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你是不是看不起遲雪?
算不歡而散。本是想着出來散心梳理思路的,結果非但當了一回冤大頭,還和遲雪鬧出不愉快,愁上加愁。
今年的孤緒路難道跟我八字不合?看來這陣子不适合過來。
憋着一股郁悶情緒,我打道回府。路上經過銀行,抱着多做準備的念頭,我下車找了一個認識的經理了解貸款事宜。等真回到春風不醉,也該去接茉莉了。
家裏有個孩子,人在很多事情上就都會不由自主圍着孩子轉,包括對時間的計劃與感受。
和宋蔚然母女同住之後,我逐漸生成一種認知:一天的開始,是送茉莉去上學,一天的結束,是把茉莉從幼兒園接回來。
每一天,不管中間發生了什麽,出現多麽棘手的難題,只要接回活蹦亂跳的茉莉,這一天也就算安然美滿地過去了。
推己及人——偶爾,我會想,當年向美芳每天下了班回家見到我和遲雪,是不是也有這種慰藉之感。
否則我們兩個不省心的東西,她幹嘛辛辛苦苦養着。
晚上宋蔚然回來之後,我們商量了一番,還是決定暫停對春風不醉的改造。
一方面,托遲雪的福,這個月店裏确實取得了不錯的營業額,賬目上不至于太難看,心理上也感覺找到點信心。
宋蔚然想着,那就再趁熱打鐵,利用與朋友的聯合畫展做一波借力宣傳,強化春風不醉的品牌形象跟定位,多打開知名度。
另一方面,我也确定了幾個能嘗試聯系借錢的朋友,當中有人态度不錯。
總歸,我們兩個不至于讓書店下月就關門大吉。
之後幾天,我便忙于與那些朋友面談。吃飯喝酒,你來我往,倒是湊了幾筆不大不小的款。
只可惜,這麽多年我始終混得平平無奇,人際圈子裏鮮有富貴權勢者,平常朋友們那點相助又能成什麽氣候?
“別着急,”相比之下,宋蔚然可比我淡定許多,“錢多有錢多的經營方式,錢少有錢少的支撐對策。之前三年都過來了,捱一捱不就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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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樂觀開朗的笑臉,我由衷佩服,當着佳佳的面抱拳恭維:“要不怎麽說,做大事還是得靠女人呢!你們女的就是能扛。”
佳佳在旁邊笑彎腰。
現在店裏只有她一個員工,我們都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刻意對她隐瞞財務危機。她反而比之前呆得更踏實了。
“程哥,然然姐,你們為什麽不找遲雪幫忙啊?”笑罷,她疑惑問道。目光還四周瞟了一圈,防什麽似的。
“呃,我是想啊,但你程哥吧……”宋蔚然意味深長地望向我,一副不關她的事,鍋都在我的樣子。
那天孤緒路的事,我後來只随口跟她提了一嘴——好吧,“随口”是裝出來的,我是特地想告訴她。
後來她好像花了不少時間,也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扒出來一些說法。據那些說法,遲雪那個小情人很可能是影視圈某巨佬的兒子。
那巨佬是影星轉商人,年過半百,半生的情感生活可謂風生水起,正經帶着出入過大場合的女明星就能數滿一只手。
然而他女人無數,孩子卻只有一個原配生的兒子,還随母姓,叫曾玉菡。
不知是不是名字取錯了,這位玉菡少爺從小就好男風,操作條件又比《紅樓夢》裏那位可憐的同名人物優越得多。他爸愛搞女明星,他就慣找男明星,是娛樂圈八卦裏著名的金主。
由此而想,遲雪和他的關系,就不難勾畫了。
我當時聽完這些,比看到遲雪演假了吧唧的社會精英更如鲠在喉,想必臉色很差。
宋蔚然從那之後到今天,都沒再在我面前提過遲雪的名字。要不是眼下佳佳一問,這個名字恐怕就要在一段時間內成為我們之間的禁詞了。
“哪有這麽好找,”我将嘴角向上提拉,扯出笑的弧度,“我們認識他都是很小的時候了,後來也多年沒來往過,現在是兩個世界的人,哪有說找就找的。”
“可是我聽說遲雪很大方的!程哥,你認識景辰嗎?”大概是篤定我不認識,佳佳一邊問一邊翻出手機找照片。
“就這個!現在也算一線流量了,以前沒出道的時候過得很困難,有兩年都完全是遲雪接濟的呢。他有一回要參加面試還是什麽,遲雪給他準備了全套名牌行頭,後面東西直接送他了。程哥,你知道他那一套能值多少錢嗎?”
“……”我但看着她,不語。
她先伸出兩根手指:“光手表就二十多萬!”
宋蔚然聞言,啧嘆一聲。
“整一套,還有衣服啊鞋子啊首飾啊……哦,還有化妝師!化妝師是娛樂圈別管出名不出名的明星都争着想請的京京,怎麽着也得六位數的!所以,遲雪送的那一套行頭肯定價值超百萬!你們看,他一百萬送得很輕巧的!我們這家店只要他稍微支助一下,接下來半年……哦,半年不行的話那至少這個季度,都不用愁周轉了吧?”
說完,她睜大發亮的眼睛瞪着我。那樣子看起來,好像就想勸我立刻、馬上、現在就向遲雪借一百萬。
不得不說,聽完她這麽個算法,我确實有點心動。但這點心動馬上被甩進“卑鄙”的行列中,繼而全然抛卻。
我二十歲開始提前離開學校進入社會,至今林林總總做過五六份事。最簡單的是服務業短期工,最冒進的是跟人去邊境倒騰鑽空子的商貿,早已不是正氣凜然的傻白甜。
但面對遲雪,我不願意。
即便他口袋裏有金山銀山,我也不願意問他從裏面拿一個銅板。
這當中沒有什麽強悍的道理,都是人類繞不開的擰巴。但我不管擰巴對不對,好不好看,就是不想繞開。
“那也是他主動願意給別人啊,他人好是他的事,我們跟人家八竿子打不着的,瞎觊觎什麽?好了,工作去吧!”
我揮揮手,示意佳佳哪裏有活兒哪裏去。她撇撇嘴,眼中的希冀火焰黯下去,也把自己的話當玩笑翻過去了。
佳佳走後,宋蔚然沖我“哎”一聲,招呼我靠近。
我挪了下椅子:“幹嘛?”
“就是……”她欲言又止,連啧帶嘆,猶豫好半天才低聲問道,“你是不是看不起遲雪?他現在雖然可能和曾玉菡有利益情人關系,但當年離開時跟的那個人應該不會……”
“你別胡說。”我打斷她,坐回原位,“我們都壓根不知道真實情況,我怎麽會拿這種事看不起他。這些是他自己的私事,我們也管不着。”
“向程,你難道就不關心他嗎?他不僅僅是一個遠在天邊的大明星,他還是我們的弟弟啊!”
“你弟弟,他從來不認比我小。”
“你別岔開話題,你就說,你有沒有一點想站在兄弟的位置上關心他?”
“……”我雙唇張合想說話,呼吸灌入喉嚨,卻又堵了一切。
我不知道。我這麽回答宋蔚然。
宋蔚然久久看着我,良久不語。最後嘆了口氣,沒再逼問我什麽。她明白,再讨論下去我也說不出什麽,甚至是不會說什麽。
早年她就評價過我,說我是打不開的金剛心,捂不熱的石頭,包了一百八十層殼的筍。每剝開一片,以為到芯了,都會發現那不過是稍微嫩一點的殼而已。
她說她看不透我,不懂我為什麽連對她這樣的親人朋友都無法多一點坦誠。她曾為此非常生氣,尤其是她已經将最狼狽的一面都給我看過之後。
對于她的評價,我無法反駁。對于她的困惑,我也同樣無法解釋。
因為我是真的不知道。
也許真如她所言,我是個冷心冷肺的機器,只是曾被教育過人情道義,所以就在一定範圍內循着這些人情道義做人過日子。
不管怎樣,生活還是得過。
我一直相信運氣守恒定律,在某一方面倒黴,就會在另一方面收獲點什麽。盡管有時候得失的分量并不對等。
這一次,它又生效了。
在經過給小混蛋表弟當冤大頭,與遲雪不歡而散,和宋蔚然略生隔閡之後,我忽然給春風不醉找到了真正可稱為投資的資金。
施以援手的人,是我所有稱得上朋友的人脈裏混得最有錢的一個,叫展雲鵬。
這個人在我的生命中,分量不可謂不重。
二十一歲,我走出社會的第二年,由于學歷欠缺,失去了當時賴以生存的工作。
那是一份普通但體面的工作,如果有幸做到現在,興許也能拿不錯的年薪了。當時我十分珍惜它,被它淘汰,我茫然無措。
展雲鵬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我們在酒吧不打不相識,起初對立幹架,後來在混戰中莫名其妙成為一隊,一起蹲了一晚上派出所,隔天出來就被他認做兄弟。
之後三年,我就是跟着他去邊境做生意,掙到了在我目前為止的人生中都算巨大的財富。及至宋蔚然人生不幸,無人可依,我才回陽城來。
與宋蔚然開小書店這三年,我幾乎不與展雲鵬聯系。
一方面,他在邊境的生意我并不十分認可。另一方面,他為人有些江湖氣,認為彼此既然分道揚镳,就不必再做朋友。
這一回我借錢,也并沒有借到他身上去。但不知是誰說了過去,他竟主動找來。話說得非常敞亮,就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想回來做點正規買賣。
這是他們這路人——包括曾經的我,最常見的做法。
只是,我已經把當初帶回來的都敗得差不多,正經路卻還沒摸索明白。他則帶着幾十倍于我的積累回來,剛剛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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