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過期

姜可望不出聲,只是點頭,最尴尬莫過于前任之間還要應酬,她只想早點完事。

要說還是裴郁的段位高,分手後依然能保持這樣的體面,相形之下,姜可望多少顯得有些失禮。米拉看得出她從頭到腳都是抗拒,不得不幫着說客套話:“她昨天就恢複拍攝了,得多謝裴先生安排醫院呢。”

再想到那天在醫院,她睡着的時候還叫了裴郁的名字,米拉暗暗嘆息着,孽緣吧。

當時裴郁的反應很讓人說不上來。他原本是站在床前要看她一眼的,沒防備聽到自己的名字,眉頭皺了皺,米拉都呆了。

他俯下身,耳朵貼近去聽,然後,那孩子沒讓人失望地又叫了一聲。

裴郁起了身,回過頭,看米拉。

米拉打了個激靈,結果聽見他問:“她是在叫我嗎?”

她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使勁搖頭。

姜可望別扭地聽着米拉跟裴郁打完圓場,她又帶着自己到導演和制片面前走了一圈。

姜可望也不見得就是社交低能的小孩子,遇到該搞好關系的人,還是可以得體地說上幾句話,甚至恭維得對方十分舒心。米拉拉走她後,總算欣慰道:“這不是說得挺好嘛。”

怎麽剛才在裴郁面前,就任性起來了?

“嗯。”她拿了杯蘇打水,抿了一口含在嘴裏,微弱的小氣泡刺激着舌頭。

“有句話叫做,買賣不成仁義在。”米拉試圖開導她,用一些不那麽直白的詞,“就算散了夥,大家也不用搞得那麽難看呀。”

姜可望低頭不語。

她本來不想這樣,誰不想做到分手時潇灑轉身,再見面後優雅從容地寒暄,她也想成為這種充滿魅力的女人,好讓裴郁戀戀不忘才行。可是,接連在他面前失态之後,她的心态就不由自主傾向了破罐子破摔。

米拉念叨起來沒個完,她聽得煩躁,端着蘇打水往外走,米拉倒是锲而不舍,走哪跟哪,嘴裏就沒個消停。

室外天氣燥熱,姜可望一直走到噴泉帶的旁邊站定,那噴泉的水柱裏帶着幹冰,霧氣萦繞在周身,剛好就成了露天的冷氣。

“行了知道了,下次不那樣了。”姜可望怕了米拉,服了個軟,快速喝空蘇打水,把杯子遞給她,“能幫我去拿點水嗎?”

米拉欲言又止,想了想,接過來:“等我回來再接着跟你說。”

她一走,姜可望總算清靜下來,瞟着她的背影消失,打算找個地方躲一躲。剛邁開步子,一個小小的身影不知從哪裏蹿出來,從她面前跑過去,身後跟着幾個驚慌失措的傭人:“小姐!小姐!”

姜可望看清了那孩子的臉,已經是她繞着院子前後跑了一圈,重新出現在視野之後的事。那些傭人左攆右攆,愣是追不上一個小孩。

“渺渺……”姜可望不覺低低地喃喃了一聲。

下一秒,那個小小的身體就從她身邊輕巧地擦過,沒留神帶得她一轉,失去平衡,朝着旁邊的泳池栽下去。

“撲通!”巨大的水花激起,姜可望愣愣地鑽出水面,幾個人都愣了,放棄了追趕,急忙圍過來拉她上岸。

泳池不深,她甚至沒有嗆到水,只是混身濕透,頭發貼着臉,這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好死不死,裴郁也正從門後走出來,一眼看見她這副落湯雞的樣子。

“裴先生。”幾個保安剛追到了小女孩,把她架回來送到裴郁面前,他的目光一下子被截走了。

“爸爸,爸爸……”那孩子不安分地扭動着,用稚嫩的聲音向他讨着繞,眼睛裏閃着可憐兮兮的光芒,那跟姜可望前兩次見到的冷漠孩童,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裴郁眉頭一皺,擺了擺手,一個女傭便上前去,低聲勸着牽過了她,不知帶向了什麽地方。

姜可望目睹了這一切,腦海裏只有昏昏沉沉的轟鳴,回過神時,裴郁已經大步流星朝她走來,脫下西裝替她披上,裹了人就走。

剛拿了水的米拉走到門口,只看到一對背影,站在原地張了張嘴,追出去兩步,還是作了罷。

裴郁扶着姜可望繞過滿是客人的大廳,走上樓梯的時候,低聲提醒了一句:“注意腳下。”

她的腳步輕飄飄的,整個人沉浸在一種迷惘的情緒裏,反複回想着剛才的那一幕。她被帶到樓上的客房,站在浴室裏,裴郁從架子上拿了浴巾,幫她擦頭發。

“要洗一洗嗎?”裴郁摸到她發絲冰涼,擔心她又生病,半天沒得到回應,才擡起頭,從鏡子裏看她。

她也在看她自己,目光低垂着,投在自己的胸口上,半透明的白T緊貼着身體,這畫面簡直活色生香。

“裴先生,你先出去吧。”姜可望平靜地提醒了他的逾越。

趕走了裴郁,她鎖了門,獨自站在浴室裏,脫下了濕淋淋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好。吹風機在浴室裏響了很久,她弄幹了衣服,重新梳了頭發,開門出去,才發現裴郁沒走,就坐在客房的沙發上。

姜可望裝作沒看到他,沿着牆根往外走,開了門,聽見他叫自己:“可望,可以談一談嗎?”

她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可談,不痛不癢地道:“改天吧。”便下樓去找米拉。

米拉早就炸了,等得焦躁,總算看見她從樓上下來,一把拉了她:“這是怎麽了?”

姜可望只是把落水的事情簡單一說,沒提那個撞她的小孩子,米拉長籲短嘆了半天,只能自我安慰着道:“算了算了,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見面了。”

“不會跟誰見面?”許昊臻憑空冒出來,把米拉吓了一跳,還好自己剛才沒把話說開,旁人聽了最多半懂不懂。

“昊臻你怎麽走路沒聲音啊?”米拉嗔着他,随便編了點借口把話題岔遠。他來了也好,姜可望跟他走得近,總好過跟裴郁再糾纏不清,“你們聊,我去那邊跟他們說點事。”

“小可望,”米拉走後,許昊臻問她,“剛才怎麽一直沒看到你人?”

“掉水裏了。”姜可望把剛才跟米拉說的話差不多重複了一遍,“在樓上吹了半天。”

“真的假的?”許昊臻扭頭看看,果然她的發梢還沒全幹,“沒事吧?”

“沒事。”

“诶,”許昊臻左看右看,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那你剛才在樓上,有沒有看見一個小孩?”

姜可望看着他,搖搖頭。

“沒有嗎?”許昊臻想了想,低聲告訴她,“我可能發現了裴郁的秘密!”

“什麽秘密?”姜可望問。

“先前你不在的時候,突然跑出個小女孩,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了,裴郁跟王導解釋說那是他的外甥。”

姜可望聽着他說話,心裏不由地産生了一線迷茫:“外甥?”

許昊臻立刻搖頭:“不對,還記得我們去陸羽茶室那天嗎?這個小孩找我簽過名,她說她叫裴渺渺,外甥怎麽會跟舅舅同姓呢?而且,裴郁很忌諱我們看到她的樣子,立刻讓人把她帶走了,自己的外甥幹嘛藏着掖着?”

姜可望聽得心情起起落落,想到那兩聲俏生生的“爸爸”,失笑:“你的意思是,她是私生女?”

“噓。”一只手捂在她唇上,許昊臻面色微紅,“你小聲一點。”

但他這個動作反而更加引起了不遠處那幾個導演的注意,其中一個調笑起來:“我就說這一對是這一季最合拍的,戲裏戲外沒什麽區別。”

“昊臻,你跟小可望說什麽悄悄話呢?”又一個問,在場的頓時哄堂大笑。

導演帶頭開玩笑,一群工作人員也瞎起哄,整齊地鼓着掌:“在一起,在一起!”

裴郁是在這時下樓的,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目光越過嘈雜的人群,投在姜可望的臉上。導演看見他,對大家做了個“收聲”的動作,大廳裏這才安靜下來。

飯局逐漸到了尾聲,客人們陸陸續續上前告辭。

米拉醞釀了客套話,瞅着機會,拉着姜可望走到裴郁身邊:“裴先生,多謝招待,明早還要趕飛機,我們就先走了哈。”

米拉看一眼姜可望,她便垂下睫毛:“裴先生,再見。”

裴郁靜默了一陣,說:“嗯。”然後,目送她們上車。

熱鬧過後,偌大的房子恢複了空曠,泳池旁的噴泉孤獨地跳躍着。裴郁走上樓,開了陽臺的燈,拉過一把椅子坐着,看遠去的車流。他就這樣看了很久,不知不覺,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身後走過來,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陪着他一起看。

她的聲音軟軟的,很動聽:“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只是很想很想來參加這個Party……”

“渺渺,”裴郁打斷了她的話,眼底流淌着複雜的情緒,他的聲音似夜色的微涼,“你為什麽叫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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