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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蘇燕說,莫淮自己也能察覺到。

早晨開始便覺得渾身乏力,呼吸也滾燙得厲害,只是他一直強忍着不說,誰想到此刻竟撐不下去了。

面對蘇燕關切又無奈的語氣,莫淮突然覺得有些羞慚。

同樣是淋雨後穿着濕透的衣物吹了涼風,蘇燕一個嬌弱的娘子無事,反倒是他突然卻在此時生了熱病,無端成了一個拖累。

蘇燕毫無怨言,強行拉着他繼續走,只是因為疲倦,一路上少了很多話。

山林之中倘若有什麽異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蘇燕這樣常年在山野間晃悠的人,任何不屬于這裏的動靜她都能分辨出來。

在察覺到山中輕微的響動後,蘇燕立刻站住不動,回身對莫淮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有人。”

兩人屏息凝神後,聽到的聲音便更清晰了。

來得人不算少,腳步雜亂無章,顯然是來搜查他們的官兵。蘇燕反應過來,半刻鐘也不敢耽誤,拉着莫淮走得更加迅速了。

她必須今夜天黑之前穿過這座山,若是走得快,明日天亮就能下山,走不遠就能到雲塘鎮,屆時官兵再想追上來就難了。

莫淮緊抿着唇,臉色已經不止是難看可以形容了。

那些官兵并未注意到他們,因此也只是在後方慢悠悠地亂晃。蘇燕也只能萬分小心,不引起他們的注意。

然而莫淮高熱不止,狀況越發的差了,走動時幾次搖搖欲墜險些要倒下,蘇燕只能半扛着他走。這樣提心吊膽,一直到了夜幕降臨,二人也沒能走出去。

那些官兵越靠越近,最後終于發現了他們的響動,大呼一聲:“誰在那兒!”

蘇燕立刻按着莫淮蹲下,兩人倚在一個微微凹進去的土坡中隐蔽身形,幾個官兵沖過來,就在離他們五步遠的地方轉了一圈。

官兵沒找到人,疑惑道:“方才就這邊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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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兵見不到人,不耐煩地向同伴抱怨:“這都找了一天一夜了,怎麽還見不着人,真夠能跑的。”

同伴嘆口氣,說道:“那沒辦法,主事說了,這次動靜這麽大,十有八九跟太子脫不了幹系,無論是不是太子,只要抓到都能拿五十兩黃金。萬一我們走運碰上了,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我就不信我們這麽多人還抓不住一個逃犯,為了五十兩黃金,翻了這座山頭也值得。”

幾人在抱怨的時候,蘇燕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抱着莫淮。

她不知道莫淮此刻在想什麽,但是她心跳得飛快,就像擂鼓一樣砰砰作響。

蘇燕死死壓着莫淮,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變得緩慢,生怕一點動靜就将官兵引過來。

一直等到腳步聲遠去許久,她才慢慢松了口氣。卻很快聽身旁的莫淮有氣無力地說:“燕娘,你不必管我,算了吧。”

冷白的月光從枝葉的縫隙間透過,斑駁地散落在莫淮身上,他的一張面容在黑夜中晦暗不明。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顯得又虛弱又可憐。

蘇燕壓低聲音,小聲道:“莫要胡說,你若被抓進去必定會被嚴刑拷打,今日就算背我也要背着你離開。”

莫淮已然沒了力氣,額頭也滾燙一片,嗓子啞得快說不出話了。蘇燕膽戰心驚地扶着他又走了一段,終于還是累得停下,将他放置在一塊凸起的大石後靠着。

莫淮意識已經有幾分模糊,身子也變得無比沉重,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握緊蘇燕的手。

他躺在那裏,卻還是清晰地明白,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被蘇燕抛下,即便她是個微賤粗鄙的農女,也是此刻唯一能幫他的人。

一如當初被蘇燕撿到那樣,莫淮仰起臉,扯着蘇燕的袖子讓她俯下身,從前好聽的嗓音變得沙啞無比,幾乎是活下去的本能,讓他對蘇燕乞求。“不要留我一個人……燕娘,你不會丢下我的,是嗎?”

蘇燕半跪着,伸手摸了摸他幹澀的唇。“我當然不會丢下你。”

她說:“那些人應當走遠了,方才我走過看見一處水窪,附近有山泉,我去給你舀口水來。”随後她又不放心,将剩下的點心放到莫淮手上,交代他:“你先吃着,不然要走不動了。”

莫淮見她要走,下意識伸手去拉她卻落了空,只見她回頭小聲說:“我很快回來。”

他緊抿着唇,呼出的氣息都炙熱難忍。

一閉眼就是當初在觀音山下等死的那一刻,随着周身血液的流失,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衰弱的氣息。即便只是最簡單的呼吸,都能讓他疼得渾身顫抖,一呼一吸間,都像是刀子在剮蹭他的心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為走到今日他廢了多大的心血。

他不會再像一條瀕死的野狗一般躺在山林中茍延殘喘。

——

蘇燕果真沒有看錯,她輕易地找到了一條巴掌寬的小溪,從石縫間緩緩流出的泉水冰涼清澈,她用手捧着喝了幾口後,摘了一片寬大的葉子疊成碗狀舀了水,起身往回走去找莫淮。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慎就引來官兵,亦或是摔倒灑了手中的水。

正當她已經看到那塊大石頭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些異樣的響動。人腳踩在樹葉上發出窸窣聲響,伴随着樹枝的折斷聲,如同幾個棒槌同時在敲打她的神經。

蘇燕屏住氣息,朝着黑夜中多出的幾個身影看去。

他們背對着蘇燕,手上都拿着兵器。只需要再往前走,必定能發現被大石掩住身形的莫淮。

她腦子幾乎炸開了,下一刻便想也不想地蹲下去,摸了一個石頭朝着山坡丢下去。幾人的注意立刻被滾落的山石給引走,就立刻朝着山石滾落的方向追了過去。而蘇燕往後躲的時候也發出了響動,也有人朝着她的位置走了過來。

蘇燕連忙挽起袖子,飛快地往前跑,想要将他們引得越遠越好。

本來靜谧的山林都被這你追我趕給打破了,蘇燕靈活地跑了很遠,身後幾人窮追不舍,邊追邊大罵着讓她停下,最後皆是氣喘籲籲扶着樹幹喘氣。

蘇燕知道自己要是被追到必定沒有好下場,因此卯足了勁兒地瞎跑一通。

幾個官兵本來追得很緊,然而片刻後突然就不見她的蹤跡,不禁在原地轉圈,氣憤地連着罵了好幾句。

方才還在的人影,倏爾便消失了,實在是古怪得很。

同伴也覺得奇怪,不由心慌起來,說了些怪力亂神的民間異聞,加上方才蘇燕的身姿在夜裏看也像個女子,有人難免地就想到了山中的女鬼精魅,紛紛白了臉,看了幾圈仍未有響動,便唉聲嘆氣地走遠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不慎滾落山坡的蘇燕扒着一棵樹,勉強讓自己不會繼續往下滾。然而方才磕到頭上,她的腦袋已經是悶疼了,卻不曾想竟有一根尖銳的斷枝直接刺穿了她的右肩。

蘇燕疼得差點叫出聲來,是咬着手掌才勉強忍住,此刻的她額頭冷汗直冒,手臂都因為這劇烈的疼痛而痙攣。

被斷枝穿透的地方不斷往外冒着血,蘇燕想将它拔出來,捂着嘴害怕自己叫出聲,然而只要稍微一動,疼痛便會蔓延四肢百骸,她蜷縮着身子顫抖,不斷地大口呼吸着。

蘇燕從前上山采藥不是沒有受過傷,卻從來沒有哪一次這麽嚴重,疼得她幾乎想滿地打滾。然而她想到還在等着她回去的莫淮,仍是狠下心來,猛地往前一個探身,将自己和斷枝分開了。

霎時間血如泉湧,疼得她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滾下山去。

四周沒有路,都是及腰高的樹堆和荊棘,她捂着肩膀的傷艱難往回走,每走一步都搖搖欲墜。

衣服已經被血水打濕了,夜色中如同綻開了一大團墨花。蘇燕捂着傷口的手被染紅了,血水随着手指蜿蜒到肘間,往下濕噠噠地滴落。

她走兩步就會摔一跤,随着血水的流失,似乎身子也越來越冷,但她就吊着一口氣,怎麽都不肯停下。

時間似乎都被無線拉長,就好像走了一年那麽久似的,她總算見到了那塊大石頭。

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眼前止不住地發黑。

好在,終于到了。

蘇燕撐着石頭,虛弱地張了張口:“阿郎,我……”

話語戛然而止,她如同被什麽糊住了嗓子,再難發出一點聲音,只怔怔地看着那處。

大石背後,已經沒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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