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都是謊言
陸幼凝目光空洞地望着在她面前叫罵的父親,一股悲戚中摻雜的絕望陡地從心頭升起。她不知道怎麽就鬧到這步田地了?
這個猙獰扭曲的人真的是她的親人嗎?
如果是,為何要這般苦苦相逼?
這一刻,她什麽也噪音也聽不到了,阖了眼也不用再見了,就在這瘋狂的拉扯搖晃中由着自己的身子緩緩滑下。這段日子以來的壓力已經到達臨界了,身心疲憊的負荷滾滾而來,像茫茫沙漠裏炙熱幹燥的了無邊際。
阮邵拖着女兒先行下了樓,等李詩韻出來的時候正看見阮潔弓着身子在單元門外的灌木叢中連聲嘔吐,阮邵在一旁焦急地輕拍着她的背。
“怎麽了這是?”李詩韻這顆心又揪了起來。
“我,我也不知道!”阮邵急得手足無措道:“下了電梯她就跑出來了,然後就趴在這裏吐。”
“去拿水,我看看。”李詩韻一手攬着阮潔的腰,一手給她自背後從上到下順着。
心底對陸家的恨意又添了兩分。
沒一分鐘,阮邵旋風似的跑回來,擰開了礦泉水瓶蓋遞過來。
“怎麽樣了?好點沒?”
阮潔沒吭聲,虛脫地支起身子,手接過來瓶子忍着頭暈目眩的惡心慢慢漱着口。
李詩韻盯着阮潔紅腫的半張臉,此時有一個念頭在她的腦海裏模糊着成型,于是她猶疑地在女兒左耳邊輕聲試探道:“寶貝?小潔?”
阮潔沒反應。
“能聽到媽媽講話麽?”又适當加大了音量。
阮潔依舊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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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驚愕地對望了一眼,心涼了半截。
“快去醫院!”李詩韻的果斷命令裏帶着哽咽的酸澀。
兩人攙着女兒上了車,李詩韻懷抱着人在後座,前面開車的阮邵抓着方向盤的手,指節森森泛白,青筋根根凸起。
阮潔伏在李詩韻的頸窩裏,強忍着自己的異樣難過。迷迷蒙蒙的她覺得有什麽滴落在自己的臉上,一滴一滴的不斷。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掙紮着望去,手摸上李詩韻的眼,臉頰上冰涼一片的濕潤。
“媽......別哭。”她依然含糊不清的語調,聲音嘶啞着顫抖。
心底的痛無以複加的放大着,擴散着,循環着。
自打記事起她就沒見李詩韻在自己面前哭過,一直到他們的這次歸國之前......
現如今,李詩韻的屢屢落淚都是為着自己。
真是,不孝。
“沒事,媽媽沒事。你好好的不要亂動。”
李詩韻克制着自己的情緒,輕輕柔柔的把女兒抱回懷裏守着。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也化成一片羽毛的重量來守着,因為她的寶貝太脆弱了,她怕即使輕輕一碰,也會碎了。
十分鐘內,阮邵連闖了數個紅燈後,把車子停到了最近的市立醫院。
阮潔當即跌跌撞撞的沖下去,扶着車門彎腰就狂吐不止。這短短數分內的煎熬,對于阮潔來講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的漫長,為了抵抗高速行駛的車子帶來的劇烈暈眩,渾身上下水裏面撈出來一般,腿都不自覺的抖。
“你開那麽快做什麽?”李詩韻想也沒想沖着阮邵發飙,眼淚又嘩嘩的落。
阮邵紅慘慘的眼角,暗暗握緊了拳頭不做聲。
今天這個時間裏,就醫的患者并不算多,一路排下來很快就到了阮潔。
值班的醫生在仔細檢查着,口裏時不時詢問着阮潔的當下感受。
“怎麽樣醫生?我女兒怎麽樣?”阮邵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醫生淡淡掃了一眼,“初步診斷是鼓膜穿孔,至于受損面積多大現在不好說。”
“那怎麽辦?”阮邵一把抓住了醫生的手臂,目光像似要吃人。
醫生吃痛皺眉,不悅地甩開,“你鬧什麽鬧!你打的時候怎麽不急?”他認定病人的狀況是面前這個男人的粗暴導致。
阮邵火冒三丈,“你那只眼睛看見是我打的!”
“不是你打的你急什麽!”醫生橫眉冷對,語氣更加不善。
“你......”阮邵氣結。
“別鬧了!”李詩韻冷冷瞪了一眼,把阮邵推了出去,回身過來對着醫生禮貌道歉,“您別生氣,于大夫,我先生也是擔心女兒病情。”
于醫生默默看了一眼,也不想計較了,擺了擺手道:“算了,沒事。可以理解。”
“那依現在的情況,您看該怎麽辦?”李詩韻轉上正題。
“這樣吧——我今天先開點藥,然後明天你們來醫院做個系統檢查。你們家屬也不要太着急,鼓膜穿孔很常見,一般情況下只要不是過于嚴重都可以自行痊愈。不過她這個情況可能稍微嚴重一些,”看着李詩韻嘴角隐隐流露的焦急,想了想又續道:“也不要太擔心,比你女兒嚴重的我也見過很多,即使出現了不可自行恢複的情況,現在的手術都是很發達的。”
阮潔的耳朵裏模模糊糊的嗡鳴,兩人的對話她聽得不甚清楚,其實她很想問問醫生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聾了?不過怕給老媽添堵,她默默的把這話咽進了肚子不做聲。
醫生開了單子,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李詩韻道着謝拉着阮潔出去了。
“媽,沒事,別擔心。”阮潔安慰着。
李詩韻有些心力憔悴的望着反過來勸慰自己的女兒,手撫摸着阮潔另一側的臉頰淡淡笑道:“嗯,沒事。”
阮潔聽不清,但是口型認了出來,咧嘴一笑,“放心好了。”有點疼。
一家三口奔向下一個科室,一頓忙活之後,阮潔的臉上上好了藥。
“沒事,你這是新傷,用了藥之後一般兩到三天就能恢複的差不多了。”女醫生看着這個依稀可辨是個标致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的阮潔,有點心疼。
又是聽得斷斷續續,阮潔采用穩妥回複,“謝謝你了,醫生。”
照例是醫囑之後,阮潔在李詩韻的扶持下慢慢朝外移動,頭腦暈的恍恍惚惚似上了雲端。她不敢說,抿着唇極力隐忍,任由內裏再次翻滾。
阮邵的車子再次啓動,吸取教訓這回開得小心翼翼,四平八穩。他和李詩韻等不到明天再來做什麽勞什子檢查,托朋友找了個信得過的醫生,現在朝着那邊的診所駛去。
到了地方下了車,阮潔身披着老爸的外套,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緩着。出來迎接的醫生簡單寒暄了幾句後,把幾人領進了診所內。
初步診斷後,做了內窺鏡又拍了片子等等,相關聯的檢查一樣不落。
待結果出來,醫生拿着檢測報告示意阮邵兩人過來,詳細解釋了一番又指着片子道:“你們看——這裏就是鼓膜受損的地方,面積達到百分之三十左右。雖然穿孔邊緣有少量出血,不過這種情況只要不續發感染通常三個月以內都可以自愈。”
“耳部注意千萬不要進水,我先開些口服類的抗生素你們帶回去,明天下午你們再領她過來好了。”話說着他看了看那邊坐着的阮潔,又微微笑道:“沒關系,她現在頭暈惡心的情況除了病因導致,也有一部分心理因素的影響,你們不要太過擔心。”
他醫者仁心的寬慰兩人,這是自己死黨交代的,所以他很盡心盡力。
三人的交談還在繼續着,而阮潔依舊背對着他們,乖覺極了。
正面,右手拇指在快速動着,對着手機屏幕,都是和陸幼楓的訊息。
“現在怎麽樣?”
“沒事了,你不用擔心。你那邊怎麽樣?要不要我打電話給你?”陸幼楓的回複。
“我這邊也沒事,短信說吧。凝凝姐呢?”
“我們現在都在家,凝凝睡着了,放心,我爸媽沒為難她。你臉上要不要緊?去過醫院沒?”
“看醫生了,沒事。跟我說實話,凝凝姐到底怎麽樣了?”
“就你鬼精鬼精的!哭了好半天,哭累了就睡着了。我寸步不離看着呢,一有事立刻向你彙報。妥妥的!”
陸幼楓坐在床邊看着妹妹緊緊蹙眉的睡顏,像一朵午夜凋零的百合,極易夭折。
嘆息着輕輕掖了掖被角。
“那就好。我這幾天可能出不來,你幫我把人看好了。”
“嗯,我知道。你自己也保重。”
阮潔壓着又一陣的反胃,“好,先不聊了,早睡。”
默默收起了手機,閉目。許是屏幕光亮刺眼導致,頭痛欲裂,虛汗連連。
醫生送了幾人到診所門口。
“今天實在是謝謝你了,汪醫生。這麽晚了還麻煩你趕回來開門。”阮邵和醫生握手道謝。
“沒事,能幫上忙我很高興,有事情随時給我打電話。”汪醫生很溫和。
“那我們今天就回去了,汪醫生,謝謝你。”李詩韻心裏的石頭落地,輕松不少。
“小潔,跟你汪叔叔說再見。”阮邵笑眯眯地提醒。
嗯?阮潔看着望向自己的幾人,她耳朵裏的嗡鳴還在,而且剛剛不在狀态,只能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見父母的神色不可避免的黯然下來,阮潔快速斟酌了一下,含笑道:“抱歉,剛剛在走神。”對着汪醫生道:“醫生,謝謝你。”
汪醫生很自然地上前一步,輕拍了拍阮潔的右手臂,道:“沒事,回去好好休息。”
音量從右邊傳過去。
回程途中,李詩韻懷中攬着阮潔,靜靜地感受着女兒傳遞來的溫度。她目光幽幽地順着車窗望出去,有一股蒼白無力的凄涼爬上心頭作祟。
女兒的幸福不該拿性命來換,這裏面的孰輕孰重,已無須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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