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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頃刻間無比沉靜,兩人生硬地眼對眼,皆都愕然。
喬言呆呆的,紅潤的唇微張合,整個人宛若木頭般立在原地,除此也做不出其它回應了。這一遭絕對是意料之外的變故,并非有意而為之,有的行為受到本能的驅使,壓根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等理智回籠已經來不及了。
其實本就不該發生這種情況,沒有各家長輩在,兩人平心靜氣坐一塊兒就不大合乎常理了,而眼下還這麽親近……真是邪了門兒,好像今天的所有事情都不太順當,做什麽都犯沖。
喬言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暈乎乎的,她發怔半晌,卡殼了,一時不知如何緩和這樣的僵局。
周希雲亦是,整個人緘默不語,眼睫倒是顫了三兩下,可除此外就沒另外的舉動了,俨然還沉浸在适才的事中。
良久,這位才死板地縮了縮手指,慢慢回神。
喬言也趕緊緩過勁兒來,連連後退一些。
周希雲側身從茶幾上抽出一張紙,低頭擦擦指腹。力道偏重,連同手背也擦了個遍。
倒不是嫌棄,而是得找點補救措施。
喬言假意清清嗓子,迫不得已說道∶“給我一張。”周希雲便抽一張遞過來,塞她手裏。
作勢抹抹嘴,喬言還抿了下唇,直覺應該擦幹淨了,才故作掩飾地又說∶“挺甜的……”
言罷,感覺這句話哪兒似乎有歧義,又滿臉不自然地添道∶“蛋糕很好吃,草莓味的還可以,比抹茶的更甜一點。”
周希雲也退開些,坐遠一點。
二人間的距離逐漸被拉開,最先挨在一處,現在中間再擠一個都不成問題。周希雲彎腰撿起面前的包裝袋和塑料勺子,将其全都扔進垃圾桶裏,幫着收拾吃剩的殘局,未了,再擡眼低聲問∶“要扔不?”
喬言手上只餘下一個空的小蛋糕托盤,她埋首瞧瞧,然後不疊把垃圾送上前,幹巴說道∶“給你。”
周希雲接了又扔掉,接着沒事幹似的拿回筆記本,不聲不響地點擊鼠标,接收資料,打開文檔。比剛剛更淡然了,算是勉強平息好了心情。
“櫃子裏有吃的,”周希雲溫聲說,不顯露出多餘的心緒,“樓下廚房裏還有食材,冰箱冷藏室也有。”
這麽晚了,再不睡就該是宵夜時刻。
可惜喬某人聽不出話裏的兩層含義,不明白個中潛臺詞,只覺得這是在壓制先前的尴尬,因而也沒往心裏去,僅是點點頭,嗯了一聲,說∶“知道。”
周希雲也不催她,過後就把精力都放回電腦上。
喬言收起腿窩在沙發上,坐一邊遠遠窺視筆記本屏幕,心裏都快擰成一團亂糟糟的麻繩了。她還是不困,沒有睡意,沒打算回客房歇下,亦不想着躲避,根本沒那概念,腦子裏還是稀巴爛的漿糊狀态。
閉嘴幾分鐘後,喬言端詳了一會兒桌面,禁不住又悶悶問∶“你不戴那個,能看得見?”
那個,指的銀邊眼鏡。
周希雲邊打字邊回答∶“看得見。”
喬言不解∶“看得見還戴眼鏡幹嘛?”
周希雲說∶“近視。”
喬言話痨,問法多。
“既然是近視,那為什麽不戴眼鏡?”
周希雲耐着性子回道∶“近視程度不嚴重,多數時候可以不戴。”
“哦。你什麽時候近視的?”“前年。”
“難怪,平時沒見你戴過這玩意兒。”喬言了然說,“你讀書時也不近視,好好的。”周希雲說∶“以前也有點。”喬言問∶“哪個時候?”周希雲如實交代∶“高三。”
“有時候是假性近視,用眼過度就會這樣。”喬言還挺了解這些,接道。周希雲說∶“差不多。”
喬言沒話找話∶“我記得高三那會兒,班上除了我們幾個,其他的全是近視眼。”“有五個人不是。”“應該。”“你和邢遠都不是。”
“班長高度近視,快一千度了,對不?”“不知道。”
“我還玩過他的眼鏡,戴上去可難受了,昏頭轉向的。”周希雲不想追憶往昔,搪塞道∶“嗯。”
喬言問∶“你戴眼鏡會暈不?”周希雲∶“不。”
喬言煞有介事道∶“我聽說,剛戴眼鏡都會這樣,因為不習慣,需要一定的适應期。”周希雲說∶“還好。”
喬言倒沙發靠背上,打直腿伸伸腰,“還有,據說眼鏡戴久了眼睛會變形,會越來越醜,變成小腫泡眼。”
有一類人天生就“會”聊天,專挑沒有理論依據的胡言亂語當真理。
周希雲手下一頓,打字的動作都慢了。
喬言細一回憶,說∶“咱們語文老師就是眼鏡兒,似乎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帥,中年就慘淡了,變成了倆綠豆,一丢丢大,睜眼閉眼都一個樣。”
語文老師,一中等身高的發福男人,教過她們。
這位老師的眼睛确實小,也不是眯眯眼,就是單純的小眼睛。他年輕那時身材比較瘦,臉也不大,還沒發腮,看起來就較為正常,而年紀大了以後便不太在乎外形了,随着臉盤子愈發圓潤,雙頰上的肉越擠越多,那雙不夠大的黑提葡萄眼就顯得過分小了。
喬言語文成績不咋地,但對該老師的印象可謂深刻,開口一講還挺樂,想起了一些很有趣的往事。
周希雲不想接這個,幹脆又不理會了。
喬言拿起她的眼鏡看了看,“你多少度?”周希雲說∶“不高。”
喬言問∶“不高是多高?”周希雲說∶“不到一千度。”
喬言瞅瞅鏡片厚度,與記憶裏班長的眼鏡對比了下,認同地說∶“你這肯定沒一千,五百都沒有,太薄了。”
周希雲又點了點鼠标,“只有一兩百。”
喬言嘴損∶“小心升高。”周希雲∶“不會。”
“好像要一直戴着才升得慢,經常取了戴戴了取就會加深度數。”喬言說,挪過去些,“比如你這樣。”
周希雲沉心看屏幕,權當聽不懂。
喬言靠近望望,“不過你眼睛好大啊,以後應該不會變成豆豆眼。”周希雲∶“……”
瞎扯淡一番,氣氛漸漸平複下來,沒那麽窘迫了。
喬言故意挑些無關緊要的話羅裏吧嗦,将那點不小心的意外翻篇,之後不再提及。
周希雲應付不了她,到最後沒再接話。
小客廳裏又靜悄悄的,靜到都能清晰聽見對方衣料摩擦時發出的簌簌聲。
喬言用浴巾當毯子披身上,擡手弄弄半幹不濕的頭發,摸一摸還在滴水沒。
電視劇特別無聊,演來演去就那麽些破事,不是你侬我侬就是小三出軌,要不就突然冒出一段現實向的家長裏短。現代的肥皂劇編劇越來越偷工減料了,不用心順劇情,純追求感官刺激,寫的劇情全是一鍋大雜燴。
喬言看了二十來分鐘,感覺後續劇情太糖心,便換了個臺聽晚間新聞。一個姿勢半躺久了累,她換一邊肩膀再繼續,也方便玩手機。
微信上有新的消息,宋辛餘發來的。
對方的耳環掉了,想讓喬言幫忙找找,看是否掉車上了。
喬言對宋辛餘的耳環款式沒印象,今晚飯間也沒在意這東西掉沒掉,下車時更未能發現哪裏有耳環,但她還是答應會找找,如果能找到,明天就給宋辛餘送過去。
深更半夜的,宋辛餘還沒睡,沒多久就回複∶【麻煩了。】喬言坦坦蕩蕩∶【客氣。】宋辛餘問∶【還沒睡?】】喬言說∶【快了。】宋辛餘∶【早些休息,別熬夜。】喬言∶【好的。】
可能是念着請吃飯的情義,宋辛餘又發來一條∶【這次讓你破費了,下回換我請你。】喬言不認為請舊友吃飯有啥毛病,于是答覆∶【沒什麽,一頓飯而已。】宋辛餘趁機敲定這事∶【哪天有空再約。】喬言回∶【可以呀。】
聊了不到兩分鐘,這番交流就匆匆結束。
宋辛餘很能把握分寸,素來是點到即止,不會太刻意。喬言不當真,談完就退出聊天框。
所謂請客,只是成年人客套流程中必要的一環罷了,純屬随口空談,大家都愛這麽講,實際上真請的沒幾個。
一旁的周希雲無意圍觀了整個聊天過程——喬言舉着手機打字,屏幕是側對着周希雲那邊的,餘光一掃就能瞧得清清楚楚。
周希雲不打擾喬言,待聊完了才推推她的肩膀。喬言一頭霧水∶“做什麽?”周希雲沉聲說∶“擋着我光了。”喬言皺眉∶“有嗎?”
“離我遠點。”周希雲說,語調清冷疏離。喬言不耐煩,不肯讓,“吹毛求疵,要求多。”
周希雲不通人情,不接受批評。
喬言咧咧嘴,頃刻間恢複了惡劣的本性,不滿地光腳踹一下。沒真踹,差點才踢到對方。
喬言又說∶“你一堆毛病。”
周希雲置若罔聞,漠然處之。
喬言用小腿抵過去,非要對着幹。“你聽到沒有?”
周希雲打她膝蓋,拍了一下。“挪開。”
喬言矯情,“疼……”
“少裝。”周希雲說。
“沒裝,”喬言爬杆上架,讨嫌地把腳丫子伸過去,“真疼,打我麻筋了。”
周希雲不吃這套,推開她的小腿。
喬言萬年讨人厭,這種時候了還要占上風才作罷,一個勁兒招惹對方,好似踩周希雲睡袍兩腳就能給人家找不痛快一般。
她就是典型的記吃不記打,只顧着自己安逸,早把浴室裏的那出抛到九霄雲外了。周希雲拿腔作樣的,她看不慣,非得逮着大小姐拔逆鱗,上演一波什麽叫得寸進尺,不懂何為見好就收。
“你又甩臉子幹嘛,我得罪你了?”喬言逼問。
周希雲不承認∶“沒有。”
“你有,”喬言說,“你臉色好臭,不信照鏡子。”
周希雲回答∶“太晚了,困了。”
喬言肯定不相信,咋咋呼呼地再把腿支上去,“扯謊都不會扯……”
周希雲打定主意不理人,抓起喬言的腳踝就将其拎開。“別鬧。”
也不曉得是被觸動了哪根神經,亦或是怕癢,喬言倏爾倒沙發上仰躺着,身子扭了扭。她還笑,沒心沒肺地倒打一耙∶“做什麽啊你,不要摸我……”說歸說,可後一刻還是又把蹄子塞回去。
周希雲面色略微凝重,但也不推開她了。
喬言這人一向不懂收斂,至此又來了句∶“天天臭脾氣,惹不起你。”
周希雲沒聲兒了,如同悶嘴葫蘆。
她倆慣常不溝通,張嘴就跟點炮似的,免不了得這樣損。喬言也不由着周希雲拉下臉,心裏想什麽便說什麽,哪兒不舒服就要發洩出來,她不喜歡周希雲現在這個樣,因此連着講了一通。
而周希雲也不還嘴,任由怎樣。
氣氛又變了,半點旖旎缱绻都沒留下。
她們天生不對付,還沒好上多久呢,眼下什麽感覺都消失殆盡了。
喬言靠過去用胳膊肘頂頂周希雲的腰,咕哝道∶“小氣。”旋即起身,準備回去睡了。
周希雲不攔着,提醒道∶“回房後關門。”
喬言逆反心強,“不關,要關你自己來。”言訖,慢騰騰走到另一頭,啪地把燈關上。
小客廳裏陷入昏暗,只有電視機和筆記本的屏幕散發出亮光。周希雲習以為常地說∶“打開燈。”
喬言哪會聽從,一溜煙就滑進客房裏,飛快合上門,當場沒影兒了。死性不改愛做作,淨找麻煩。
也不能把這讨債鬼怎麽着,周希雲只得忍着,默不作聲自己起身開燈。
借宿的夜晚平平無奇,沒發生太大的事,也就這樣。
喬言進房間就歇息,眼皮子開始打架了,躺下一會兒便沉睡過去。周希雲将近淩晨一點才合上筆記本回屋,做完事了才休息。
這晚不如前一天涼快,溫度升了兩度,下夜裏蓋着被子還有些悶燥。
竹子随風輕搖慢晃,四點多那時周希雲醒了一回,接下來也沒再睡過。厚度适中的被子聳動,會兒,周希雲翻了個身,靜靜朝向黑魅魅的窗外。
夜色張大了口,吞噬舔舐地上的安谧。
由于要接應徐子卿和姥姥,翌日清晨,喬言天還黑着就摸索着起來了。
晚睡早起的後遺症嚴重,她下床後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洗漱時都在打瞌睡,期間太乏了,刷牙刷着刷着就閉上了眼睛,結果一個沒站穩差點栽鏡子上磕腦門。
強行洗了個冷水臉打起精神,
喬言輕手輕腳折回去疊被子,而後才抄起手機下樓。
底下一樓,周希雲早已起床,都系上圍裙進廚房打轉了。
轉出樓梯口乍一碰上對方,喬言還以為看錯了,揉了兩下惺忪的睡眼才發現真是周希雲。見了鬼了,周大小姐往日裏十指不沾陽春水,今早竟會親自下廚,實在是不多見。
周希雲在烙餅煎蛋,竈上熬了一鍋軟爛香噴的魚糜粥,另外還有新鮮的水果堆放在一邊,看樣子是要榨果汁。
喬言走上前瞅稀奇,不見外地從盤子裏拿一塊餅,使喚道∶“我也要一杯鮮果汁,少放糖,不要太膩了。”
周希雲充耳不聞,打開鍋蓋攪攪魚糜粥。
喬言都咬了一口餅了,周希雲才淡淡說∶“放下,不是給你的。”
“你也吃不完,這麽多。”喬言大言不慚,“我幫着分擔分擔,不然多浪費。”
“這是給伯母的。”周希雲說。
喬言湊近聞聞粥香,“這個呢,我能吃不?”
重新還是鍋蓋并斜出縫隙,周希雲回道∶“姥姥的。”
“我姥不愛喝粥,嫌這個沒味兒,太淡了。”喬言說,打開壁櫥櫃拿出一個小碗擱下,“煮好了給我盛一碗。”
周希雲不予理會,兀自做活兒。
周女神還穿着昨晚那身過膝的睡袍,不變的領口微敞,腿側稍開又,偏成熟的款式。
喬言晚上未曾瞧仔細,現下又發現了不同,走近時一低眼就再次中招了。
但相較于昨晚,今晨的她已然沒了那種渾身不對的感覺,這會兒瞧見了也沒覺着太詫異,只暗自咂摸,周希雲長得可真白,腰那麽細,腿肚子上也不咋長肉,鎖骨是近一字型的,這身材挺絕,随便穿件破睡袍都比模特走秀還洋氣。
再看看自己。一夜過去,喬言那身價格不過百的連帽衫已經皺巴巴的了,似是從哪個角落裏扒拉出來的舊衣服。
喬言拉拉衣角,上手扯了扯。扯完,憋不住再瞅兩眼。
許是燈光打下來的緣故,周希雲整體看起來真的……喬言說不上來,形容不出那種感覺。
比起前陣子,周希雲這身打扮才是正兒八經的居家模式,臉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頭發用鯊魚夾随便夾起,少部分柔柔垂落,身上一樣配飾都沒有,連腳下都是蹶拉着拖鞋。
周希雲骨相皮相都美,且歲月沉澱了她的氣質,使之更有輕熟風情,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由內而外的韻味。
這跟喬言記憶中的形象不太符合,她認識的周希雲還是年少時那個讨厭的學霸,不通情理,還愛跟她作對,時不時就告狀使絆子。
周希雲留學的五年裏,她們也不是完全分開了,期間見過那麽多次,可周希雲的變化偏偏就是很大,有時候喬言都會産生才認識這人的錯覺。
喬言再啃了口餅,又拿小盤子夾走一個煎雞蛋,口齒不清地說∶“再要一個蛋。”
周希雲不阻止,随着了。
喬言問∶“你咋這麽早起來?”“有事。”周希雲回答,不解釋具體的。喬言多嘴∶“工作?”
周希雲應聲∶“有一份文件需要早點敲定。”喬言說∶“你是大忙人。”周希雲解開圍裙,挂牆壁鈎上。
沒了圍裙的束縛,周女神的仙氣兒又回升了不少。煙火味一息間湮滅,霎時全無。
再看下去就該犯迷糊了,喬言端着小盤子出去,轉到大門口站定,侯着徐子卿她們回來。
周希雲留在廚房裏,待她走遠了才理理睡袍,将過分敞開的領子合攏些,
六點出頭,天空濛蒙亮,街道遠處灰不溜秋。徐女士準備出現,載着姥姥回來。
喬言吃飽喝足地上前,幫徐子卿搬東西什麽的,并一手攙扶姥姥。
姥姥臉色略蒼白,一是高血壓難受,二是大清早起太早了,又有些暈車。
一家人進門,徐子卿把姥姥托付給喬言,自己則馬不停蹄上樓收拾行李。畢竟晚點還得趕飛機,再磨蹭就來不及了。
周希雲端着早飯過來,将徐子卿那份單獨打包好了,讓帶路上吃。
徐子卿感動得不行,一直說∶“這回多虧希雲了,要不然會搞得更惱火。”
周希雲會讨長輩歡心,輕聲問∶“伯母,要不我送你去機場?”
“哪能你來送,耽擱工作時間怎麽辦,不用不用。”徐子卿說,“我在網上叫了個車,應該等等就來了。”
周希雲改為幫忙提行李,将東西都送到大院外邊。
徐子卿感慨,轉頭對喬言說∶“好好照顧姥姥,等我回來。”喬言保證∶“媽你放心。”
徐子卿瞥了眼已經走出門的周希雲,壓低聲音說∶“別跟希雲鬧架,知道不,不要總是欺負人家。”
“我哪有……”喬言回道,欲言又止,“欺負得了麽,她那麽大個人了。”
徐子卿哪管女兒的說辭,叮囑完就急着出門,到了外面正巧趕上網約車抵達,又匆匆上車趕飛機去了。
喬言完全接手了照顧姥姥的任務,接下來整個上午都忙得不可開交,簡直停不下來。
醫院門診部八點上班,這邊預約的時間是早九點。出門趕上早班高峰期,路上堵車了,十幾分鐘的車程硬是足足開了四十分鐘才到,險些錯過了就診時間。
也是喬言經驗不足,一般都是早點出門才對,這樣雖然會在醫院等上一段時間,但可以避開路段高峰期,不至于延誤。
姥姥的看病流程順利,醫生表示無大礙,吃點降血壓的藥外加多休息就行。
老人家這是下鄉不适應才搞出來的小毛病,年紀大了不能勞累,自駕車出去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沒好好休息,哪可能不生病。
離開醫院,喬言帶姥姥到卡法,想着讓老人家在店裏待着,以便自個兒可以随時看着。
姥姥不樂意喝咖啡,其它飲品也不要,寶刀未老地想幫喬言幹活。喬言不讓,“您歇着,我能行,不用您來。”姥姥嘆口氣,“腦殼昏翟戳勒,不中用咯。”喬言好笑,安慰老人家一番。
姥姥還不糊塗,知曉周希雲在附近上班,晚些時候又拉着喬言說∶“喊希雲過來吃晌午嘛,她一個人不安逸。”
始料未及老人家會突發奇想來這麽一茬,喬言怔愣,思忖了兩秒鐘才敷衍道∶“她工作忙,來不了。”
姥姥固執,“希雲說她不忙噠,有空。”
“她要上班,得掙錢。”喬言安撫道,胡編亂造地涯哄,“真的來不了,公司不允許她們中午出來。”
姥姥不上當,不高興說道∶“你淨是豁我。”
喬言臉不紅心不跳,“沒騙您,不信您問容因。”
聽得明白祖孫二人在談論什麽,吧臺後的容因笑了笑,不摻和。
喬言哪會由着姥姥胡來,沒多久就把老人家忽悠到堆花的地方待着,讓姥姥挑幾朵喜歡的小花出來,賣乖地說∶“您看上什麽就随便選,晚點我包好帶回家放您房間裏擺上。”
姥姥晃手不要,“浪費錢,你拿去賣咯。”
等喬言安置好老人,容因悄聲問∶“你那個發小?”喬言沒聽清楚,反問∶“什麽?”
容因八卦∶“剛剛你姥說的那人,是不是你之前講過的發小?”
容因是知道周希雲的,聽喬言嘴損過周希雲許多次,大致了解一些事情。
喬言沒否認,低低說∶“我姥這兩天精神狀态不太好,別信她的。”
容因又笑,“是周邊哪家公司的?”
喬言不告知,找借口轉身就走。“我去樓上送咖啡,再不送客人該催了。”
下半天相對好過些,不必到處跑,累了乏了還可以歇歇。
喬言在車裏找到了宋辛餘的東西,一枚鑲有祖母綠寶石的耳環,在副駕駛座位縫隙裏找到的,位置有夠隐蔽眼睛不好使還尋不着。
喬言扒拉老大勁才小心地耳環拿到手,随後發消息與宋辛餘,要了對方的地址。
宋辛餘不知道她要幹嘛,問就給了。宋辛餘在開會,當下沒空閑時間。
喬言這回做事倒是分外體貼周到,問完就下單了一個跑腿小哥,請小哥代為送耳環到宋辛餘公司。
宋辛餘收到層層包裝的盒子後發了張照片過來,以示感謝,還說∶“本來我打算下班到你那兒取的。”
喬言自認為行事完美,回了條∶【你過來多不方便,本來找個人就可以了,省得跑一趟。】宋辛餘∶【也是。】
喬言∶【而且我也怕搞丢了,那麽小點,丢了不容易找着。】宋辛餘∶【丢了也沒事,沒什麽。】
喬言梆直∶【沒丢沒丢,還好及時送到你那兒了/大笑.JPG】
有類人天生不解風情,本來多好的一個見面機會,不等對面實施就分崩瓦解了,碎得渣都不剩,偏生還不能怪她。她是真不理解,全然沒琢磨透其中的意思。
宋辛餘到這兒只能順着臺階往下走,輕描淡寫帶過。
喬言很有悟性地表示∶【你先忙,改明兒聊。】
宋辛餘也回∶【行。】
晚上,喬言領着姥姥去清河街的小別墅住。
清河街離天成路近點,西井大院那邊稍遠些,住這邊更便利。
帶老人過活不比帶娃輕松,方方面面都得顧着,吃喝住行一樣不能少,另外還得監督吃藥等等。餘後的幾天同樣磨人,喬言兩頭兼顧,幹什麽都不能撒開手做。
姥姥還是讓人省心,不亂跑,也不找事,只是換了個環境她不适應,總想着要回去,有時還叨叨地碎碎念。老人家惦記着熟識的鄰居,老是撺掇喬言喊周希雲下來,甚至想讓喬言上去送吃的給周希雲。
老人家心地良善,不把周希雲當外人,覺得反正離得那麽近,一起見見面、相互照顧也是好的。
喬言堅決不上去,連外賣單子都不送了,一律交給店員們辦。
她不願意,姥姥就托店員去,讓順路送到益豐集團。喬言趕忙攔下,避免造成誤會。
姥姥念道∶“小時候也不這樣,現在咋個和希雲陌生了。”
喬言睜眼講瞎話∶“我倆本來也不熟。”
姥姥拆穿她∶“啷個不熟,你淨是跟都人家跑,別個不帶你,你還找慧文告狀。”
喬言不記得有這回事,說∶“您記錯了,我最煩她了,不可能跟着她跑。”
姥姥接道∶“有的嘛,你挨打了還跑她屋頭躲起來,子卿上門找都拉不回去,你搞忘了。”
喬言不認這些亂七八糟的過往,堅持認為姥姥搞混了,她七歲出頭還同周希雲幹架來着,那時仗着更胖的體型優勢硬是把周希雲壓地上騎,欺負得小姑娘淚眼濛濛的,雙方都勢同水火了,怎麽可能有這麽和諧的時段。
小時候周希雲最讨厭她了,要不是有周慧文在,絕對連眼神都不會勻她一個。
躲周希雲那兒不肯回家?不可能。沒這回事。
躲宋辛餘那裏還差不多,這倒是有可能。老人記性差,應該是姥姥記岔了。
喬言不争辯了,由着姥姥唠叨。
時間一晃到周四,這天要去喬爸那裏拜訪。
喬言仍是将老人安置在卡法,請容因幫忙看着點,再走過場地到喬爸家參加宴席。
原計劃是要在那邊過一夜的,最起碼也得晚上才走,不然說不過去,但因着這事,喬言只是到那裏待了半下午。
喬爸他們也理解她的難處,倒沒怎麽樣。
這半天時間裏,容因把姥姥照顧得很好,還教老人家玩電子産品。
回去的路上,姥姥顯擺∶“我也有你那個啥子咧……就是綠色勒,有兩個鼻孔孔。”喬言想了想,“微信?”
“對,是這個。”姥姥說,晃晃手裏時髦的老人機。喬言莞爾,開着車也不方便細看,只能聽着。
周四傍晚的天氣陰沉,烏雲堆聚在上空,風雨欲來的樣子。喬言開快一點,趕在下雨前到清河街。
果不其然,進門後沒多久,一場大雨來襲,嘩啦啦用盆傾倒一般。
喬言立即上樓下樓地關窗關門,擔心雨太大了水會倒灌進來,順帶把衣服那些都收了。
姥姥沉迷老人機,從上車開始就在擺弄手機,好像在跟誰聊天。
喬言沒太關注,僅讓姥姥加自己的號。
姥姥不搭理她,還把老花眼鏡戴上了,專心致志打字,仿若聽不到。
雨越下越大,起先豆子那麽大點,後來啪嗒啪嗒地往下砸,一串串都快連成實線了。這陣勢有夠吓人,喬言瞅瞅天,欲發條消息問問徐子卿那邊咋樣,順便彙報一下近幾天的進度。然而剛摸到手機,姥姥出聲了,忽地喊她。
喬言應道∶“欽,什麽事?”
姥姥不知從哪兒找了把傘出來,一臉慈祥,笑眯眯的。“過來過來,我跟你講。”
喬言走近,“您說。”
“去外面接人,”姥姥樂呵說,“希雲來啦,你快去接一哈。”
喬言頓住,乍然還以為幻覺了。
姥姥把傘塞她手上,“去,搞快,她沒帶傘,得淋雨的嘛,再不去要涼到了。”老人家心急熱切,直直把喬言往外推,不住地催促。
喬言這才反應過來,合着姥姥是在和周希雲聊天,難怪這麽忘乎所以。她猶豫片刻,望望大雨,再瞧瞧門口的路,抿了抿唇,還是聽話地打傘去大門口接人。
來都來了,只好順着姥姥的心意,總不能趕走。
大門那一方,周希雲已經在保安亭等着了。這人沒開車,不知道怎麽過來的。
喬言踩着水過去,問∶“你車呢?”周希雲說∶“沒開。”喬言問∶“那你咋過來的?”
“蹭的車,”周希雲說,“有同事住這附近。”喬言沒再問,拉了對方一把,示意跟着走。
雨勢過猛,傘不夠大,二人必須靠攏擠着走,否則還沒回去就得成落湯雞。
形式所迫,雙方都沒計較那麽多,一路肩挨肩。不過饒是如此,斜飛的雨點也把她們淋了個徹底。
快走到家門口了,喬言沒看清腳下,一個翅趄差點摔倒,好在被旁邊這位及時扶住了。周希雲抓住了喬言的腰,勾着。直到進門才分開。
姥姥心疼她倆,連忙說∶“咋子打了傘都這個樣,真勒是……馬上換衣服,快整身幹的穿。”
周希雲松開手,安慰姥姥∶“沒事。”
姥姥對喬言說∶“你們先上去,找兩件你的借給希雲穿哈。”
喬言擰一把衣角,甩甩水,應下,随後領周希雲去二樓的小房間,随便找一身幹淨衣服給對方,接着轉回自己屋也準備換。
臨着要脫衣服了,驀地又記起什麽,她立馬找到一套貼身的送過去。
小房間的門沒反鎖,擰動門把手就可以打開。
離開前後不過半分鐘,時間極短。
喬言不假思索推門而入,脫口說∶“還有這個……”話音剛落,硬生生又折斷。
房間裏的周希雲反應迅速,拽起濕衣服就遮住胸前。可還是晚了半拍,無濟于事。
白色晃過,凸凹有致的身段映入視線。
喬言瞪大一雙好看的杏眼,瞳孔緊縮,一剎那只感到亂蹿的血氣洶洶直沖頭頂,劈裏啪啦地向上燒,騰地就燒到了脖子以上的地方。
無所遁形的,她當場從臉紅到耳朵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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