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心結初解
宋羽河吃了一驚,甚至有種自己是不是喝醉酒的錯覺。
這個仿生人他記得很清楚,明明是喬先生那裏的。
宋羽河對八卦的欲望不強,之前哪怕是知道#喬先生#是個“明星”,并非是他臆想中其他世界的人,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是當這個仿生人直接出現在他面前時,宋羽河難得起了追問的心思。
“先生。”宋羽河問,“她……為什麽會在你這裏?”
薄峤這麽大個人,蹲在地上收着兩條大長腿顯得委屈至極,他眨眨眼睛看向宋羽河,含糊地說:“他們要把她報廢,我就買下來了。”
宋羽河:“誰們?”
薄峤嘀嘀咕咕,突然又皺着眉說:“煩人。”
他一理不清楚頭緒就說“煩人”,也不知道是說“他們”煩人,還是說不清楚話的自己煩人。
宋羽河只好哄着他去旁邊的椅子上坐着,自己去查看仿生人。
這仿生人報廢已經十年了,按照道理來說流銀穩定器損壞後,仿生人身上的流銀會緩慢地變成流動的液體從零件上剝離下來,但薄峤也是個聰明人,用了那小小的箱子将縮成腕表的仿生人強行固定住流銀。
這十年他大概從沒打開這些“俄羅斯套娃”,所以仿生人的流銀到現在也沒流失完。
流銀味很快彌漫在整個地下室。
坐在椅子上的薄峤臉色慘白,在那小聲說着話。
宋羽河湊上去聽了聽,發現他在說:“Yue。”
宋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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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峤只白着臉說“yue”,但并沒有要吐的趨勢,不知道是不是在用這個拟聲詞來發洩。
宋羽河拍拍他的後背,對嬌貴的薄峤說:“你想吐就吐吧。”
薄峤卻搖頭:“我不吐。”
“嗯?為什麽,不難受嗎?”
薄峤臉色一塊白一塊紅,一邊努力忍着要做吐的欲望,一邊嚴肅地說:“吐了沒有風度。”
宋羽河:“……”
宋羽河無法理解薄峤那刻在骨子裏的“裝逼如風”,只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你忍一會啊,我馬上把她修好。”
薄峤說:“嗯,好。Yue。”
宋羽河只好去擺弄仿生人。
這個仿生人和游戲中的仿生人構造完全一模一樣,應該用的是全息攝影器中的掃描功能,一比一還原全部零件。
——那麽大費周章的一款游戲,就被#喬先生#的可怕演技給毀了。
家裏并沒有修理的工具,好在別墅離伏恩裏大學不遠,,一來一回也才十幾分鐘。
宋羽河跑着去研究拿了工具,等回來時,發現薄峤已經不在地下室,反而在一樓的洗手間裏大吐特吐。
宋羽河:“……”
沒有風度的薄先生沒想到宋羽河這麽快就回來,茫然和他對視半天,才搖搖晃晃去洗了個臉,裝作無事發生。
宋羽河:“……”
細看之下,薄峤的耳根都紅透了。
宋羽河也沒多追問,拎着小工具箱到了地下室,開始去修仿生人。
把自己都要吐虛脫的薄峤扶着牆挪到地下室,怔怔看着宋羽河認真修仿生人的背影。
宋羽河聽到腳步聲,回頭和他說:“等會就修好了哦。”
薄峤沒有往前湊,扶着牆緩緩坐在臺階上。
宋羽河動作飛快,把從研究院帶出來的新零件一顆顆安在損壞的地方,看着幹練灑脫。
薄峤看了好久,才喃喃地說:“我沒用。”
宋羽河一邊修一邊随意回應他:“什麽?”
“我去關她的開關了。”薄峤好像陷入了當年的回憶,“但沒用,下一次她還是把自己的心挖出來了。”
年僅十九歲的薄峤一腔熱血從南淮星前去伏恩裏,因為飛行艇上眼睜睜看着一個孩子掉落太空的心理陰影将他的熱血潑冷了一半,另外一半則是在那硬生生挖出自己心髒的仿生人面前徹底冷透。
薄峤仔仔細細讀過劇本,本來以為仿生人自挖心髒那段會用特效或投影仿生人,但卻沒想到導演組竟然直接買了一個仿生人。
在仿生人第一次挖心髒時,薄峤被吓住了,忙不疊在她的手沒落下去之前沖上去關閉她的程序。
他無法理解。
就算仿生人在其他人心目中只是一塊鐵疙瘩,但在和人這麽像的皮囊前,怎麽能面不改色甚至還笑嘻嘻地眼睜睜看着她把“心髒”挖出來。
只是那時的薄峤還年輕,在導演組的勸說下勉強同意繼續拍攝。
直到那冰冷的流銀灑了一地,仿生人明亮的眼睛一點點黯淡,他臉色煞白看着如同兇殺現場一樣的拍攝場景,險些吐個死去活來。
自那之後,他便開始厭惡流銀味。
就像是厭惡當年眼睜睜看着卻什麽都沒做的自己。
因為當時的#喬先生#熱搜,薄峤只草草看到過一次宋羽河在通關《心髒》時修理仿生人的片段,雖然只是眯着眼睛從羽睫細縫中匆匆瞥過,他卻到現在還記得宋羽河只靠一人就制住那要“自殺”的仿生人,并且将她迅速修好的場景。
薄峤現在閱歷和為人處世的經驗和十年前完全不能比,卻還是時不時地去想,如果自己當年這樣做、那樣做,或許就能不讓她報廢,自己也不用因為這個仿生人有這麽重的心理陰影了。
當知曉宋羽河将根本不可能扭轉的結局用這麽一種方式破解時,薄峤說不清楚自己當時是什麽感覺,好像十年的遺憾和對自我厭棄終于找到了發洩口。
這次酒後,理性消失,他依着本能行事,将自認為怯懦的證據大大咧咧攤出來給宋羽河看。
他是真心實意地感覺到當年的自己沒用。
薄峤被醉意控制這個腦海,迷迷糊糊的,一會說自己沒用,一會又說“yue”,但始終乖乖坐着,沒有到處撒潑給人添麻煩。
宋羽河專心致志地修仿生人,聽到這種話本能地去附和別人。
薄峤:“我沒用。”
宋羽河:“嗯,我也這麽覺得。”
薄峤聲音更大了:“我真的沒用。”
宋羽河:“嗯嗯,我也真的這麽覺得。”
薄峤:“……”
薄峤沒想到這人不安慰自己,反而還附和地起勁,一時間氣得噎住了,嘴唇哆嗦着絞盡腦汁去找怼人的話。
但他清醒時都不知道怎麽怼人,更何況醉成這副鬼德行了。
冥思苦想找不到怼人話術的薄峤憋了半天,只好面無表情地說:“Yue。”
宋羽河:“……”
平時看着薄先生這麽成熟端莊穩重,怎麽一喝醉酒就像是孩子一樣?
宋羽河将流銀穩定器最後一個零件安裝好,啓動了仿生人的開關。
只見那已經變成流動液體的流銀像是被什麽牽引着緩緩爬到仿生人胸口破碎的大洞旁,逐漸将破損處填滿,變成皮膚覆蓋在零件上。
十年過去,仿生人身上随着流銀一起的衣服已經破損,露出心口雪白的皮膚,宋羽河并不覺得人的身體有什麽好看的,找了一件自己的外套披在仿生人身上。
薄峤還在那滿身陰郁黑線,大概被宋羽河那兩句随口附和傷透了心。
宋羽河走上前晃了晃他:“先生?先生。”
薄峤擡起頭瞪了他一眼。
宋羽河根本不記得自己附和了什麽,被瞪得莫名其妙,只好指了指後面,說:“仿生人我修好啦。”
薄峤微微一愣,好半天才慢半拍地看向他身後。
地下室的燈光将漆黑的房間照得溫暖如白晝,披着一件外套的仿生人溫順站在燈下,原本黯淡的眼眸漂亮得好像有星河流過。
她微微一颔首,溫柔地說:“歡迎你,喬先生。”
薄峤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十九歲的薄峤第一次見到這個仿生人時,她氣質溫和,含着笑根據劇組設定的劇情,喊他。
“喬先生。”
她穿着不合身的外套,鮮活如當年。
再也不是薄峤噩夢中那躺在地上流銀滿地的仿生人。
薄峤怔然看了許久,猛地感覺自己畏懼了十年的心理陰影好像被一道光照了進來。
那令他做吐的流銀味似乎也變了味道,隐約有種無所适從的感覺。
他呆怔看着仿生人許久,又将視線緩慢看向宋羽河。
宋羽河蹲在臺階下微微仰着頭看他,他對仿生人所說的“喬先生”很好奇,還在那認真地問:“先生,原來你是喬先生嗎?”
薄峤沒意識到這個問題會涉及到自己的第二次社死,迷茫許久,輕輕點頭:“對。”
宋羽河眼睛一彎,正要說話,被酒意攪渾了腦子的薄峤突然像是再也忍不住,猛地擡起手将蹲在自己面前的宋羽河一把抱住。
宋羽河猝不及防,踉跄着直接跌倒他懷裏。
嗅到那熟悉的薄荷香,宋羽河正要用力繃着起身的腰身登時軟了,任由薄峤将他抱了個滿懷。
薄峤将臉深深埋在宋羽河的脖頸,好像終于圓了自己當年一個遺憾。
那萦繞在薄峤噩夢中多年的流銀味終于散去。
他聞到了陽光的味道。
***
一大清早,宋關行天還沒亮就早早起床,開着車到了薄峤的住處。
昨晚薄峤喝醉,連大門都沒鎖,宋關行毫無心理負擔地“私闖民宅”,走過一片玫瑰花園,到客廳門口點開可視門鈴。
沒一會,薄峤迷迷糊糊的聲音從中傳來。
“誰?”
宋關行笑出一口小白牙:“這麽晚了還沒起啊?我就知道你不靠譜,所以特意來接羽河去伏恩裏醫院。”
薄峤宿醉一夜,被鈴聲吵醒頭痛欲裂,皺眉道:“幾點了?”
“先把客廳的門打開。”宋關行說,“都十二點了。”
薄峤一怔,心頭重重跳了跳。
他和伏恩裏醫院的醫生約了十點給宋羽河做檢查!
薄峤掙紮着拿起光腦去看鬧鈴為什麽沒響,但拿到光腦後仔細看了看時間,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一向風度翩翩的薄峤沒忍住罵了出來:“宋關行你混蛋!現在才六點半!”
宋關行笑嘻嘻:“四舍五入不就十二點了嘛,快打開門,外面下雨了。”
薄峤氣得腦瓜子嗡嗡的,沒好氣地點開客廳門的開關,放他進來。
他正要起床去洗漱,突然意識到自己偌大的床上似乎還有個活物。
薄峤:“……”
薄峤吓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抖着手将被子一掀,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來。
宋羽河蜷縮在他身邊,整個身子陷在被褥中呼呼大睡。
薄峤:“????”
薄峤的床很大很軟,躺進去能讓整個身體陷進去,外面雨聲拍打在窗戶上,冰涼的空氣和水氣從外面拂開。
正是個适合睡懶覺的天氣。
昨晚兩人都忘了關窗,刮進來一股帶着涼意的風,讓睡夢中的宋羽河不着痕跡打了個激靈,迷迷瞪瞪将身體往被子裏縮得更深。
薄峤:“……”
好死不死,外面傳來宋關行吊兒郎當的聲音。
“薄總,我進來咯。我乖崽住哪個房間呢?”
薄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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