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悟禪

觀音誕,何柔珊是真心要來的,她并不知曉太多的事情,見着蕭元離去,她也沒說什麽,之後她便跪在了觀音座前虔誠地念着經文。

鳳雲兒這會兒已經知道了何苗苗的決定,“苗苗,你真的決定了嗎?”

“嗯。”何苗苗已經換上了清修的青色衣衫,一張臉以為有了信仰而微微散發着光芒,“我會在這裏日夜誦經等他回來的。”她勾起了一抹淺笑。

“由她去吧。”張秀攔住了鳳雲兒的手,“她有寄托才是幸福的。”她的目光透過何苗苗的身影似乎看到了什麽。

鳳雲兒徒勞地張了張嘴,最後搖了搖頭,她必須承認張秀說的話是對的,如今這個何苗苗總比那個萬念俱灰的何苗苗好,她再也不想看到那雙絕望的眼睛。

“可,苗苗在這裏安全嗎?”轉念一想,鳳雲兒便擔憂地問道。

“她會安全的。”張秀似乎帶着深意的說着,慈雲庵依附着興善寺,是京中女眷布施常去之所,庵中也有一些修佛的女眷常住在那,何苗苗的身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會有人知道,然而張秀似乎就是知道何苗苗不會被人打擾一樣。

鳳雲兒不喜歡這種感覺,可若是張秀不願說,她絕對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只會自己生悶氣而已,她正低着頭,就感覺手被牽了起來,心情一瞬間便好了。

“我只是不想你難過。”鳳雲兒擡起頭,張秀那黝黑的眸子裏正映着一個她,“真相是很殘酷的。”

“我不怕。”鳳雲兒鼓足了勇氣,“我想知道,想你都告訴我。”她不怕,有張秀在,有什麽好怕的呢?

“戶部侍郎失去了一個女兒,但他卻不會樂意失去那樁聯姻,他會選一個旁支女來假充自己女兒,嫁給吏部尚書當填房,當吏部尚書的便宜岳父,這樣,工部、戶部以及吏部的大員都是支持柳妃支持二皇子的,二皇子在争位中的勝算便高了一籌。”張秀淡然地分析着。

也許是因為就是發生在身邊人的身上,所以鳳雲兒才覺得如此難接受,但她一擡起頭,看着張秀那淡然的語調,那個模樣漸漸與上輩子的軍師重合了起來,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指尖無意識地觸碰到張秀的下唇。

張秀一驚之下,頭往後仰,一雙鳳目閃着情緒難明的光芒……

因張秀的閃躲,鳳雲兒這才回過神,只見她眼眸漸漸靈動起來,似乎想要掩飾着什麽一樣,不去看張秀,“你嘴唇上有髒東西,我只是想幫你弄掉而已。”她倉促說着,“我先去找娘了。”她扭轉頭,大步地奔跑了起來。

望着鳳雲兒的背影,張秀心中竟有一絲感同身受的難過,她不由吟道,“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語氣是說不盡的蕭瑟。

“阿彌陀佛,施主着想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張秀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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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秀回頭看去,卻是一名寶相的和尚,那笑容中隐含着慈悲,張秀忙還了個禮,卻不欲讨論剛剛的話題,“大師,這是從何處來?”

“老衲來處來,去處去,行去自如,佛在心間。”和尚念了一句佛偈,然後擡起頭,望向了二人間的松柏,“不知施主對這松樹有何看法?”

“可憐,可悲。”張秀注意到松樹身上被人刻下的深刻痕跡,搖了搖頭,那刻痕周邊的汁液仿佛是松樹淌下的淚,“失去了自由,任人宰割。”

“然,時移世易,興善寺若毀于一旦,松樹依舊立于此間,施主還覺得它可憐不自由嗎?”和尚一直是笑着的,此刻說起興善寺毀了的話,也還是在笑着的。

“不過是從興善寺的松樹變成了樹林中的松樹,它依舊在這裏,不曾能夠離開,況它身上的傷痕也會永遠在。”張秀是女人,女人都是感性的,所以她的着眼點也在這傷痕上,也許和尚想說的是朝代更替和以松樹借代的佛教,然而在張秀看來沒有永遠的宗教,佛教也只是比其他宗教更會轉變而已,從一開始便改良成中原人想要的模式,再一點一點地取代了原有的宗教。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和尚依舊樂呵呵的,“施主,此刻該是有了答案。”他唱了個諾,“阿彌陀佛,悟道在此送施主一句佛偈: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望施主珍重。”說着,和尚飄然而去。

悟道?莫不是京中享受盛名的悟道禪師?可……為什麽要和她說這些話?張秀皺眉半天也想不通,想不通她也不願去想。

禪房後,有兩個小和尚正在說着悄悄話,“師兄,那個小公子是誰呀?為什麽師傅特地去見他?”

“阿彌陀佛,我也不知道啊,一早就聽師傅說今天有貴人東來,可是這公子年紀輕輕的,會是貴人嗎?”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宮中,柳妃再度扔了一地的瓷器,“可惡!居然讓人跑了!”她大怒下再度摔了一個花瓶,“那何懷生是幹什麽吃的!要不是看在他機靈還懂得收養女兒拉攏人的份上,本宮早把這條狗給殺了,可惡!可惡!”一連扔了好幾個花瓶後,柳妃才消了氣,她坐在榻上,似是想到了什麽,嘴角漸漸勾起了輕蔑而陰險的笑容,“來人,給本宮準備轎辇,本宮要去看望本宮那好姐姐。”

皇後如常地病歪歪卧在床上,卻聽見宮女前來報信說柳妃到了,皇後本不想去見,可轉念想了想,到底還是起了身,讓宮人給自己上了妝,換了衣服,才出來見柳妃,“本宮身體不太好,倒是麻煩柳妃妹妹等候了。”

“不會,妹妹最近突然想起了姐姐,所以特地過來看看姐姐。”柳妃要不是為了看皇後笑話和刺激皇後,也不會出現在這裏,她笑得很是諷刺,“聽聞皇後的侄子游歷他鄉,只為了掙得功名他日封妻蔭子,姐姐可真是教養的一個好兒郎啊。”柳妃作為策劃人,她到底還是知道何苗苗死沒死的,可恨在何懷生收了養女嫁給吏部尚書之後,京中便傳開了何苗苗的死訊,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為,柳妃本來還想繼續利用何苗苗的,可現在就算知道何苗苗在哪也無濟于事了。

皇後近來病情加重了,所以宮中人為了皇後的病,也瞞了她許多,咋然聽說了這些事,皇後心神不屬,臉色更差了。

“哎呀,是妹妹的錯,萬萬不該打擾姐姐靜養的。”柳妃輕笑出聲,她就是愛看皇後痛苦的樣子,“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柳妃大笑着離開了,皇後卻嘴角染血,她大怒拍桌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們還想瞞本宮瞞到什麽時候?”聽完宮人的彙報,皇後感覺不可理喻,“不過是一個女子!蕭元居然敢做出這樣不忠不義不孝的事情來,李氏是怎麽教的?來人,給我傳李氏入宮!”皇後不能接受自己待如親子的侄子居然為了一個女兒去游歷去掙功名而不是為她,她此刻喊李氏入宮就是想要李氏去讓蕭元改變主意的,同時也想把滿肚子的火氣撒到李氏的身上。

回來的宮人卻說李氏病了,皇後立馬派人去請太醫,她就不信那李氏居然會病。

然而李氏的确是病了,兒行千裏母擔憂,李氏對蕭元沖動之下做下的錯事只感到些微的後悔,可當時已經箭在弦上,元兒也是被逼迫成那樣才會做出那種事的,李氏甚至心裏在怨皇後大姑姐,若不是皇後,他們一家怎會遭此算計呢,李氏對何苗苗的身份是認可的,所以才會把發簪給了胖子,然而蕭元要去的地方那麽的遠,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兒子,多重擔憂之下,她便病了,此刻皇後請的太醫來了,只是看一眼,便知道她是什麽病,此後便回去禀告了皇後。

“還真的是病了,算她幸運。”皇後咬了咬牙,一揮手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現在沒辦法了,蕭元也走遠了,她只好等了,等蕭元回來,皇後一定會讓他改變主意的,要讓他知道只有她這個大姑好了,他們所有人才能夠好。

宮中的鬥法,張秀并不知道,此刻她正在看一封簡信,這封信來自姚奇,原來姚奇他們之所以沒有上京,是因為狄戎那邊有了異動,他們要幫助各自父親守衛邊疆。

張秀猶豫了下,拿着這信便去找李敬,“李将軍,為何京中沒有任何消息傳出?”就算快馬加鞭,奏折也該是到了皇帝的案頭上,沒理由此刻還沒有消息傳出的。

李敬臉色迥異,合上了這封信,“今天我沒有看過這封信,你也沒有收到這封信,此事休提。”

“李将軍!”張秀疾呼,她一揖到地,“請将軍看在爺爺的份上,教我。”

“……唉。”李敬回首,只說了一句話,“真相很殘酷,你還想聽嗎?”

張秀覺得飄來一股濃郁的即視感,但她咬着牙,點了點頭。

新朝成立不過幾十年,在成立初始,曾經給狄戎人攻打到了京郊,這些事張秀都從書本上知曉了,然而張秀不知道的是當年狄戎人退兵,是因為先帝簽了喪權辱國的條約,每年都有無數絲綢瓷器進貢給狄戎,而每年開春之際,就是狄戎人狩獵的時間,沒錯,征西大将軍守的是邊疆,然而他卻守不住附近的村落,每到這個時候,狄戎人都會一個一個部落的躍馬而出,肆意虐殺,新朝與狄戎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誰也不敢多走出一步。

“為什麽那些人不入城而要住在外邊的村落?”張秀反問道。

李敬的眼神非常滄桑,“等你到了那邊,你就知道了。”

後來,張秀真的明白了,地方太小,建的城太小,城中只有大戶以及将軍府一衆将軍,這城是每一次仿佛練兵一樣的攻打目标,而人,都有僥幸心理,如若在村落,此次別的村子死絕,我的村子不會有事,僥幸心理一多,村落便也多了。

張秀到那個時候才知道,守邊疆原來是這麽辛苦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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