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刀
為了慶祝宋羽河修好心心念念的57,薄峤就算再嫉妒,還是去買了一束玫瑰花,當做慶祝禮物。
他正開着車往宋氏趕,宋關行卻在半途發了個消息給他。
【宋關行:來南淮醫院。】
薄峤皺眉。
除了宋羽河的事,宋關行很少會主動找他,況且現在目的地竟然是在醫院,難道是宋羽河又病了?
薄峤也沒多想,轉了道直接前去南淮醫院。
南淮醫院有宋氏特有的病房,設備齊全,甚至是個大套間。
薄峤到的時候,宋關行正坐在套間的沙發上,看着來來往往的醫生在病房裏忙來忙去。
宋關行全然沒了平日裏張揚嚣張,他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滿臉麻木地坐在沙發上,眼神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麽。
薄峤見狀心裏咯噔一聲,知道宋羽河肯定出事了。
薄峤将外套脫下來,緩步走過去:“宋關行?”
宋關行如夢初醒,有氣無力“啊”了一聲,眼神依然沒有聚焦,他茫然地說:“你來了。”
“到底怎麽回事?”薄峤皺着眉坐下來,看着旁邊緊閉着的病房門,“小止不是在修57嗎?怎麽突然鬧到醫院來了?”
不知道哪個字眼刺激到了宋關行,他冷笑了一聲:“57?他和你說過57嗎?”
薄峤不明所以:“說過不少。”
宋關行又笑了一聲,只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奇怪。
見那來來往往的醫生,這陣仗根本不是普通的發燒,薄峤也有些急了:“到底……”
話還沒說完,宋關行就像是被人打碎了脊骨一般,緩緩地垂下頭,盯着地板上自己隐約的倒影,再次笑了出聲。
只是這一次,随着笑聲,他的眼淚也順着下羽睫滾了下來,直直砸在地上。
“他說……自己在莫芬芬受人欺負了,都是57幫他。”宋關行像是喘息不過來了,一邊笑一邊喃喃自語似的,“他給57置辦了房間,裏面放滿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甚至在陽臺還種了一排的玫瑰……”
薄峤越聽越不對勁,但現在的宋關行像是受了什麽巨大刺激,他也不敢再催促,只能暗自焦急地聽着他颠三倒四地說。
“在莫芬芬一直有人欺負他,他說被石頭砸了,57會保護他。”
宋關行連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麽,只知道胸口中像是堵了一塊滾燙到讓他發疼的東西似的,痛得五髒六腑都像是痙攣了似的,無法放松。
“他還說……57一直在保護他,保護他長大,還替他把那些欺負他的人全都打走了……
“但57報廢的時候,他才只有十二歲。
“他說57一直在和他說話,念臺詞哄他睡覺……”
宋關行的心收縮成一團,根本不敢細想,但他又不敢不去細想。
之前剛認回來宋流止時,宋關行還妄想着,在莫芬芬那種地方,還好有個仿生人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否則他的小止過的日子該多苦啊。
但是現在,真相直接血淋淋地攤在他面前,告訴他,自從十二歲之後,宋羽河就是孤身一個人了。
沒有仿生人再來保護他。
沒有人保護他……
那他就自己保護自己。
薄峤從宋關行的幾句話中逐漸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他匪夷所思道:“那個57……已經報廢過了?”
宋關行慘笑一聲:“六年前就報廢了。”
薄峤臉色蒼白,腦海中不斷回想起宋羽河每次提到57時的反應,呼吸一時間也有些困難。
真正的仿生人57在六年前已經報廢了,那一直和宋羽河說話的……
到底是誰?
或者說,到底是什麽?
明明房間裏開着暖氣很足,薄峤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宋關行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宋晏和向玖,從看到那串程序數據後他就一直瀕臨崩潰狀态,此時險些要撐不住了。
他幾乎把薄峤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抖着聲音說:“薄峤,57……那是他的臆想嗎?”
薄峤還沒回答,宋關行自己就先受不了的嗚咽一聲:“他臆想出來一個人一直陪着他嗎?”
薄峤看着只差一點就能崩潰的宋關行,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57已經報廢,不會陪着宋羽河這麽久,而那個一直和宋羽河說話的……
要麽是宋羽河臆想出來的,要麽是他自欺欺人。
或者……
薄峤打了個寒顫,一時間不敢去思考第三個可能。
或許,那個57是宋羽河在長久欺負下而生出來的雙重人格。
暴躁,冷漠,只想保護宋羽河。
神使鬼差間,薄峤忽然想起來當時宋羽河在伏恩裏大學時,連彥将他的仿生人腕表偷走,一向溫順的宋羽河竟然直接要将人從五樓扔下去。
那時的異樣……或許已經露出了端倪。
只是自己那時并未多想。
薄峤在上學時曾經研究過心理學,也知道雙重人格的大概情況,但幾乎沒見到過宋羽河這種,兩個人格能夠和平共處,甚至能正常交流的情況。
薄峤皺着眉看着渾身發抖的宋關行,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
宋關行從來不知道痛苦有這麽多層。
在十年前宋流止出事後他本以為自己經歷了時間最痛且最長的痛楚,但現在宋羽河可能有幻想症這個卻像是一擊重擊,讓宋關行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就在他拼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打算找最好的心理醫生來給宋羽河治病時,一直來來往往的醫生終于逐漸變少,最後院長神色肅然地走了過來。
宋關行聽到腳步聲,連忙将臉上的淚水擦掉,勉強露出一個笑:“院長,小止怎麽樣,沒什麽大事吧?”
院長點開光腦,将宋流止的病歷頁面放大了給宋關行看,皺眉道:“半個月前他曾在一個小醫院裏診斷出赫拉綜合征,你知道嗎?”
宋關行一愣,感覺自己好像幻聽了,疑惑道:“您說什麽?”
坐在沙發上的薄峤悚然一驚,猛地站起身。
“赫拉綜合症。”院長很耐心地重複一遍,“我們本來以為那個醫院是誤診,就重新給他檢查了一遍。”
宋關行臉上的笑容終于緩緩消失。
“很遺憾。”院長将頁面劃到剛剛出來的診斷頁面,“是赫拉綜合症。”
宋關行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個半透明頁面,腦子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竟然傻乎乎地問了一句:“什麽是……赫拉綜合症?”
院長嘆了一口氣:“赫拉綜合症是全星際唯一一個治不好的絕症,确診之前幾乎沒什麽異樣,數據也看不出來,但一旦确診,生命也開始倒計時了。”
宋關行此時終于反應過來,茫然看着那個診斷書上幾個單詞,看久了竟然不覺得那是字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做一場噩夢,要不然為什麽洶湧的浪濤一波接着一波地朝他毫不留情地打來,根本不讓他有絲毫心理準備。
院長之後還說了什麽,宋關行已經聽不清了,他踉跄着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整個人渾渾噩噩,毫無真實感。
不知不覺間,整個病房裏的醫生都陸續離開,外面的休息室也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宋關行和薄峤。
薄峤努力保持着冷靜,輕輕扶住宋關行的肩,輕聲說:“宋關行……”
他本來以為剛才的宋關行已經接近崩潰邊緣,但當他剛剛喊出這句話,宋關行像是徹底忍不住了,突然哽咽着哭出聲來。
剛才護士說宋羽河等會就醒了,宋關行就連哭也拼命壓抑着聲音,只能隐約聽到喉嚨裏壓抑到極致的哭聲。
宋關行滿臉都是淚,他死死抓住自己的心口,恨不得将發疼的心髒硬生生挖出來,整個人發抖的幾乎坐不住。
薄峤被他這副模樣吓住了,連忙扶住他。
宋關行猛地偏過頭,兩只手死死抓住薄峤的手臂,一雙眼睛全是淚水,通紅得可怕。
“我活了三十年……”宋關行死死壓抑着聲音,好像要将所有悲痛壓縮成薄薄一層,但哭音還是一聲一聲地洩出來,“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他的手抓着薄峤那樣用力,洶湧的悲傷從他身上滿溢而出,險些将這個無堅不摧的男人擊碎。
宋關行喃喃地說:“當年小止出事後,我……我從來沒有去遷怒赫拉綜合症的病人,我一直覺得他們很悲慘,因為一場病就沒了生命。
“我每個月都會資助醫治赫拉綜合症的醫院,我想讓他們最後的日子不必心懷怨恨……起碼不會再發生像小止那樣的事。
“我這些年撥出去那麽多的資助款……”
宋關行越說越覺得可笑,最後他竟然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低低笑了出來。
“……卻從來不知道,有朝一日,這些錢要用在我弟弟身上?”
薄峤深深吸氣,見宋關行這麽一副魔怔的樣子,努力保持鎮定:“你先冷靜下來。”
“薄峤?”宋關行像是什麽都聽不見,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薄峤,“我做錯了嗎?我到底哪裏做錯了?”
薄峤說:“你沒有做錯。”
宋關行緊緊抓着他,一邊流淚一邊小聲問:“那為什麽小止會遇到這麽多不幸的事?他只是個孩子……”
薄峤寧願宋關行直接怒吼出來,也比現在這樣已經崩潰卻還是顧忌着不能吵醒宋羽河而壓低聲音的好,他想要讓宋關行冷靜下來,但說出這句話後他就覺得可笑起來。
雙重人格……
赫拉綜合症。
怎麽可能冷靜?
“對啊。”宋關行說到這裏,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麽,呢喃着說,“對啊,為什麽小止會一下子遭遇這麽多不幸的事?他不該啊……我肯定還在做夢。”
薄峤一驚:“宋關行?”
宋關行一把松開薄峤,發了瘋似的終于叫出了聲:“我在做夢!我要出去見小止……”
他踉跄着起身,似乎想要找到能讓自己清醒過來去找宋流止的東西。
薄峤被吓到了,正要攔住他,就在這時,病房裏傳來宋羽河迷糊的聲音:“哥哥?薄峤?”
宋關行聽到這句依賴的“哥哥”,渾身一抖,幾乎驚恐地朝着緊閉的病房門看去,徹底從魔怔中清醒了。
他本能地想要過去,但又強迫自己相信這只是一場夢,僵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薄峤深吸一口氣,和他打商量:“我先進去看看他,你在這裏等着。”
宋關行怔然看着他,好一會才遲鈍地點點頭。
現在他的狀态,也不能見宋羽河。
薄峤這才緩慢走到病房門口,輕輕打開了門。
宋關行不敢相信宋羽河有了赫拉綜合征,薄峤又哪裏肯輕易接受,他站在門口又吸了一口氣,才勉強露出一抹笑走了進去。
宋羽河滿臉病色,病恹恹地靠在枕頭上,他一有閑情就開始拿着小锉刀去雕刻薄荷藍玫瑰,此時手指都使不上力氣了,只知道捏着刀呆呆看着石頭。
薄峤來的腳步聲讓他回過神來,宋羽河茫然地說:“哥哥呢?”
“你哥哥……在外面和醫生說話呢。”
薄峤随口敷衍他,拉了個椅子坐在病床邊,見宋羽河一副剛剛醒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模樣,嘗試着問:“小止,半個月之前的診治單,你看過嗎?”
宋羽河不明白他為什麽問起之前的事,但還是乖乖點頭:“看過。”
薄峤當時以為那個診治單只是針對宋羽河膝蓋傷勢的,根本沒打開,現在想想,悔恨和懊惱幾乎将他的胸口填滿,讓他說話都有些困難。
薄峤努力保持冷靜,強顏歡笑:“你知道自己得了赫拉綜合症嗎?”
宋羽河點點頭:“知道。”
薄峤一愣,聲音不自覺提高了:“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們?”
宋羽河剛剛睡醒,腦子一時半會有點轉不過來,被吼得微微一縮腦袋,喃喃道:“我忘記了……”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薄峤也差點被他氣笑了。
這種大事,怎麽可能會忘記?
“這不是什麽大病吧?”宋羽河不明所以,“又不是絕症。”
薄峤被他這句話噎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們在《心髒》的時候,那個應先生就是得赫拉綜合症死的,宋羽河怎麽可能不認得這個絕症?
不對。
《心髒》中為了避嫌,将赫拉綜合症改成了“赫特綜合征”,宋羽河可能以為……赫特綜合征才是絕症真正的名字。
這也能說明宋羽河不告訴宋關行這病的原因了。
薄峤嘗試着問:“小止,你知道赫特綜合症嗎?”
宋羽河恹恹的:“知道,是絕症。”
薄峤心想,果然。
見薄峤臉色難看,宋羽河還以為自己得的是大病,忙給自己找補:“我、我就是一時半會忘記了,本來我是打算修好57就告訴哥哥的……”
他說完,整個人呆了一下,迷茫地重複:“57?”
修好……57?
宋羽河将視線緩緩往下移,最後落在空無一物的手腕上,與此同時腦海中也像是鏡頭似的将在實驗室的記憶猛地翻出來。
變成仿生人的57……
生了鏽的零件。
以及最後的程序頁面……
宋羽河頭痛欲裂,雙手抱住頭,痛苦地呻吟一聲。
薄峤被吓住了,忙說:“小止?”
宋羽河喃喃地說:“57……我的57呢?”
薄峤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這個問題。
宋羽河發着抖将手放下,眼眶微紅地将空蕩的手腕遞給薄峤,呆呆地說:“先生,我的57不見了。”
薄峤努力安撫他:“小止,57……57的事我們之後再說好嗎,你現在需要好好治病。”
宋羽河說:“我不治病,我沒有病,我要去修57!57是不是還在實驗室躺着,我……我還沒給他修好神經網絡呢。”
他說着,掙紮着就要從床上下去。
但他的腿一時半會使不上力氣,腳才剛沾地就踉跄跪了下去,被薄峤一把扶住。
宋羽河撒潑的時間也逐漸意識到了真相,他死死抱住薄峤的腰,哽咽着說:“我的57是不是壞了?我是不是修不好他了?”
薄峤将他扶着坐回床上,輕輕抱着他拍了拍後背,柔聲說:“你哥哥已經把57收好了,你先安心治病,等病好了再說。”
宋羽河渾身一個激靈:“治好病?”
他不記得自己有得過什麽需要醫治的病,哭過的腦子也一陣陣發懵,像是有無數黑線在他腦海中竄來竄去,攪亂他的認知。
就在這時,57的聲音突然冷漠傳來。
“治什麽病?”
宋羽河呆呆看着薄峤,說:“治什麽病?”
薄峤還沒和宋關行商量好,不知道現在告訴宋羽河到底好不好,只能先瞞着:“也沒太大的病,你不是發燒了嗎?先治好這個病。”
57冷笑一聲:“然後呢?再治臆想症嗎?”
宋羽河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感覺那一根根黑線圍繞他轉的更厲害了,他迷茫地歪着頭,喃喃地說:“然後呢?再治臆想症嗎?”
薄峤一驚,沉默好一會,才說:“你知道了?”
宋羽河迷迷糊糊的,根本聽不懂薄峤在說什麽,卻聽到57的聲音像是有魔力似的,指引着他輕輕啓唇開口。
57:“還是說治雙重人格?”
宋羽河乖乖地說:“還是說治雙重人格?”
薄峤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深吸一口氣:“小止,你知道自己的情況嗎?”
57:“你以為那是病?”
宋羽河:“你以為那是病?”
薄峤不想用“病”這種殘忍的詞來形容宋羽河這些年唯一的寄托,正要說話,卻見宋羽河的手緩緩地朝着桌子上探了過去。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好像一件藝術品,指尖輕輕擦過那雕了一半的藍寶石,輕輕落在那把十公分長的小锉刀上。
那刀的刀刃只有指甲大小,但卻鋒利得很。
宋羽河将锉刀握在手中,微微偏頭,臉上無悲無喜地看了薄峤一眼。
57冷淡道:“我沒有病,不需要治療。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宋羽河說:“我沒有病,不需要治療。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薄峤近乎驚恐地看着他。
宋羽河慢條斯理地握着那把小刀,臉上的溫順像是被什麽強行擠出去了一樣,逐漸替換成一種……冷漠又森然的詭異神情。
“要不然的話……”
宋羽河豔麗的臉龐從來都是可愛又乖巧的,但現在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全是警惕和排斥,甚至眉目間逐漸顯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暴躁和厭惡。
宋羽河……宋五七冷厲的視線直勾勾盯着薄峤,修長的五指猛地一用力,指節一陣青白,死死握住那纖細的锉刀。
他輕啓蒼白的唇,吐出一句宋羽河從來都不會說出口、卻被57一直當口頭禪的話。
“我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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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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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