂瞄一下,睫毛又長又密,似兩把毛茸茸的小刷子。

兩只手垂在身側,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在一起。

段昂看見她指腹上的紅痕,其實很淺,然而她皮膚白又嫩,看着就有點明顯。

紀因半天沒等到他說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難道是不想喝她煮的粥?

她站着有些局促了,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把碗端出去好了。

這時,聽到少年開了口。

“謝謝。”

聲音還是啞的。

紀因愣了下,抿唇笑起來,連忙擺手:“不客氣,那你快吃吧,我出去了。”

她說完轉身出去,輕輕給他将房門帶上了。

房間裏又只剩下段昂一個。

他盯着那碗粥看了十幾秒,端起來,拿起一旁的勺子舀了勺,吹了兩口氣就送到嘴裏。

米粒綿軟清爽,還有着火腿的肉香。

自從家裏出了那事後,段昂日常就是點外賣,懶得出去的時候用開水泡碗泡面對付一下,很少嘗到這樣的。

一碗粥吃完,他肚子飽了幾分,身上也出了汗,倒沒之前那麽難受了。

段昂穿了拖鞋下床,拿着碗要去洗,一張掉在地上的便簽紙讓他腳步一頓。

方方正正的一張,粉色的,上面有只卡通的小兔子,藍色水性筆的字跡端正。

段昂彎身,胳膊一伸把它撿了起來,然後看清了字跡的內容。

“感覺你好像不太舒服,給你煮了碗粥,謝謝你那天晚上幫我修熱水器,你醒了記得吃呀。”

這張便簽紙黏性不太強,剛一粘到桌子上就掉下來了,只不過紀因當時沒發覺。

段昂骨節分明的指尖捏着這張單薄的小紙片。

反正也沒什麽用了,本應該直接揉了往垃圾桶裏一扔的,他也是這麽想的。

然而走到門邊,他又轉了回去,拉開抽屜,把手裏的便簽紙放了進去。

星期一紀因去學校,到教室交了作業坐下沒多久,她感覺到有點不尋常。

今天走廊外的人流量很大,男生們三個兩個勾肩搭背過來,又不像只是單純路過。

走到窗戶邊時,男生們不約而同都放慢了腳步,視線齊刷刷往裏望,像在尋找什麽。

等找到了,又發出一陣小小的喧嘩。

紀因剛開始還疑惑地往窗戶外看了幾次,之後就盡量讓自己不受幹擾,專心地拿筆在草稿紙上邊寫邊背第一單元的單詞。

而在窗戶外偷瞄的一群青春期小男生則興奮的不行。

就在前天周六,學校貼吧有個同學發了一張女生的側面照,說是他們班新轉來的,特別清純好看。

一開始大家看了還不太信,想着是不是光線啊或者角度問題,結果今天來了一看直接卧槽了啊!

坐在教室的少女坐姿端正,低着頭看書,鴉黑的睫毛輕垂着,頸子纖長白皙,光一個側臉就讓人看得心跳砰砰砰。

關鍵是身上的氣質看着特別好。

紀因沒受很大的影響,而他們班的班主任劉耀遠下午時無意間得知這事,立刻坐不住了。

好家夥,這可是他好不容易從二班班主任手裏搶來的一顆好苗子,可萬萬不能讓這幾只小兔崽子給拱了!

下課鈴一響,劉耀遠灌了兩口菊花茶,抄起三角尺氣勢洶洶地往樓上教室走。

“你們三個幾年級的啊沒事來我們班瞎晃什麽!這麽有空信不信我馬上找你們班的老師多加幾張卷子!”

老劉氣吞山河地一頓大吼,幾個在窗戶那兒探頭探腦的男生吓得心髒差點驟停。

如此幾回,那些想看看新轉學生的男生才偃旗息鼓。

高三7班現在是自習課,班主任去開會了,教室裏接頭交耳吵哄哄的。

紀律委員一開始維持了幾次紀律,後來也就懶得管了,自己低頭寫卷子。

好幾個男生圍在向康的課桌前。

“我早上去高一一班的教室看了,你那個表妹真好看啊,你有她微信嗎給我加一個。”

“我也想加,看在我總給你抄作業的份上你介紹我認識一下呗。”

向康之前在班上就是個小透明,這會兒自尊心得到了空前的滿足,嘴咧着笑開:“這個周末回去我就找表妹要微信號。”

現在高三有晚自習,每天上到晚上九點半,他每天住校,只有星期六晚上才回一趟家。

“我家在城市廣場那兒新開了家游戲城,星期天你把你表妹叫出來啊,我們一起去玩啊,晚上我請你們吃飯,就去市裏最好的那家西餐廳。”

說這話的是班裏最有錢的一個男生,叫趙炜,他家裏做生意的,每天穿着大牌的鞋子,手機也用的最新款。

向康之前一直想融入趙炜那幾個有錢的男生群體,然而人家搭理都不搭理他一下的。

現在聽到趙炜的邀請,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沒問題啊。”

說完像是為了彰顯什麽,又信心十足地補充了一句:“我表妹很聽我話,她一定會答應的。”

蔣毅杜良幾個坐在教室後排拿手機打游戲,都已經看過了貼吧裏發的那張照片,聞言發出一聲不屑的哼聲。

這也太狗腿了吧,和賣妹求榮有什麽區別。

轉瞬又想起前兩天晚上在臺球廳,他們問昂哥那妹子長得怎麽樣?那時昂哥怎麽回答的來着。

想了想,記起來了。

當時昂哥說的是:“就那樣吧。”

還是特漫不經心的語氣。

蔣毅和杜良都在心裏佩服,他們昂哥果然還是十年如一日性冷淡。

趴在桌上睡覺的段昂幾分鐘前就醒了,剛好聽到向康和另外幾個男生的對話,眉忍不住擰了擰。

他身子坐起來,頭發亂了些,襯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更有種懶散不羁的感覺。

臉色卻很冷淡,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那幾個男生圍在向康桌前七嘴八舌地打聽紀因的事。

“你表妹什麽時候過生日啊?她平時喜歡幹什麽呀?”

“她怎麽突然轉學到我們這裏了,她之前哪個學校的啊?”

“看着她模樣好純,應該是沒談男朋友吧?”

向康很享受現在被人圍着打聽衆星捧月一般的感覺。他張了張嘴,才要說,一道颀長的身影投了下來。

段昂手指微屈,敲了敲他桌子,噔噔兩聲,少年沉冷的聲音随之響起:“不知道上自習課?扣的班級紀律分你給補上?”

剛那幾個聊得如火如荼的男生面面相觑,一下子噤聲。

就連班上最有錢的趙炜都不敢惹這位打架和不要命似的大佬。

幾人讪讪地回到自己座位。

鬧了這麽個小插曲,別的同學也不敢講話了,班上一下子特備安靜。紀律委員簡直感激涕零!

坐在後面的蔣毅和杜良一臉懵逼。

咋回事啊?他們昂哥啥時候這麽有集體榮譽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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