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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雪的時候總是最冷,屋檐的雪水滴滴噠噠的,落進了宮人的後領,凍得他一個冷顫,然而眼前站着一個徐墨懷,她又連忙端正儀态,繼續道:“蘇娘子今日也一樣,用飯的時候胃口很好,昨夜入睡後也沒有突然哭叫了。”

比起最初一有人要脫她衣裳給她上藥,她便哭喊着亂跑要好多了,整個殿裏唯有碧荷能壓住她。

徐墨懷微颔首,示意她說完可以回去了。

距離蘇燕神智失常已有半月多,蘇燕也在漸漸好轉,沒有到瘋癫的程度,看着與平日無異,只有在面對男人的時候會神色驚惶,尤其是徐墨懷,只要他一出現,蘇燕必定會像見鬼似的慘叫,如今清合殿的人也都像看惡鬼似地畏懼他。

這年冬天并不好過,北方到了冬天,胡虜缺衣少食,又去進犯邊疆,從前只是劫掠附近商隊,這次卻開始攻打邊疆城鎮,禍害了不少百姓。

秦王當初謀權篡位,便有意聯合藩鎮與外族,如今秦王勢力雖除,卻仍有虎視眈眈的外族與妄圖只手遮天的世家。

徐墨懷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他當上太子後仍覺得不安穩,便一步步瓦解了父皇的權力,開始把持朝政,然而如今得到了皇位,他還是會覺得自己站在高峰搖搖欲墜,任何一個人都想将他拉下去,摔得萬劫不複。

“常沛,你說蘇燕能好起來嗎?”徐墨懷再提起蘇燕,嗓子竟會莫名幹啞。他眼睫顫了顫,一雙泠然的眼望着他,隐隐有幾分不安,似乎在期許他的答案。

常沛想起徐墨懷幼時寄養在郭皇後處,為了讨好她而送了精心準備的生辰禮,便也是這樣有些不安地問他郭皇後會不會喜歡。

他既想留住王皇後與長公主的愛護,也期望能與郭皇後如母子般相處,如今這樣不安又期許的心情又落到了蘇燕的身上。

偏偏他想要的,一個也留不住,都會因各種原因,最終毀在他了手上。

常沛說不準,卻還是如同從前一般給了肯定的答案。

“等她好了,朕便給她一個位份。”徐墨懷語氣溫和,卻沒有要和人商量的意思。“她出身低微也不打緊,朕再給她另尋一個身份,日後慢慢晉升便是……”

他依舊覺得蘇燕出身微賤,卻不再如從前一般否認對蘇燕的情意。

他的确數次想殺了蘇燕,甚至幾次蘇燕在激怒他之後,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蠢,要留這麽一個沒用還不夠乖順的人在身邊。然而這之後,蘇燕真的險些死在他的手上。

那一日清早見到蘇燕身下有血,氣息微弱地不能睜眼,他心底忽然蔓延出了無邊的惶恐,如同一片黑潮卷着他跌入深淵,讓他忽然間有一種在墜落的錯覺,連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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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等蘇燕醒來,再與她說晉升的事,而她卻忽然發了瘋,甚至被他激得嘔血。

一切都如命定的一般,朝着無可挽回的局面而去。

常沛無奈問起:“陛下後宮的嫔妃又要如何打算。”

他還以為徐墨懷臨幸了蘇燕,便意味着不再抵觸行房事,誰知還是一個也不肯接近。

果不其然,提到此事徐墨懷立刻便換了一副神情,有幾分不耐地說:“自然是日後再議。”

——

蘇燕在清合殿的日子還算平靜,無論她走到何處碧荷都要跟着,以免她突然出什麽不測。只要沒有外人來激她,蘇燕便與平常無異,只是聽不得別人提起徐墨懷。

空置已久的清合殿忽然住進了一個宮婢,聽說還是從林馥宮裏出去的,便有妃嫔有意無意去中宮打探,想得知徐墨懷對蘇燕的态度。畢竟除了皇後以外,其他人都沒有受寵,如今一個奴婢反而先得寵幸,不僅她們面上無光,皇後心中也該覺得不适。她們抱着試探和奚落的心思去見林馥,卻沒得到半點想要的反饋。林馥實話實說,沒有絲毫介意徐墨懷寵幸她宮中奴婢的意思,反笑着說她贊許此事。

并不是誰都有這樣的好氣度,前朝有位皇後的宮婢被皇上誇了句眸如秋水,她便生生挖了對方的眼睛送給了皇上。她們還指望着林馥被奚落一番後氣急,去将那受寵的宮婢給責難一番,誰知她竟這樣輕拿輕放的。

然而林馥越是這樣,她們便越好奇,清合殿的宮女到底是個什麽人物,能引得徐墨懷的心。

她們每一人都出身望族,進宮只為求尊榮,謀前程,讓家族再高升,若能誕下嫡子,更是風光無限。而如今徐墨懷不肯臨幸她們,又有趙美人前車之鑒,誰也不敢貿然去試探。

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從不缺乏像趙美人這種铤而走險的人。

——

碧荷是見着蘇燕一步步變成這模樣的,因此在照料的時候,她比旁人都更用心些,也會耐心聽蘇燕講她小時候的趣事。

春寒未退,蘇燕仍喜歡窩在屋裏不出去,手上的凍瘡也因為今年冬日照料得仔細,不比從前那般嚴重。偶爾她也喜歡聽碧荷她們提及自己的家人,當有人問起的時候,她也并不感到羞恥地提及她的阿娘,只說她的阿娘是個又勤勞又堅韌的女人。

蘇燕将衣袖撩起來,将一個廉價的翠綠镯子露給她們看,說道:“小時候阿娘給我攢的,本來她想留着當陪葬,最後怕我過不好,将這镯子留着給我當嫁妝。”

陪葬成了嫁妝,聽着多少有點晦氣,蘇燕卻似乎是想起了阿娘的好,面上也只有溫溫柔柔的笑。

誰能這低廉的一只玉镯,竟成了敲打她的一根棒槌,每當她想沉溺眼前浮華的時候,便會想起阿娘凄慘的下場。

說了沒幾句,蘇燕便覺得困倦,想先上榻小憩一會兒。碧荷給她蓋上絨毯,将窗縫給合上,出去以後便聽同伴小聲問她:“娘子是不是沒事了,陛下總是夜裏來也不像話,好歹是一國之君……”

碧荷沒好氣地說:“你別看着蘇娘子表面沒事,背地裏還擔驚受怕的,陛下一露面便能将她吓破膽,小心好不容易養好的人又出事了。”

等二人說完沒多久,徐墨懷果真來了。

他通常只會在夜裏等蘇燕熟睡後再來,鮮少白日裏來驚擾她。

“蘇燕呢?”他聲音壓得很低,不願被殿內的人察覺。

“回禀陛下,娘子先歇下了。”

徐墨懷似乎已經很多日沒睡好了,眼下有一片明顯的青黑,眼中也是紅血絲密布,看着比平日更顯陰郁。

“她怎麽還在睡?夜裏沒睡好?”

徐墨懷微微蹙眉,侍奉的宮人立刻提心吊膽地說:“是蘇娘子近日嗜睡,約莫是開春了,天氣一暖便如此。”

他只提了一句,并沒有再繼續追究。

“朕進去看她一眼。”他這話也不知是在和誰說,更沒有要征求誰同意的意思。

說完後徐墨懷推門進了寝殿,蘇燕正窩在被褥中睡得正熟,唯有半張臉和一頭烏發露在外面,凸成一座小山狀的被褥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看到這點起伏,徐墨懷的心緒似乎也随之慢慢安定,就這麽站着看她,什麽也不做。

就在很久之前,也是同樣,只是那時的他渾身是傷,夜裏入睡後不能容忍房中有人,因此被迫地陷入狂躁不安中,卻由于渾身的傷讓他無法動作,只能扭頭去盯着一旁床榻上睡得正香的陌生女人。他逼着自己去注視着蘇燕的一舉一動,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打消他內心的疑慮和不安,不必擔心阖眼後她會突然要對他不利。

如此堅持了許久,他盯着蘇燕的時辰越來越短,最後竟能望着那點微弱的起伏緩緩入睡。

一直到如今,似乎只有在蘇燕身邊的時候,他才能得到久違的安心。

——

白日裏清合殿的宮人去取了新的衣料回來給蘇燕做衣裳,恰好聽到有人說起陛下今日去了安嫔的宮裏。她也覺得十分意外,回到清合殿的時候立刻拉着碧荷說起此事,誰知一扭頭便見到了蘇燕。只是這次她沒有多大反應,只是站在檐角下擡頭望着天空,什麽也沒聽見似的。

碧荷松了口氣,拍了拍蘇燕的後背,說道:“屋外風大,娘子今日想吃什麽?”

蘇燕眨了眨眼,說:“我想吃辛夷花餅。”

碧荷沒見過辛夷花,自然也做不成,便讓蘇燕給她畫個大致的模樣,等到次日再去尋一尋宮苑裏有沒有種的。

夜裏蘇燕睡下後,本該留宿安嫔宮裏的徐墨懷來了。

幾人都有些意外,碧荷心中甚至有幾分鄙夷在的。哪想到徐墨懷才臨幸完安嫔,這便來探望被他折磨壞的蘇燕。

蘇燕習慣貼着牆睡,床榻邊留了很大的空處。

徐墨懷散了發,坐在榻邊瞧着蘇燕的模樣,疑惑自己為何又鬼使神差地到了這兒來。

他今日本想試着去臨幸安嫔,等面對她的時候心中卻百般不适,又無端想起了幼年看到的那一幕,只小坐片刻便匆匆起身離去,夜裏輾轉不能寐,起身來了此處。

徐墨懷望着蘇燕的睡顏,好一會兒突然輕笑一聲,合衣躺在她身邊,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探進了被褥中,尋到蘇燕溫熱的手。

蘇燕背對徐墨懷側躺着,緊閉着眼不敢出聲,感受到他沒有多餘的動作,卻依舊無法鎮靜地入睡。

好一會兒了,背後傳來衣料摩挲的聲響,徐墨懷又貼近了些,微熱的呼吸拂在她後頸的皮膚上,而後那處貼上一個溫軟的東西,一下又一下,輕柔的輾轉中逐漸變得越來越熱。

等動作終于停了,不等蘇燕先松口氣,便聽身後那人傳來一聲極輕的,帶着嘲諷的笑。

徐墨懷貼在她耳側小聲地說:“燕娘,你的心跳好快……”

他的手指落在她腕間的脈搏處,輕輕地點了點。

“你真的不是在戲耍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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