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無期

這一句話,不知等了多久。姜可望心裏一動,再擡起頭的時候,裴郁已經下了車。

他疊得整齊的手帕就握在她的手裏,若有若無的古龍水味道沁着她,讓她的心髒不住地砰砰直跳。她左思右想着,他過來拉開了車門,牽她下車。

“住幾天?”裴郁牽着她,邊走邊問。

她說:“明天參加完訪談就走。”

時間實在很短,短到他也沉吟了片刻。

“那你先過去,我再處理些事情,過幾天就去香港。”

“嗯?”原來他在考慮這個,姜可望說,“不用啊,你忙你的事好了,不用着急去那邊。”

她又說錯了話,他停下了腳步,別有深意地看着她。這時,迎面而來的傭人向他們問好:“裴先生,裴太太。”

“裴,太,太。”裴郁也輕聲說着那三個字,這個稱呼由他說出來,有種分外夢幻的感覺,他聲音一輕,嗓音就變得迷離。

“見你也屬于我的事。”他失神的時間短暫,很快就牽着她,繼續往前走,“我着急去香港,是因為想見你。”

“好……”姜可望臉意外地紅了紅。

她還以為,他又會說“姜可望你是個結了婚的人了,記得嗎?”又或者說,“你後悔結婚了是嗎?”他時時刻刻要提醒她“作為妻子的義務”,以至于她總是被一種無形的壓抑感憋得喘不過氣來。

但他沒有,還好沒有。

裴郁的手溫暖而幹燥,裹着她,他走在前面,不疾不徐。

晚飯過後,他把她送回了卧室,親了下額頭,告訴她:“我處理點公事,你可以看看劇本。”

姜可望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稍稍感到些驚訝,她來北京,倒并沒有計劃着在家看劇本,因為她以為他不會給那個機會。不過,既然有空,那麽看看也無妨,她便在卧室裏用手機翻翻劇本相關的資料。

其實,這種相處模式是從前的日常,那時她卻常常焦慮,不能每時每刻粘在他身邊。現在重心放在演藝上,每天的行程被塞得滿滿的,她才越來越明白,能夠擁有自己的時間是多麽的奢侈。

看到差不多的時候,她洗了個澡,然後去敲了敲裴郁的門。

“等我一下。”裴郁關了電腦,也進了浴室。等他帶着身水汽從裏面出來後,她走上前去,踮腳捧住他的臉,主動送了吻。

氣氛很好,咬他下巴的時候,他有反應,身體僵了一下,托住了她的臀。

裴郁抱起了她,卻不是走向床的方向,他用腳踢開陽臺的門,抱着她,一起坐進了吊籃。

她窩在裴郁的懷裏,感覺到吊籃在擺動,有些弄不明白情況。她主動求歡的次數不多,對他來說總是受用的,他剛才也明顯湧動了欲·望。此刻,他們卻還能安然無事地坐在一塊,這是要做什麽,單純地看看星星?

“我們在一起,不是非要做那種事。”他令人酥酥麻麻的聲音從身後纏着她的耳朵。

姜可望感到一絲絲難耐,她閉上眼睛,讓心思放空,随着吊籃平緩的搖曳,慢慢變得平靜下來。

“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說。”他擁着她,“你學校旁邊的那套房子,你爸爸賣掉的那套,我找人買下來了。門鎖我沒換,你以後還是可以去那裏住。”

“你啊……”姜可望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最後也只是在他的手上輕拍了一巴掌。

“那畢竟是你以前住過的地方。”裴郁把下巴搭在她的肩上,“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帶我去那裏,記不記得有多亂?”

姜可望遭遇了突如其來的揭短,反應很遲鈍,還有些驚慌:“我……不記得,沒有這種事。”

“有沒有,你好好想想。”他抱緊了她,一本正經地接着雪上加霜,“我沒見過這麽亂的房間,陪着你收拾了三個小時……”

她扭動身體,想轉過去捂他的嘴,他把她一把抓住。

他怎麽會提起這個,她真的不懂。打鬧了幾個來回,不知局勢是怎麽發展的,她由阻止他說,變成索性跟他一起說。

“那第二天早上,我還給你煮泡面吃,我不會煮泡面,你吃的時候,表情好難看,你記得嗎?”

“因為真的很難吃。”

他們一面悉數着,一面忍不住都笑了,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一起。

姜可望沒發現氣氛何時變得如此輕松,她只意識到,好像有很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親親熱熱地聊聊天,裴郁也似乎很少像現在這樣笑過。

頓了頓後,裴郁說:“可是,那是我吃過最難忘的東西。我很奇怪你以前都是怎麽過來的,我下了決心,以後要好好照顧你。”

“真的嗎,為什麽?”姜可望很不解,“泡面煮得那麽難吃,你為什麽還想照顧我?”

裴郁的手輕輕握住她肩膀:“我喜歡你,又不是看你會不會煮面。”

“那是看什麽?”姜可望問完,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你說你喜歡我?”

“很奇怪?”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不喜歡你,為什麽要跟你在一起?”

“我以為,我只是你的……”姜可望說不出“情婦”這個詞,她想了半天,用了另一種方式,“我們簽了協議。”

她以為,他們之間最初不過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他欣賞她年輕的身體,而她,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庇蔭。

“不簽協議,你三分鐘熱度跑了,我該怎麽辦?”他無奈,“你那個時候,做什麽都不管後果,今天喜歡,明天就厭倦了,總要用一種方法讓你重視我們之間的關系吧?”

“是這樣嗎?”姜可望從來沒有往這一層面想,呆呆地陷入了沉思。

“從一開始,我就把你當成女朋友看待。”裴郁繼續反問她,“如果不喜歡你,那我為什麽要跟你結婚?”

“噢。”她說。

原來是這樣。

“不過,你能喜歡我什麽?”如果照他的說法,那他一開始就是喜歡她的,她有什麽是值得喜歡的呢?

第一次見面,他對她印象那麽差。

裴郁沒有給确切的答案:“這種事說不清楚,喜歡就是喜歡了。”

她便問:“第一次見到我,你是怎麽想的?”

“我怎麽想?”裴郁沒理解她的問題。

“你忘了,你把我嚴厲地批評了一頓,我學車的時候教練都沒這麽罵過我。”她無辜的語氣又逗笑了他,于是,他便認真地回想了一遍當初的情景。

然後說:“我讨厭不遵守規則的人。”

“讨厭我?”

“不讨厭。”他說,“我只是讨厭你不遵守規則。”

姜可望聽不明白。

“有區別嗎?”

“有。”

姜可望似懂非懂地陷入沉思,裴郁的雙手交疊在她的腰上:“那時我想,這個小姑娘壞透了,又抽煙,又飙車,衣服上全是洞,她的父母為什麽不管她,我很痛心,覺得她應該當一個好孩子。”

于是,在一起之後,他一直努力把她走歪的路都正回來。

姜可望在堕落深淵的邊緣試探了一圈,被他堅定而強硬地拉了回去。

“那麽,現在的我算是你想要的樣子嗎?”她問他。

他說:“是。”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補了一句,“雖然我總是想念以前的你。”

“你長大了,這是件好事。只是我暫時有點不習慣……不過,這是件好事,真好。”他遲疑又艱難,經過了好幾個轉折,還是說了出來,“可望,你就這樣往前走吧。”

她倚靠在他身上,握住他的手。

清晨,姜可望枕在裴郁的肩頭醒來,沒有立刻起床。

她趴在他身上,靜靜地回想起昨夜,他們聊到很晚很晚,然後,相擁而眠。

脖子那裏傳來的酸痛感告訴她,他們保持着這樣親密的姿勢,相擁睡了一夜。肌膚間毫無阻隔的相貼,分外溫存,讓人不舍得起身。

她還是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剛有了動作,他就醒了,睜開一雙清透的眸子注視着她,不作聲。

昨天晚上,他對她說了很多,她以前從來沒有聽過的話。

“我九點要參加專訪,先起來了。”她見他總盯着自己看,便告訴他。

“嗯。”好久,他才應了一聲,擡手輕撫她的臉頰,“我陪你去。”

姜可望走進浴室洗漱,去衣帽間挑了要穿的衣服,吃過早餐,乘他的車前往工作的地點。這一切,與過去每個跟他一起醒來的早晨,并沒有什麽不同。

只是,在某個地方,有種不着痕跡的變化,悄悄生了根,發了芽。

車到了電視臺門前,緩緩停下。

錄完專訪她就要直接去機場趕香港的航班,他公司還有會議,不能來送。

“那我去了。”姜可望提着包下了車,關上門,要走的時候,聽到身後車窗玻璃降落的聲音。

她轉過身,走上前。

裴郁從窗裏伸出一只手,她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手遞過去,讓他握着。

“在香港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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