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金石相擊

顏喬喬身軀一動,抵在兩個人之間的金磚便直直掉了下去。

落向某人下腹。

下一瞬間,顏喬喬隐約聽到了金石相擊的聲音。

“?”

旋即,一道陡然錯亂的氣流落在她的發頂。

顏喬喬迷迷糊糊擡起雙眸,沖他笑道:“趙玉堇,你身上究竟藏了多少好東西?”

血玉骨令、幽磷白瓶、東珠、赤火石、翅膀……

還有此刻金磚撞上的東西。聽着聲音,便能感覺到它的質地非常堅硬。

她一面說,一面把手探了過去,“讓我看看。”

公良瑾:“……”

他深吸一口氣,大手鎮下,捉住她那只為非作歹的爪子。

“嗯?”她眨了眨眼睛。

他不動聲色,曲起一條長腿,将她柔軟的身體隔離在安全的地方。

他一手扣緊她的手指禁止她亂動,另一手摁住她的後腦勺。

顏喬喬忽然被制住,還未回過神,天人般的俊美容顏已俯身湊到了近前。

他的神色與平時大不一樣,眸光暗沉,氣息緩重,動作強勢而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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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喬喬雙眸睜大,身軀不自覺地微微蜷縮,心間一陣悸顫。

她下意識想逃,腦袋卻被他的大手牢牢扣住,毫無輾轉餘地。

心慌得一塌糊塗,思緒攪成一團亂線,骨子裏一陣一陣往外泛着麻。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天敵叼住脖頸的動物,喪失了思考和活動能力,只能任對方為所欲……

他微微眯了下黑眸,恨恨啓唇:“別亂動,閉眼,睡覺。”

清冷的嗓音變得暗啞,帶着些平日沒有的警告意味。

顏喬喬怔怔眨了眨眼睛,吐出小小一團燙人的、帶着花果清香的白氣:“……哦。”

原來,他只是要命令她睡覺。

她繃緊的雙肩慢慢松開,一陣酥麻的軟意拂過周身,她順着他手掌的動作,軟綿綿把腦袋倚在他的身上。

她的腦袋燒得不大靈光,下意識便喃喃道:“原來趙玉堇不是要親我啊。”

公良瑾:“……”

“自己媳婦也不碰嗎。”她嘀嘀咕咕,“沒關系,我不在乎。”

腦袋裏遲緩地想着,即便是趙玉堇,也和殿下一樣不染紅塵,是神仙。神仙本來就沒有七情六欲,怎麽可能下凡親人?

公良瑾額角青筋直跳。

他深吸一口氣,垂眸看她。

她仍在沒完沒了地叨叨:“無所謂,我真的不介意,我早就說過……”

一只大手拎住她耳朵尖,示意她擡頭。

四目相對。

黑而深的琉璃瞳眸中,清晰地映出她暈紅得不正常的臉蛋。

帶着薄繭的指腹不輕不重地擦過她的耳廓。

他認真道:“旁人胡言亂語,聽過便過了,如何當得了真?”

他的神色和語氣都是老成持重的模樣。

顏喬喬後知後覺縮了縮脖子。

他分明只是碰了她的耳廓,可不知為什麽,內耳骨卻一陣陣酥麻,麻到了心裏去。

她暈乎乎地看着他,腦袋忽然搭錯了根弦。

她笑道:“那趙玉堇,你到底要不要親我嘛?”

公良瑾:“……”

她輕輕眨着眼睛,燒得滾燙的唇瓣微微開啓,像赤霞株的花雲,濃豔、輕顫,每一下都在撩撥他固若金湯、克制自律的神經。

他盯着她,片刻,眉心蹙起。

她的笑容極美,卻并不凝實。就像站在水邊撈月,明知伸手只會握到滿指破碎,卻還是帶着一腔孤勇,向水面探出指尖。

他察覺到她藏得極深的脆弱。

眼尾的薄紅迅速褪去,長睫掩下眸色,他緩緩垂頭。

鼻尖輕輕相觸。

她熱,他涼。

顏喬喬感覺自己正在與一尊神像親近。涼涼的、堅硬的、冷白若玉的。

她壯起膽子,眼睛一錯不錯地看他。

身體和心髒都在微微戰栗。她其實有些恐懼,前世黑暗痛苦的七年給她烙上了太深刻的烙印,她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夠與人親近。

她想,唯有他。唯有眼前這個人。唯有趙玉堇。

他微微偏頭,鼻尖相錯,薄唇落下。

一雙大手覆上她縮起的雙肩,安撫她。

輕如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呼吸交織之際,她清晰地聽到自己心中的歡喜在抽枝發芽。

輕淺一吻,克制、珍重到了極致。

像溫柔的微風拂過花瓣,像垂柳的尖尖觸起不成形狀的波紋。

一觸即分。

他緩緩直起身,擁她入懷。

她聽到他的心跳不甚規律,輕一下重一下。

“不太合适。”他淡聲自語,“與我親近時,不該想着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此事到此為止,日後再不提。”

他眸光微冷,默默将“趙玉堇”這個身份抹殺。

顏喬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只覺得他的嗓音低低地帶着磁,讓她本就十分綿軟的身體快要化成一泓春水、一捧春風。

她揪着他腰側的衣裳,把燙得難受的腦袋拱在他溫涼堅硬的身軀上。

“趙玉堇。”她發出心滿意足的感慨,“為了見你,我願一病不起!”

“……”

他用兩根冰一樣堅硬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尖,迫她擡頭。

他涼涼瞥着她,全無笑意地微笑:“久病床前無孝子。”

顏喬喬:“……”

“還不睡?”他微挑起眉。

她心虛地彎了彎眼睛,擡手擁住他和金磚,陷入昏沉沉的夢鄉。

顏喬喬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駕寬敞的馬車上。

身下墊了好幾層蓬松柔軟的天絲褥,颠簸起來也綿綿軟軟,就像乘着平緩起伏的巨浪前行。

什麽時候離開了那條河,她竟渾然不知。

她忽地一震,急急擡頭環視周遭。

擡眸,與坐在主位上煮茶的公良瑾對上了視線。

“殿下……”

他壓了壓手掌,示意她躺好,不要起身亂動。

顏喬喬着急:“我磚呢?”

她的大金磚,那麽大一金磚,抱在懷裏,怎麽就沒啦。

公良瑾:“……”

他揉了揉額角,視線落向案桌一角。

顏喬喬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她的金磚被他用來做鎮紙,鎮着幾份公文。

她眸光微閃,心中悄悄晃過一個念頭——殿下不會用得順手就不還給她了吧?到時候她該如何向他讨要,才會比較不失禮?

公良瑾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輕聲嘆息:“看來病是全好了。”

眼前這人,與依偎在他身上眸光軟軟喚他趙玉堇的那一個,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顏喬喬控制着自己的視線,盡量不去瞄金磚。

她清了清嗓子,道出自己心中疑問:“殿下,我們不是正在被西梁軍隊追殺嗎?”

“嗯?”他道,“那又如何?”

她迷茫不解:“我本以為要奔襲叢林、跨雪山、過沼澤,受傷、吃生食,歷經千難萬險九死一生……才能逃脫追殺,返回大夏。”

公良瑾淡淡一笑:“最難的事情你我已經完成,其餘的,自該由旁人操心。”

顏喬喬:“……”

好有道理。

說話時,她感覺到車廂微微震蕩,廂壁傳來“篤篤”聲,如同在下一場疾雨。

“這是……”

“西梁人的箭。”公良瑾的廣袖紋絲不動。

顏喬喬:“……”

馬車後方響起了喊殺聲。聽着響動便能知道,路上埋伏了大夏的将士,在馬車經過之後,替他們阻截身後的西梁大軍。

顏喬喬神色微凝。

此地深入西梁國境。她知道,這些英勇的将士将永遠留在西梁,再無機會回鄉。

她抿了抿唇,心中有激蕩,也有沉重。

“值得。”公良瑾淡聲道,“血邪大宗師沒有回頭路。倘若叫他成功吞噬西部瞳的話,他将入主金血臺,受一國供奉,肆無忌憚地吸食活血。數年之內,放眼西梁恐怕見不着幾個活人。”

他的語氣極為平靜,淺而淡的陳述,卻令顏喬喬遍體生寒。

她忽然想到,前世沒有她和殿下的刺殺,“檀郎”與冰壺必定成功吃掉了西部瞳。

她記得在未來幾年裏,西梁方向一直悄無聲息沒有什麽動靜——原來不是沒動靜,而是正在醞釀一場真正的大風暴。

血邪若成聖,世間怕是要淪為真正的煉獄。

她深吸一口氣,怔怔望向公良瑾。

前世,殿下那一身血殺……莫不是,他在前往京陵斬韓峥之前,已出手平定了西梁血邪之禍?

心間忽地一震,直覺告訴她,她可能猜到了真相。

這般想着,胸中不禁熱血激湧,指尖難抑地輕顫,滾燙的熱淚浸濕了眼眶。

她想,他一個人走過那些路,只有孤零零一柄王劍陪着,該有多麽孤獨、多麽辛苦。

她怎麽能讓他一個人。

越是深想,越是悲從中來。

公良瑾煮好茶,擡眸一看,見顏喬喬紅着眼,抿着唇,金豆子噼啪亂掉。

“……”

這是……吓着了?

他遲疑片刻,起身。

頓了頓,俯身拾起鎮在案角的金磚,目光複雜地瞥了它一下,然後默默走到她的身旁,在細榻邊緣落坐。

薄唇微抿,略微猶豫。

終于。

“顏喬喬,”他垂眸,正色問她,“需要趙玉堇,還是你的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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