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來日方長
“不在床榻上提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是基本禮儀。”
公良瑾的嗓音極清冷,語氣極正經。
黑眸凝視着她,深而澈,坦坦蕩蕩。
顏喬喬的心尖很沒出息地感到一陣悸顫。
她慌亂避開視線,手指無意識地掐着被褥,低聲回道,“那,可以提亂臣賊子麽?”
公良瑾:“……”
“先等結果。”他無奈地嘆,“閉眼。”
顏喬喬老實地點點頭,閉上了雙眼。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幹澀得要命,一絲一絲火辣辣地疼。不必說,定是一雙通紅的兔子眼。
自從殿下離開,她再沒睡過一次囫囵覺。
韓峥下手又快又狠,一夜連着一夜強襲攻心,雖然她的神智尚未崩潰,但身體卻是每況愈下,倘若再這麽持續下去,恐怕糟糕的身體狀況就要影響到她的心理狀态了。
她的手指輕輕顫抖,緊緊攥着公良瑾的衣袍,就像墜崖的人抓住了藤蔓。
思緒一轉。
“殿下,您在青州,有沒有遇到江……”
忽然想起不能提別的男人名字。
顏喬喬頓了頓,拐彎抹角道,“江姓劍道大宗師,年約六十,蓄須,籍貫大西州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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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瑾:“……”
想要她安靜歇息是真的很難。
他輕聲嘆息:“邀南山王前往威武山之人并非江白忠,有人刻意誤導你。我察覺有詐,第一時間趕回——你與我,皆被人算計了。”
顏喬喬身軀微震,回過神時,只覺冰寒的戰栗從肢體向心間蔓延。
看到“江”和“威武山”,她自然會想到前世父兄遇害之事,必定向公良瑾求助。
而公良瑾只要去了青州,那就意味着他已經相信了她“再世重生”這件事——這一點至關重要,它能夠影響接下來的一切決策與博弈。
從某種意義上說,雙方此刻都已看到了對手關于“前世”的底牌。
顏喬喬眼前不禁浮起了韓峥的樣子。
蒼白虛弱,鳳眸狹長精亮,唇角勾着溫柔陰冷的笑容。
她仿佛聽到他笑着對她說,顏喬喬,我們,來日方長。
破釜沉舟率領一隊影子般的暗衛,打馬掠下昆山,四散追查。
韓峥行動不便,離霜帶着他,無法徹底掩藏行蹤。
很快,便有蛛絲馬跡報到了破釜沉舟面前。
“追!”
官道揚起黃塵,一行人如流星般疾馳,不多時,便見巍峨的京陵城矗立在前方。
“嚯!”破釜驚嘆,“這小子該不會打算上金殿告咱殿下的禦狀?”
視線相對,兩個人齊齊感覺有些心虛。
別的且不說,此刻殿下就還留宿在某人的院子裏哪,一抓一個準!
“……”
靠近城門,便聽到了西南角城樓上傳來激烈的打鬥動靜。
韓峥并未前往皇城,而是上了城牆。
只見一架黑篷馬車散在了城樓下,離霜背着韓峥,手執寒劍,騰挪遷躍,正往西南角的瞭望塔方向沖殺。
城牆守軍不是離霜對手,但勝在人多,前排結起長矛盾陣阻攔,後排備好了弓箭。
“那裏是死路。”沉舟皺起了眉頭。
“死路不是正好甕中捉鼈,上!”破釜抽出大刀,從馬背上掠起,轟隆一聲落在牆階上,踏着城牆邊緣蹬蹬便往上疾馳。
沉舟知道這個家夥有勇無謀,趕緊追上前去提醒道:“當心有詐!”
“嗐!知道!用得着你說?”
越靠前,越是覺得不太對勁。
離霜的修為未免也高過頭了些,身上背着那麽大一個累贅,騰挪運氣竟然絲毫也不受影響。
沉舟皺眉:“你背着我能這樣打嗎?”
破釜認真地對比了一下韓峥與沉舟的身形,然後單手比劃着說道:“那必須不行!沉舟啊,最近你吃得有點多,比韓峥都胖了一整圈兒!”
沉舟:“……”忽然不想辦正事,只想幹掉這個憨貨。
破釜心大,并未察覺到殺氣,沉吟着問道:“你說他們會不會弄了顏王女那種翅膀,準備從瞭望臺飛走?”
沉舟閉了閉眼:“除非他想被射成個飛刺猬。”
“哦……”
說話間,二人腳步并未閑着,“唰唰”從城牆守軍身旁掠過,停到了瞭望塔下。
瞭望塔通體石質,旋梯在內,透過石壁上的方形瞭望窗臺,隐約能夠看見離霜正在一圈一圈往上拼殺。
狹窄的空間,摸不準套路的敵人。
破釜謹慎地停下來。
“我說沉舟啊,你我可是殿下身邊最得力的兩員大将,”破釜道,“會不會有人故意下套,想把你我騙進去殺?”
沉舟驚奇挑眉:“可以啊你!”
她招了招手,讓弓箭手将燈籠挂在箭上,“嗖嗖”往瞭望塔裏面射。
光影明滅間,離霜的一舉一動清晰可見。
她依舊板着一張面無表情的冷臉,唇角微微下抿,眸光堅定,執意帶着韓峥向瞭望臺頂拼殺,其餘一切皆沒被她放在眼裏。
韓峥伏在離霜背上,神色怡然自得,閑閑環視周遭的刀槍劍戟,仿佛是到此地踏春來了。
“這是要幹嘛?”破釜沉舟謹慎地後退幾步。
韓峥二人進了瞭望塔,除了可以拖延久一點之外,再無任何益處。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這一幕,與想象之中全然不同。原以為韓峥逃離昆山之後定是像老鼠般東躲西藏,不料他竟這麽堂而皇之地把自己亮成個螢火蟲。
沉舟摸了摸下巴:“如此,韓世子遇害身亡的命令就有些不好執行了啊。”
破釜恍然大悟:“所以千鈞一發之際,宮中就會來人大喊——刀下留人?”
“總之,先把人拿下再說!”
二人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祭出兵器,揮揮手,護着對方後背,雙雙掠入瞭望塔。
一圈圈旋轉石梯,越往上越狹窄。
離霜背着韓峥已沖殺到了高處,駐守在塔上的守軍輕易被擊潰,一個個傷兵下餃子般往下墜落,破釜沉舟謹慎地用兵器搭上一把,将傷員遞送到靠牆的石階上。
很快,便到了塔頂。
破釜沉舟先行落腳,身後,影子般的暗衛一掠而上,将韓峥二人圍困正中。
逮住了!
“韓世子,”沉舟很沉痛地說道,“你且安心,我等奉殿下之命,定将你從這刺客手中救出,保你無虞。”
十幾支火炬燃起,轟一下照亮了塔頂。
韓峥生得漂亮,光芒打在他的臉上,蒼白的肌膚仿若透明,濃黑的眉眼虛虛浮于面皮之上,唇也顯得殷紅,一副病弱美少年的模樣。
他勾起唇角,眸中全無笑意地笑道:“那可真是多謝兩位将軍。刀劍無眼,動手之前,可否請兩位将軍替我向顏喬喬帶句話?”
破釜沉舟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
“請講。”破釜故作沉穩地說道。
韓峥眯着狹長的眸,仰起下颌,笑嘆:“告訴她,畫帶葉木槿,那還是我的茶臺手感更好。”
破釜沉舟不解其意,正待發問,只見離霜陡然出手,劍尖蕩出道道銀色劍芒,如飛瀑一般襲向四面八方。
戰鬥一觸即發。
真動起手來,破釜沉舟倒是發現離霜的修為并不像想象中那麽詭谲。倘若忽視她還背着個韓峥的話,那便只是個比破釜和沉舟兩人加起來更勤奮的修士而已。
很快,離霜被逼到了絕境。
她不顧自己負傷,用盡全力護着身後的韓峥,退到了塔壁邊上。
離霜身上已有斑斑血痕,身後之人卻未傷到一分一毫。
倘若顏喬喬在這裏,她會發現離霜此刻的姿态與前世護着她的時候一般無二。
“嗤——”
離霜右臂沁出長長的血痕,握劍的手失控顫抖。
破釜瞅準了機會,揚起重刀,一刀斬下!
離霜舉起微顫的長劍來擋。
“铛——咣——”
長劍被一劈為二,離霜倒退一步,口中吐出鮮血。
左右暗衛順勢掠上,摁住離霜雙臂,抓向她背上的韓峥。
韓峥唇畔仍挂着微微的笑意。
就在兩只大手擒向他肩臂之時,只見他挑了挑眉,向着衆人粲然笑開。
下一瞬,便見他的身體如水波一般散向四周。
“?!”
波紋疊蕩,韓峥面容扭曲,暗衛的手齊齊抓了個空。
再一霎,這個伏在離霜背上的殘疾男人已擴散出三尺有餘。
破釜疾掠上前,探手去撈。
這一撈,便如水中撈月,只讓韓峥散得更快,頃刻便擴展到半丈來寬。
“破釜啊……”沉舟幽幽開腔,“你再說一次,我與韓峥,孰胖?”
韓峥消失無影,暗衛一擁而上,只拿住了離霜。
消息傳回赤雲臺時,顏喬喬已不耐疲憊,陷入了沉沉夢鄉。
睡夢中,她隐隐感覺到有一只溫暖的手沾了清涼的藥膏,一點一點塗抹在她的傷處。
脖頸、左手。
涼意氤氲,那些地方漸漸便不再一漲一漲地跳着疼,她不自覺地發出了舒适的輕吟。
“嗯……”
那只為她塗藥的大手微微發僵,再後來,指尖的溫度變高了一些,連清涼的藥膏也無法掩蓋。
這一覺睡得極沉。
顏喬喬醒時,透過赤霞株的日光已經能灼痛眼皮了。
她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倚在一個陌生的形狀上。迷迷糊糊睜開眼,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她輕輕吸一口氣,聞到了寒月般的清幽。
便是這個味道,贈了她一夜好夢深眠。
身軀忽地僵硬。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睡在何處——她的腦袋倚着少皇殿下,左手堂而皇之地覆在他右邊胸膛上,另一只手藏在被褥中,揪住他腰側的衣裳。
心跳幾乎停滞。
她屏住呼吸,偷偷翻起眼睛看他。
他眉睫烏黑,唇薄,五官精致絕倫。熟睡的樣子,仿若冰雕玉琢。
她的心髒懸到了嗓子眼,有一搭沒一搭地亂跳。
她知道自己睡相不算好,卻沒想到竟然膽大如斯,趁殿下睡着時這般造次!
正是不知所措時,見他眼睫微動,似要醒來。
顏喬喬腦海“嗡”一聲響,身體快過了腦子,飛速閉緊雙眼垂下頭,裝出熟睡的模樣。
心跳快得離譜。
感覺到他動了下,她腦一抽,欲蓋彌彰地擡腿亂動,用實際行動表明自己睡相真的差。
一動便後悔了。
她的腿不知道什麽時候蹭到了他的身上,一擡,便清晰地感覺到兩個人的衣料相互摩擦,袍子下面,是他那精瘦微硬的身軀。
“……”
還沒來得及後悔,一只大手忽然鎮下,握住了她的膝,禁止她繼續向上瞎蹭。
修長如竹的手,力量感十足。
掌心的溫熱肆無忌憚地透過中衣,烙得她心尖一顫。
許久,她聽到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緩緩将她的膝蓋推到一旁。
大手擁住她,像抱一個小嬰兒般,将她從他身上抱起來,小心翼翼放到一旁。
顏喬喬裝模作樣醒來,只見他倚着榻假寐,與她河水不犯井水。
目光相對。
顏喬喬脫口道:“我沒醒過,殿下。”
話音未落就後悔了,這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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