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你情我願

蓮藥臺的執事面色有些焦急。

他道:“顏小姐請速随我來吧,方才韓公子昏迷時,便一直急切喃喃你的名字——他自身都那樣了,還惦記着你是否無恙。醒來時更是拒絕進入護心池,堅持要見你最後一面。”

顏喬喬還未說話,沉舟便上前打斷。

“稍等。”她一板一拍地說道,“殿下有命,顏小姐若要見韓世子,必須知會殿下。”

說罷,返身掠進清涼臺。

顏喬喬抱歉地看着執事:“勞煩稍等片刻。”

執事眼角微抽,神色帶上些古怪。

“韓師兄他當真不行了嗎?”顏喬喬問。

執事嘆息:“只待咽下最後一口氣了。你們也真是的,發現西梁邪人怎麽不趕緊報官,偏要以身犯險!你還算運氣好,撿回一條命,韓公子可就……真是天妒英才。”

顏喬喬點頭應是。

說話間,沉舟大步從殿下掠出,到了面前拱手道:“我會跟随顏小姐去蓮藥臺,殿下交待,顏小姐不得靠近韓世子一尺之內,不得有任何肢體接觸,不得竊竊私語。”

顏喬喬老實點頭:“是。”

她知道殿下肯定得盯着她,不會給她斬草除根的機會。

執事眼筋直跳,面色更加古怪:“……”

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蓮藥臺種植的都是可入藥的花草樹木,稍微靠近一些便能聞到陣陣沁人心脾的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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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多建成圓頂,以不會透進風雨的草廬為主,屋後有許多用木板圍起的八卦形狀熱藥池,散發出袅袅白煙。

安置韓峥的屋舍內盡是血腥氣。

藥榻下面的木盆中堆滿了浸透血液的白布巾,韓峥赤身躺在榻上,通身未着寸縷,只纏滿裹有藥泥的細布。

額頭被包紮起來,一頭黑發散在枕後,臉上擦幹淨了,虛弱蒼白,仍是十分英俊。

身上沒有起伏,似乎已停止了呼吸。

看着十分凄涼可憐。

傅監院坐在榻頭前的一只高草凳上,并兩指,摁着韓峥腕脈,以道意吊住他一線生機。

見到顏喬喬,傅監院很不爽地開口喚韓峥:“你等的人來了!有什麽話便說!說完趕緊進護心池!”

臉上寫滿對戀愛腦的不贊同。

顏喬喬走到藥榻旁邊,垂眸望下去。

只見韓峥眼睫動了動,緩緩睜眼。他的視野大概十分模糊,目光渙散,四下望了望,才一點點落在顏喬喬的臉上。

四目相對,他艱難地扯了扯唇角,呵地一笑。

“你居然……安然無恙,可惜了,黃泉路上……無人作陪,苦啊……”

說着苦,倒是叫人品出些豁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像韓峥這樣小心眼、多疑、睚眦必報的人,臨死前說出這樣的話,也便意味着他放下了。

顏喬喬手指輕顫,藏在袖中,掐住了掌心。

她想,這個人可真狡猾。他殺她的時候避得遠遠的,便是不想面對這一幕吧。

無論再如何猙獰可惡的兇獸,瀕死之際弱弱哀鳴,亦能牽動人人皆有的恻隐之心。

看着瀕死的韓峥,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己。貫心之痛遠遠超出常人想象,鮮血嗆入喉嚨,身軀毫無形象地抽搐……或許,那時江白忠亦是短暫生出一線憐憫,于是告訴她父兄之死的真相,讓她趕緊閉眼,速速尋閻王告狀去。

顏喬喬壓抑住情緒,抿了抿唇,道:“我安然無事,可真是對不住韓師兄了。”

韓峥用半渙散的目光凝視她片刻,吐着血輕笑:“你這嘴……不饒人。”

“廢話說完沒有!”身為醫者,傅監院實在忍無可忍,“說完滾進護心池去!”

“最後,一句。”韓峥彎起眼睛,無力地揮了下手,喘息着說,“顏、喬喬,你最好祈禱……我死了。我若,未死,娶不到妻,便……找你!”

他笑着,眼一翻,厥了過去。

顏喬喬只覺一股寒麻之意順着脊椎蹿起,頃刻覆滿背部、兩腮及後腦。

雖然她知道韓峥這是玩笑話,但對于她來說,嫁給他,便是真真切切的無邊煉獄。

傅監院急急摁住韓峥腕脈,語氣微變,“快,送入護心池,準備刺心針!閑雜人等速速退離!”

刺心針的作用是刺激停跳的心髒。

顏喬喬掐住掌心,與衆人一起離開蓮藥臺。

走在漫天星光下,顏喬喬只覺忽冷忽熱,身心仿佛都懸在半空。

就像做夢。

她一時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脫離了一場噩夢,抑或,眼前這一切才是夢,手一伸它便要散成鏡花水月。

恍恍惚惚走出一段,身邊的沉舟忽然悶悶說了一句:“你不用害怕,就算韓峥真沒死,殿下也不會答應這種婚事,不會讓你嫁給韓峥的。”

顏喬喬迷茫回神,怔了片刻,唇角浮起苦笑,眼眶未熱,卻落下了兩行淚水。

殿下能管這世間一切不平,卻管不到男歡女愛去。

想來,前世她與韓峥定婚的時候,殿下應當覺着他們是天作之合吧。畢竟在這昆山院中,除去不與諸侯聯姻的殿下之外,最出色的男女便是她與韓峥。

她記得離院那日,書院在鵬程臺置下酒水送別學生,她與韓峥攜手出席,主位上方的殿下還特意飲了半杯酒,向他們道賀——那是她與殿下僅有的一次短暫對話——前世她至死不知他是小将軍。

那一日她和韓峥都穿着紅衣,殿下也難得地穿着紅衣。他的身體已病重得厲害,一直在輕喘、咳嗽,飲酒之後更是用絲帕掩了唇,留下極淡的血痕。

即便如此,那身風度仍然無懈可擊。

“你怎麽更難過了……”沉舟郁悶撓頭,“都怪破釜那個憨貨,與他待久了,我也不太會說人話。”

顏喬喬:“……”

“不然你想想開心的吧。”沉舟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啪一下打了個響指,“明日不就是春考麽!”

顏喬喬緩緩凝住視線:“……?”

“春、春考?”

昆山院兩次大考,分別在春與秋。

以往便罷了,她雖然懶散厭學,好賴也能勉強追着進度,混個合格不成問題。

可如今,她從十年之後重生歸來——離開學院十年,誰還能記着書本上那些鈎章棘句,佶屈聱牙?!

顏喬喬感到一陣眩暈:“沉舟将軍,你管考試叫開心?”

沉舟呃了一聲,無助撓頭,“啊這,每次考試,殿下總是神清氣爽啊。”

顏喬喬:“……”

她只想靜靜。

來到清涼臺時,公良瑾正倚着窗邊的長榻,執一卷古書研讀。身穿寬大的白袍,周身環着月般的清輝。

“韓世子有說什麽嗎。”他的視線仍落在書上,若無其事地問。

顏喬喬怔怔望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他,望到上一世遙不可及的少皇殿下那裏去。

半晌,她茫然開口:“殿下不會讓韓峥娶我對嗎?”

他手中的書卷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他望向她。

觸到她迷惘悲傷的目光,他蹙起了眉。

“嫁娶講究你情我願,若有脅迫、勉強之事,我自然不允。”他放下了書卷,“怎麽了?”

顏喬喬晃了晃神,輕輕地笑了下:“……沒什麽。”

她記得,前世在她飲那杯祝福酒之前,殿下曾很認真地說過,切莫勉強。

他那一身紅衣太過灼目,刺得她心中有些酸。其實,飲盡薄薄一盞灑,并不會讓她感覺勉強。

韓峥大笑起來,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我這位未婚妻酒量好得很,我與她夜夜對飲,大半時候不是她對手!”

顏喬喬并未與韓峥夜夜對飲,只是偶爾在他的堅持下,同他一道去碧心臺,與他的好友飲酒說話。顏喬喬當時不知他為何要誇大其辭,在那樣的場合,她也不好出言反駁,落他臉面。

那時她擡眸,便見殿下淡笑着飲盡了杯中酒。

他身體不好,酒意上了眼眸,清冷黑眸深邃如海,令人絲毫無法看透。

……

顏喬喬驀然回神,發現殿下正坐在榻上,靜靜地凝視着自己,目光平靜溫和,與前世一般無二。

她心頭澀然,道:“殿下請放心,我絕不會再勉強自己。”

聲音蘊上了水氣,綿且沉,就像沾到醋的棉花團。

“再?”他極敏銳。

顏喬喬心緒紛亂,如同雜草叢間騰起了一大群鳥雀。

有些話,她無法對清風明月的殿下說。

殿下一生從未有過任何緋聞,雖然最後七年沒有他的音訊,但當她看到暗焰中那道清瘦的身影時,她本能地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

前世在他身體頹敗之後,什麽大儒弟子,什麽秦妙有,完全沒了任何聲息——論起情意,甚至還不及龍靈蘭,畢竟人家龍靈蘭在得知韓峥經脈盡廢永遠殘疾之後,還願照顧他一生一世呢——倘若韓峥沒毀容的話。

而今生,殿下雖然也受了傷,但看着仍是硬硬朗朗,魅力非凡。

明日進宮,難免要被那個空谷幽蘭給盯上。

這般想着,顏喬喬抿了抿唇,鄭重其事地開口:“殿下您說得很對,嫁娶講究你情我願,所以殿下您也一樣!”

公良瑾挑眉淺笑:“我?”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捏住自己的雙手,認真傾身道:“您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娶妻,像您這樣的,就該獨身一輩子!”

公良瑾:“……???”

聽聽這叫人話嗎?

公良瑾擡手摁了摁額角,目光複雜地瞥向她。

只見她沐浴之後,滿頭烏絲還未徹底幹透,便又沾上了山道上的清露。白袍之下,纖秾合度的身軀輕輕地發着顫,帶着些驚惶,不知何時留下了餘悸未消。一雙清亮明媚的大眼睛裏面蒙着薄霧,唇色微淡,看上去極美又極脆弱。

神不守舍,渾然不知自己在說什麽胡話。

公良瑾揉了揉眉心,将一切話語咽回腹中。

罷了。

這個夜晚,因為傷口崩裂,公良瑾重新包紮了整整四回。

天将明,顏喬喬總算是支撐不住,眼一閉栽向榻沿。

一只大手及時托住了她的額頭。

他拉過一只軟枕,墊在她的臉下,讓她伏趴在榻旁——坐着睡覺,對于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倘若将她抱到榻上去,既容易驚醒她,又顯得有些冒犯。

他取來狐裘,輕輕為她披上。

踏離內殿之時,他特意再多放下一重簾幔。

殿內連一絲風也沒有了。

他離開主殿,憂郁地游蕩在回廊,來來回回走了十幾圈。

破釜與沉舟實在看不下去,沉舟狠狠拱了破釜幾下,逼着他上前。

“殿下,可否讓屬下為您分憂?”破釜拱手,垂頭。

公良瑾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溫聲問:“你覺得我孤獨一世,是否活該?”

破釜:“……?!”

沉舟,沉舟你過來!這是什麽奪命問題,讓他怎麽回答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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