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争鬥

“嗯,一樣的,兩條。”陳奎生回答。

“都嫁到陳家了,還整天往娘家送錢。沒見過這麽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婦。她花的,可都是我兒子的錢!”馮桂珍不滿道,“我做主,把那兩條圍巾留下。黑的給你大侄子,紅的留着将來給他當聘禮。”

“這哪行!”陳奎生為難道,“玉蘭現在比我掙得多,我哪能趁着她沒回來,私下裏扣了她送給父母的禮物。”

“不就是照顧了幾天孕婦嘛,她能一輩子照顧?這些年,她還不都是靠你養着。”馮桂珍不以為然,“她什麽時候轉正?都拖了這麽多年了!”

“廠長跟我說了,今年就給她轉正,每個月工資漲到400塊錢。”

為了突顯老婆的掙錢能力,陳奎生私自給方玉蘭的月薪多加了50元。

陳逸帆瞥了一眼一副小心翼翼地讨好表情的陳奎生,知道父親的小心思,暗暗埋怨:你這是從小缺愛嗎?這麽讨好這種蠻不講理的老太婆,值得嗎?

“這還差不多!”馮桂珍滿意地點頭,說道,“圍巾我收了。方家的禮,本來就該比我們家的少。憑什麽跟我們家的一樣?”

陳奎生皺了一下眉頭,縱然心懷不滿,到底沒再争辯,省得大過年的,鬧得不痛快。

陳逸帆觀察着憋屈的父親,生出一種怒其不争的感覺。

照理說,誰掌握了經濟大權,誰就掌握了話語權。

到了你這兒,怎麽就不靈了?

只能說明你軟弱可欺!

你知不知道,前世你去了之後,我們母子倆過的是什麽日子?

這個老太婆和那些親戚,都是喂不飽的豺狼,你懂不懂?

有我在,你就算是“小白菜”的命,也得給我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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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辦法,給你大侄子在鹽化廠找份工作,能辦成正式工最好,不行的話,臨時工也行,以後再想辦法轉正。你大哥就這麽根獨苗,總不能一輩子留在鄉下種地。”馮桂珍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逸陽在城裏有份工作,也能談到好對象。最好是鹽化廠的正式工,有宿舍的,那樣的話,他就不用總跟你們三口擠在一起了。”

陳逸帆被馮桂珍這發號施令的老佛爺架勢激怒了,不滿道:“陳逸陽初中都沒上完,鹽化廠怎麽可能要他?我爸又不是廠長,想給誰安排工作,就能安排。我爸得罪了副廠長,整天被人使絆子。那個副廠長正等着抓他小辮子呢,他要是為了這事送禮,沒準會被定個行賄罪。”

馮桂珍吓了一跳,緊張地問道:“怎麽得罪了副廠長?”

陳奎生瞪了一眼陳逸帆,向母親解釋道:“他那外甥整天不幹活,盡拖後腿,還想攬功勞。我批評了幾次,就給得罪了。”

“人家是副廠長的親戚,你批評他幹嗎?傻呀!”馮桂珍數落道,“從小就是個直腸子,不會做人。”

“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都怕得罪人,都不吭聲,活還怎麽幹?”陳逸帆辯解道,“我爸能在廠裏站穩腳跟,靠的是真本事,不靠歪門邪道。我媽能轉正,靠的也是心靈手巧、踏實肯幹。陳逸陽既沒學歷,又嬌生慣養,別說進不了鹽化廠,就算送大禮走後門進去了,他也吃不了那個苦!你們光看人吃肉,沒看人挨揍。根本不知道我爸媽平時有多苦!”

“小帆,少說兩句!”陳奎生低聲呵斥。

“我說的都是實話!”陳逸帆憤憤不平。

“你只知道展現光彩的一面,從來不向家裏訴苦,他們自然以為你的成功來得特別容易。他們還會認為,托你辦點事,你也該輕松辦成。你要是沒辦成,那就是六親不認。

“你這是何苦呢?報喜不報憂,只會落得個裏外不是人!

“還有,每年買這麽多禮物、發那麽多壓歲錢,還不是平時省吃儉用省下來的。你不說,誰會知道?還都以為你是大款呢。

“這個要蓋房,問你要點錢;那個生病了,問你要點錢;還有的要交學費,也問你要點錢……他們誰會知道,我們自己生病了,都得拼命扛着,舍不得去醫院呢!馬上要考初中了,好多同學都花錢上補習班,我就沒舍得跟家裏要錢,一直靠自己刻苦學習。我們一分錢掰成八瓣花,誰知道?”

“要上補習班的事,你怎麽從來沒跟我說?”陳奎生沉着臉埋怨道,“我跟你媽這麽辛苦地掙錢,就是指望你好好學習、出人頭地,誰讓你省這筆錢了?”

“我上回住院,花了家裏不少錢,不能再花錢了。”陳逸帆故作委屈地說道,“我自己努力,也能學好。這不是一直都考第一名嘛。”

陳奎生想到陳逸帆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一名,臉色這才有所緩和,不過,語氣仍舊不好。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我跟你媽再苦再累,也不會缺你的錢。”

“我這不是心疼你們嘛!”

陳逸帆撅起嘴,擺出一副極度委屈的模樣。

馮桂珍看看孫子,又看看兒子,眉頭擰成了疙瘩,原先計劃好的一堆要求,現在不太好說不出口了。

“小帆怎麽住院了?”

“他跳下河救人,差點丢命,好不容易才搶救回來。”

陳奎生想起當時的兇險,心裏一軟,怨氣頓消。

他伸手将陳逸帆抱到懷裏,愛憐地撫摸着對方柔軟的黑發。

陳逸帆知道陳奎生這是心疼了,像只溫順的小鹿一樣依偎在父親懷裏,小模樣乖巧極了。

“為了救人而送命,傻不傻?跟你爸一樣!”

馮桂珍沒帶過陳逸帆,一年也就見個一兩回,對這個孫子并沒有深厚的感情。

她明知道陳逸帆乖巧懂事、成績優異,但是,心裏還是偏向陳逸陽這個調皮搗蛋、好吃懶做的長孫。

“逸陽的工作,你上點心。他是陳家的長孫,總不能一輩子當農民。回頭,你把帶給方家的禮物再帶些回家,留着給領導送禮,盡快把這事落實了。”

要不是怕陳奎生生氣,陳逸帆真想開口諷刺幾句。

老太婆這心,簡直偏到胳肢窩去了。

想替大孫子謀份工作,卻一分錢都不願掏,還要再度克扣夫妻倆送給方家的禮物,真是太不像話了!

父親尚在,都這麽無情,難怪前世會對孤兒寡母那麽地冷酷!

陳奎生見母親不關心陳逸帆的健康,仍然惦記着陳逸陽的工作,并且變本加厲地克扣給方家的禮物,心裏不太高興。

想到兒子說那麽多都是因為心疼自己,而這個當母親的,卻一向只知道偏心、索取,他也硬起了心腸。

“媽,這事真不好辦。人家副廠長的親戚進廠,都得是高中畢業。我哪來那麽大的臉面,能把一個初中沒畢業的人給弄進去?大哥去年過年時說要蓋新房,我二話沒說就給了5000塊錢。小弟去年年中骨折,我也給了1000塊錢。大姐家裏困難,我每年貼補500塊錢。小妹上衛校,所有費用全是我掏的。每年的禮物、壓歲錢,我都買得最多、給的最多。我對親人,真是掏心掏肺了。逸陽的工作和婚事,我真沒能力解決。你們另想辦法吧。”

馮桂珍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好黑着臉走開了。

陳逸帆見馮桂珍摔下草簾子走出去,在陳奎生耳邊低聲問道:“爸,你是撿來的吧?”

“怎麽這麽說?”陳奎生不解道。

“瞧老太婆這心眼偏的,她肯定不是你親媽!”陳逸帆嘀咕道。

“胡說!”

陳奎生板起臉,想到父母确實一向偏心,心情有些黯然。

“五根手指頭,還不一樣長呢,偏心點,很正常。”

“幸虧我是獨生子女,你跟我媽的心,全在我身上!”陳逸帆笑得得意。

陳奎生擡手刮了一下陳逸帆的小鼻子,剛毅的臉上浮現寵溺的笑意。

中午這頓飯,與往年一樣吃得熱鬧歡騰。

桌上開的白酒,都是陳奎生從城裏帶過來的。

他先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壓歲錢紅包,給每個孩子都發了壓歲錢,接着,便和一桌子親戚喝酒、聊天。

他平時忙于工作,也就過年時能跟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興致挺高。

他被衆人連番敬酒,喝得臉紅脖子粗,很快就醉了,說話時舌頭都打結了。

這時,陳逸陽端着酒杯起身敬酒,笑眯眯地說道:“二叔,鹽化廠工作的事,多謝你了,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坐在鄰桌的陳逸帆聽出不對勁,忙打斷道:“什麽鹽化廠工作的事?我爸不是已經明确拒絕了嗎?鹽化廠不收高中學歷以下的人。人家副廠長的親戚,都必須是高中學歷。他哪有這麽大臉,能把你弄進去?奶奶沒跟你說清楚嗎?”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馮桂珍厲聲警告。

“我爸剛才已經明确跟你說了。大伯蓋房,他二話不說掏了5000塊錢;小叔骨折,他給了1000塊錢;大姑家裏困難,他每年貼補500塊錢;小姑上衛校,費用全是他掏的。他對一大家子掏心掏肺,能幫的,就算自己勒緊褲腰帶也會幫忙。逸陽哥的工作和婚事,他是真沒能耐幫,打腫臉充胖子都撐不開那麽大的臉。這話要說幾遍?”陳逸帆義正嚴詞,“為了補償逸陽哥,我爸還把本來打算送給我外公、外婆的一對羊毛圍巾送給逸陽哥了。一條給逸陽哥自己戴,一條留着給逸陽哥将來娶媳婦當聘禮。兩條圍巾都是從清河商場買的,加起來400塊錢呢。是我爸将近一個月的工資錢。逸陽哥,這兩條羊毛圍巾,奶奶拿給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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