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悔恨後怕

宋羽河看着空蕩蕩的盒子,呆怔好久,反應過來後,立刻驚慌失措地在床上四處摸索。

他覺得可能是自己昨天燒糊塗了,睡姿太差,把57不小心給撲騰掉了。

只是床上床下,甚至連床墊都翻了個底朝天,依然沒找到仿生人腕表。

桌子上秦現送的卡通時鐘秒針緩緩走了一圈,往常被忽略的機械轉動聲此時卻像是雷鳴震在耳邊。

一聲,兩聲。

接連不斷,逐漸和心跳聲重合。

宋羽河頭發亂糟糟地站在床邊,眼神空茫地盯着空盒子,身體從剛開始的微弱顫抖,到最後顫抖幅度越來越大,雙腿甚至都站不穩,踉跄着坐在淩亂的地上。

57不見了。

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他半步的仿生人丢了。

宋羽河感覺自己明明已經退燒,但身體卻比昨天昏倒前還要難受,他頭痛欲裂,掙紮着想要繼續找,四肢卻根本支撐不起沉重的身體。

陽光從窗戶灑到他身上,卻感覺不到任何溫暖。

宋羽河視線虛無,不知道落在哪裏,漂亮至極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層釉光,微微一晃,緩緩出現一抹水霧。

他腦子本來就不怎麽好使,此時更像是處于宕機狀态,根本不知道思考。

甚至都沒想過是共處一室的人偷拿走了。

直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宋羽河茫然地擡頭看去。

連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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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心情很好,手中拿着下樓買的早飯,瞥見一地的淩亂非但不生氣,反而輕輕笑了笑,若無其事地問他:“吃飯了嗎?”

宋羽河呆呆看他,羽睫被水痕浸濕,濕漉漉一片,像是被欺負慘了的狼狽樣子。

連彥悄無聲息勾起唇角,還在問他:“怎麽了?你在找什麽?”

宋羽河反應慢了好幾拍,直到連彥不耐煩地回到了座位上,他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扶着床爬起來,帶着哭腔問他:“你……你見到我的仿生人了嗎?”

連彥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說:“說什麽呢,我們學校可是不準攜帶仿生人的。”

宋羽河已經不會思考了,沒等到自己想要的答複,只好又抖着聲音重複一遍。

“你見到我的仿生人了嗎?”

宋羽河看起來已經絕望到要哭出來了。

連彥幾乎享受地看着他狼狽的苦相,一直掩藏在那和善皮囊下的惡意終于藏不住,緊緊盯着他的臉,說:“就算我見到了,你打算怎麽辦?”

宋羽河“啊?”了一聲,似乎有些不理解,想了一下,才伸出兩只手:“那你把他還給我吧。”

連彥譏諷地看着他。

被當衆處分的難堪,在這一瞬間得到了徹底的纾解。

就算他能進入研究院又怎麽樣,現在還不是低聲下氣地求人?

連彥和路高城本來是打算和原計劃一樣,将宋羽河偷藏仿生人的事捅到研究院去的,但被路上一個多管閑事的狗男人罵了一頓後,兩人又想到了新的主意。

宋羽河這麽在意那個仿生人,如果在他睡覺時把仿生人偷走,他會露出怎樣崩潰的表情呢?

就算宋羽河知道仿生人是室友拿走的,卻礙于學校禁止仿生人的規定而無法告訴老師,甚至連報星警局都不敢。

宋羽河并不知道人心險惡,又重複自己的話:“你把他還給我吧。”

把他還給我吧。

連彥好笑地見他渾身發抖瀕臨崩潰的模樣,微微側着身子,将從剛才起就放在桌子上的攝影器對着宋羽河錄。

這樣狼狽的樣子,自然要好好錄下來。

宋羽河呼吸都有些急促,長時間的緊張崩潰讓他再也忍不住,眼淚直接滾了下來。

連彥似笑非笑看着他,終于淡淡開口了。

“在那。”

他伸出手一指。

方向是透着陽光的窗戶。

宋羽河一愣。

連彥帶着惡意說:“我一時沒注意,讓它掉下去了,你下去撿吧。”

他和宋羽河當室友的時間不長,但大致了解,這個人不知道是腦子不好還是太膽小,是個從不會和人争辯的人。

有時連彥聽到學校的人當着他的面罵他蠢貨,他也只是垂着腦袋一言不發。

這種人在鄉下生活太久了,乍一來到和他格格不入的大城市,那些異樣的目光和惡言惡語能将他骨子裏的自卑激發到極致。

有些人都是被流言蜚語給生生毀掉的。

連彥正想着,果不其然見宋羽河迷茫看着窗戶好一會,才踉踉跄跄地往門外走,似乎是要聽話地去撿仿生人。

連彥露出一個諷刺和不屑的笑容。

他正要轉身和路高城分享勝利的喜悅,突然聽到門似乎被關上了。

連彥疑惑擡頭看去。

宋羽河并沒有出門,反而像是平常一樣将大開的門關上,随後轉身朝他走來。

那張臉依然是肉眼可見的絕望和茫然,但連彥看着卻覺得他哪裏不一樣了。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宋羽河已經走到他面前,朝他擡起纖瘦的手腕。

連彥愣住了,腦海中閃過“兔子急了還咬人”的念頭,心中卻根本不擔心。

反正這事鬧大了,宋羽河私藏仿生人的事就能讓他完全讨不了好。

下一秒,宋羽河的手猛地拽住了連彥的衣襟,漂亮的臉微微靠近,聲音帶着還未散去的哭音,顯得有些軟糯勾人。

“你把他扔下去了。”宋羽河輕輕歪了歪腦袋,茫然地說,“你把他扔下去了。”

連彥對上他的眼睛,突然渾身一激靈。

他終于知道宋羽河和之前哪裏不一樣了。

是眼睛。

之前宋羽河的眼睛好像星河漫天,好看得讓人惱怒。

但現在星河墜落,只剩下一片虛無。

被這雙幽深的眼睛注視着,連彥莫名有些發憷。

宋羽河想了一會,才像是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喃喃道:“是啊,你要給我撿回來。”

“是啊,你要給我撿回來。”

他好像被刺激到了,剛才那兩句重複的話讓他本能地将每一句話都重複了兩遍,語調聲線完全一樣,詭異得讓連彥頭皮發麻。

連彥眉頭緊皺,扣住他的手正要把他甩出去,但死死用力卻絲毫撼動不了那雙手。

宋羽河那麽瘦弱,力氣卻很大,拽着連彥要他給自己撿仿生人。

連彥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宋羽河并沒有把他往門口拖,反而死死拽着他的衣襟,硬生生将他托到了大開的窗戶旁,面無表情地将他往窗外扔。

連彥:“……”

連彥被他這個舉動吓瘋了,拼命掙紮,厲聲道:“你在做什麽?!放開我——”

宋羽河手紋絲不動,拽着連彥的衣襟将他上半身壓到了窗戶外面。

陽光溫柔地灑在他昳麗精致的臉上,淚水從臉頰滾下來,好像一顆顆珍珠,漂亮得驚人。

宋羽河不斷施力,想将他扔下去,嘴中還在呢喃着。

“你把他扔下去了,就要把他撿回來。”

“你把他扔下去了,就要把他撿回來。”

連彥瘋狂尖叫,吓得渾身全是冷汗,雙手死死扒住窗戶兩邊,再也沒了剛才氣定神閑看熱鬧的惡意。

“你住手!我去給你撿!我馬上給你撿回來!!!”

他被吓懵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有沒有把仿生人扔下去。

通訊器另外一邊的路高城也呆住了,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連滾帶爬地往501跑。

這是刺激過了頭……

要出人命?!

“不要。”宋羽河像是個固執的孩子,“我不要。”

“我要你從這裏下去撿。”

“我要你從這裏下去撿。”

連彥雙腿都在打顫,身體被懸在半空的恐懼讓他滿臉都是狼狽的淚水。

他渾身發抖,被吓得宕機的腦子艱難運轉了一下,靈光一閃,忙焦急地說:“你的……咳咳,你的仿生人我沒扔,在、在洗手間,鏡子下面的小抽屜裏。”

“你沒扔?”宋羽河的手依然穩穩地施力,“你沒扔嗎?”

“對對對!”連彥都要哭出聲了,抖着嗓子急切地澄清,“我沒有扔,不信你去看一看,你……你去看一看。”

他如果現在沒有半個身子被扔到窗外,早就雙腿發軟地跪下來了。

陽光那樣好看,将宋羽河瓷白的臉照得好像暖玉,那是一張連頂級仿生人設計師都會連連稱贊的臉蛋,此時在連彥看來,卻像是惡鬼一樣。

他毫不懷疑如果真的丢了仿生人,宋羽河會直接将他從五樓扔下去。

連彥還在慶幸沒有聽路高城的将事情做得更絕,卻感覺宋羽河的手沒有絲毫松,甚至還在用力。

宋羽河面無表情地掉着淚,說:“如果你已經扔了呢。”

“如果你已經扔了呢?”

連彥臉色瞬間煞白。

他之前總是在背地裏嘲諷宋羽河腦子不好使,此時看到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終于意識到一個最大的問題。

和腦子不好使的人,是沒辦法正常交流的。

哪怕他沒扔了仿生人,按照宋羽河的邏輯,他也能将自己從窗戶下扔下去。

連彥終于知道了害怕,渾身劇顫,喃喃道:“你……想殺了我嗎?”

宋羽河聽到這句話有些疑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問。

“我只是想讓你去給我撿仿生人。”宋羽河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只是想讓你去給我撿仿生人。”

連彥面如死灰。

果然和他說不通。

宋羽河的思想很簡單,他只是覺得如果仿生人有一半可能掉下去了,該有個人撿回來。

宋羽河很費解。

他能扔了自己的57,為什麽自己不能扔他?

他這樣想着,便用力将已經開始胡亂求饒的連彥往下壓。

連彥頭一回被吓到鬼哭狼嚎:“我……是我錯了!我不該動你的仿生人,你別!只要你放我下來,我、咳我肯定不和老師說仿生人的事!”

但宋羽河卻不信他。

他只要57。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宋羽河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門外的人就不耐煩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是來接宋羽河去檢查的薄峤。

薄峤一身儒雅的西服,鼻間架了個無框眼鏡——他的眼鏡好像每天都不重樣,此時冷淡地掃了一眼過來,就被兩人的姿勢驚住了。

“二位這是……”薄峤問,“在做什麽?”

連彥見狀也顧不得這人罵過自己了,聲嘶力竭地道:“救命!救命啊——他要殺我!”

薄峤吃了一驚,看向那瘦弱得好像不堪一擊的小漂亮。

宋羽河認真地說:“我沒要殺他,我沒要殺他。”

薄峤蹙眉:“可你們……”

這個姿勢,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宋羽河要将連彥強行扔下去的樣子?

他正要上來制止,省得真的鬧出人命。

但宋羽河見他過來,用力更大了,連彥感覺自己卡在窗戶的腰一陣生疼,整個人的重心已經往窗外的高空偏了。

他吓得眼淚直流,聲音都啞了,連忙制止薄峤:“先生!你先別過來!能去左手邊的洗手間抽屜下面找一找嗎?把一個銀色腕表拿出來。”

薄峤:“嗯?”

連彥急忙加了一句:“求求你,麻煩你了。”

薄峤還記得連彥,大概瞧出來了什麽,見宋羽河聽到“銀色腕表”,好像微微收了力,才飛快到洗手間翻了一下。

果不其然找到了随手扔在抽屜裏的仿生人。

腕表狀态的仿生人流銀味道近乎于無,薄峤卻根本不想靠得太近,用兩根手指将仿生人捏出來,晃了晃:“這個?”

連彥的表情像是看了親爹,都要哭出聲了:“是是是!”

看到了仿生人,宋羽河無神的眼睛終于像是仿生人被啓動了一樣,瞳孔微微一轉,将連彥随手一扔,飛快地撲過來,一把抓住薄峤手裏的仿生人。

連彥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懼怕一股股襲來,讓他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看着宋羽河的眼神全是驚恐。

真是個瘋子。

連彥終于感受到了濃烈的悔恨和後怕。

他當初為什麽要去招惹一個瘋子?

宋羽河哆嗦着手将仿生人重新戴在手腕上,感受到那冰涼的觸感,小聲說:“57?”

57的聲音好一會才傳來。

“羽河。”

這一聲輕柔至極的“羽河”讓宋羽河渾身一抖,他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當着薄峤的面崩潰地哭出聲。

57小聲哄他:“沒事了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就算我摔壞了,你也能修好的是不是?”

宋羽河哭得說不出話來,只知道拼命地抱着戴有仿生人的手,淚珠拼命往下落。

薄峤還沒見過有人在他面前哭得幾乎要斷氣,他尴尬地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說什麽,只能任由宋羽河哭得滿臉是淚。

這時,路高城終于姍姍來遲,猛地推開門,看到連彥滿臉蒼白地癱在地上,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臉色難看,沖到宋羽河面前,厲聲道:“你打算殺人嗎?!”

宋羽河一邊哭一邊拼命地将手腕上的57往懷裏藏,像是怕他沖上來再奪自己的仿生人。

薄峤終于看不過去,擋在宋羽河面前,冷冷看他,身上氣勢驚人,讓那氣勢洶洶的路高城當即停下了步子。

“報警吧。”薄峤漠然地說,“到時候看看星警局怎麽說。”

路高城一僵。

薄峤冷笑一聲,補了一句:“如果你們問心無愧的話。”

路高城和連彥的表情一時間都異常難看。

薄峤懶得同被嫉妒和怨恨蒙蔽了心的人說廢話,揮手握住宋羽河的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宋羽河一路上都渾渾噩噩的,險些被人偷走仿生人的後怕還在一股股往他心裏冒,哪怕哭了一通發洩完了,卻還是迷迷瞪瞪的。

薄峤帶着他去複檢,宋羽河好像是因為大哭又起了燒,又吃了點藥才好了些。

他現在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薄峤也不敢把他送回宿舍,索性帶着他出了校門,打算去「薄客」。

今天七夕節,外面一群情侶,還有許多賣玫瑰花的攤位。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路邊的攤位,薄峤正在思考要不要讓他先住在「薄客」一段時間,省得再和那兩個臭小子有接觸。

走了好一會,薄峤才後知後覺宋羽河并沒有跟上來。

薄峤蹙眉,回頭一看,發現宋羽河正站在一個賣玫瑰花的攤位旁,盯着那玫瑰花目不轉睛地看。

他哭得眼尾發紅,羽睫濕漉漉的好像能擠出水似的,那雙能将陽光都吸納進去的眼眸倒映着燦烈的玫瑰花。

比陽光還好看。

薄峤走了回去,還沒開口說話,攤主就熱心地對他說:“先生,給漂亮小男友買枝玫瑰花吧。”

薄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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