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你當真要我喝這個藥?”

踏上的少年面容蒼白,神情凄楚,眼中帶淚的看着眼前人。

青衫公子手裏的湯碗還冒着袅袅白氣,他看着少年,頓了頓:“嗯。”

“周兄……”少年聞言微微瞪大了眼,似乎沒想到他如此絕情,如畫的眉眼都蒙上了一層灰,明知不可能,他還是不死心:“這藥,非喝不可?”

青年眉目淡然,似乎此事并無不妥:“你得喝完。”

“周明朝,你竟然如此狠心,”少年喊了他的大名,眸中一片蒼涼:“你可想好了,我要是喝了這個藥,我們之間就斷無……”

“沈閑,”在眉心跳了幾跳後周明朝忍無可忍,他把碗遞到沈閑唇邊:“這是治你風寒的藥,不是街上賣的耗子藥,喝完。”

“嗚!”沈閑也不演了,他聞了聞中藥難聞的味道,本來就不舒服這會看着更委屈了:“這個好苦。”

“有糖,”周明朝把桌子上的盒子指給他看:“喝完就給你吃。”

“可是我不想喝,還是苦的。”

沈閑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藏起來,企圖營造一個躲避的堡壘,就向小的時候那樣,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過外面他害怕的東西。

沈閑小的時候怕黑,不敢自己一個人睡,可城主和夫人都覺得孩子長大了不能總膩在父母身邊,得自己學會自立自強,于是晚上小小的沈閑一個躺在雕花大床上,孩子小手小腳的,才五六歲,滿腦子都是大人給他講的故事裏面的紅眼睛,長指甲,專門吃人孩的怪物。

越想越害怕,似乎那些黑暗沒有光找到的地方随時都會竄出來一只咬人的壞東西,小沈閑哆哆嗦嗦的,就用被子蒙住頭,在床上一動不動,這樣給了他莫大的心理安慰,似乎有東西蓋住他,那些壞東西就會消失或者看不見他一樣。

現在也是這樣,就算是失憶,潛意識下的行為習慣也不會改變,周明朝拍了拍床上的那一坨:“聽話,這藥裏面我也放了糖,不會苦的。”

周明朝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很多糖。”

本來就發熱,沈閑在被子裏悶了一會就受不了了,他掀開被子的一角,鑽出來的時候臉更紅了:“真的,你沒騙我?”

今日的沈小閑似乎格外的憂心,擔憂他生病是不是騙他,現在就連藥裏放糖這種事他也懷疑。

周明朝揉了揉他的頭發,看模樣似乎在笑:“真的,生病喝了藥才能好得快,不然會難受的,頭疼不疼?”

沈閑誠實的點點頭,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藥有點猶豫,發熱确實挺難受的,他的頭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鋸子在來回的拉扯,鈍鈍的疼。

“來試試,不苦的。”

周明朝一只手把沈閑的腦袋扶起來,一只手把碗舉在沈閑唇邊,耐心的勸:“喝了藥,病才會好。”

十五歲的小少爺生病了不肯喝藥,周明朝真是操碎了心。

沈閑狐疑的看了周明朝一眼,嘴就碰到了碗沿,也不是小孩不懂事,鬧了半晌還是知道藥是要喝的,哄兩句見好就收,周兄人家又不是他爹娘,做什麽一直哄着你!

沈閑視死如歸的把眼睛閉上,心上一橫,大口大口的将那碗藥喝下去,長痛不如短痛!

那好歹也是幾味藥材熬了幾個小時熬成的中藥,就是給上滿碗的糖,也是苦的,沈閑喝完只覺得苦味上頭,整張小臉都皺到一起:“這個……”

他還沒說完,一張口,周明朝就手疾眼快的塞了一塊糖進沈閑的嘴裏,頓時滿嘴的苦味都散了。

沈閑咬着糖,因為今天流了不少眼睛而顯得格外潋滟眸子擡起來,裏面映着周明朝的臉。

“周兄,”沈閑的臉還是有點皺巴巴的:“這個藥還是很苦啊。”

周明朝坐在床邊,他的手拿了糖,黏糊糊的,一時間沒有找到東西擦,就一直都是這個姿勢:“藥都是苦的。”

“太苦了,”沈閑趴在床頭,病氣使他這一頭都沒精神的模樣:“以後還是不要生病,難受不說,還要喝藥。”

周明朝嗯了一聲,還是舉着手:“以後別在冬天下水,會着涼。”

“不下了不下了,”沈閑連連搖頭,他又想到了什麽,頓了頓:“可是,在池子裏挖藕真的很好玩,周兄你下次要不要一起試試。”

“我不會挖藕,”周明朝委婉的拒絕了沈閑的邀請,并且對此做出了評價:“你上次從荷塘裏出來的時候,像一只剛剛從山上下來,掉進泥裏滾了一圈的小野猴子。”

“我……”雖然生着病,沈閑的眼睛沒有瞪的那麽圓,但是他竭力想做起來的動作還是證明了他不服氣:“那看着應該像是一位早出晚歸勤勞的農者,野猴子如果聽得懂話,它聽見你這樣說也是會生氣的。”

周明朝一把将他按下去了,再把被子仔細的給沈閑圍好:“別鬧了,睡一覺,醒了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沈閑往窗外看了一眼,青天白日的,正是開始忙碌的時候,可他本來就乏,喝的藥裏又有安眠的功效,不多時,沈閑就感到眼皮有點沉。

“那你呢?”沈閑快睡着了,又想着周明朝還在自己床邊,掙紮着問了一句。

周兄好不容易來找他玩,怎麽可以睡過去,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

“我在這守着,等你睡醒。”

沈閑感到自己臉上有點涼涼的,很舒服,聽到周明朝這一句,莫名的有點安心,他合上眼睛,睡着了。

沈閑的皮膚很白,睫毛倒是很黑,又長又翹,閉上眼睛的時候尤其的顯眼,周明朝本意是想摸摸他的額頭,可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周明朝忍不住,用指尖撥了撥。

沈閑的睫毛顫了顫,周明朝收回手,不再胡鬧了。

前幾天因為屢次被周明朝拒絕在門外的緣故,心裏不開心憋悶,沈閑睡得并不是很好,翻來覆去到後半夜才能睡着。

連着幾日都是如此,今天不知是喝了藥的原因,還是周明朝來了的原因,沈閑這一覺睡醒,從天亮睡到了天黑,屋子外面都暗了。

……屬實是很能睡了。

“周兄?”

睡覺的時候周明朝又給他找了一床厚被子蓋上,還把被角掖得嚴嚴實實的,沈閑出了一聲的汗,雖然聲音聽起來還是很悶,這會已然是好多了。

他一睡醒就找人。

“我在。”

沈閑尋着聲音望過去。

屋子裏點了一盞燈,顯得有點暗,周明朝坐在以前沈閑抄書的案幾前,手裏的書翻了大半,在燭火下眉眼盈盈的向沈閑那邊看過去。

君子如玉,又似燈下美人,沈閑怔了半晌,才揉着睡了一天有些酸脹的額角,欲蓋彌彰:“怎麽不多點一盞燈,仔細眼睛不好。”

“我離得近,看得清。”周明朝放下書端起燭臺走到床邊,借着燭火仔細看了看沈閑,一只手伸出探了探他額頭:“已經不燙了,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周明朝的嗓音輕,聽到沈閑的耳朵裏面酥酥麻麻的,本來就不太清醒的腦袋混成一鍋漿糊。

“鼻子有點不透氣,”沈閑聽話的感受了下身體的變化:“其他還好。”

“休息幾日就全好了,”周明朝輕笑着點了點他的腦袋:“這一遭走得困難嗎?又是頭疼又是喝藥的。”

沈閑抱着腦袋,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的想:今天周兄好喜歡對他動手動腳啊!

“醒了就下來吃點東西,伯父伯母來過一次,用你挖的大蓮藕給你炖的排骨湯。”

沈閑聽着那句大蓮藕,心尖猛的一顫,窩在被子裏的手無意識的收攏又松開了。

“那藕,”沈閑艱難道:也不是很大,周兄不用這樣想哄小孩那樣來哄我。”

周明朝未免也太輕聲細語了些,若他是個姑娘,沈閑都要疑心周明朝看上他了。

“起來吧。”周明朝笑了笑,将一件厚衣服拿在手裏,作勢就要扶沈閑起來,看模樣還要給他穿衣服。

不不不,我不配!

沈閑受寵若驚的從床上跳起來,昏沉的腦袋的顧不得了,利索的穿好衣服,沈閑低頭系腰帶。

“我自己來,穿衣服這種小事,周兄照顧我一天,怎好勞周兄費心。”

帶子是用一種比較滑的布料制成的,屋子有點黑,沈閑的手還有點哆嗦,一時半刻的,竟然沒系上。

沈閑低頭和帶子奮戰,一只手奪過他手裏的帶子,将兩根帶子交叉合攏,靈活的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周明朝又摸了摸沈閑的臉:“我去叫鴻鹄上菜。”

沈閑:“……”

排骨一直在爐子上煨着,炖的很軟爛了,湯也很香,沈閑喝了一碗湯,看向還在給自己剃骨頭肉的周明朝。

“周兄,天快黑了。”

周明朝把肉夾到沈閑碗裏,嗯了一聲,又給他添上一碗湯。

沈閑看他沒聽懂,将話說的更直白了些:“……你今天,不急着回去哈?”

給沈閑挑菜的動作停了,周明朝看他一眼,又低頭接着把排骨上的肉夾出來:“你的床睡不下兩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周明朝不在的時候,沈閑閑正色:“娘你不要摸我的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周明朝在的時候,沈閑在床上滾來滾去,還把臉放在人家手上撒嬌:“周兄,周兄,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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