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遇蓮
一樹繁花,一彎溪流,方圓皆是翠色,雖是尋常之景,卻給人一種分外清新和疏朗之感。
若有人細看,便會發現,那些翠綠其實是各種藥草與雜草交錯生長,十分茂盛。而若是讓懂行的人瞧見這些長勢可人的草藥這樣不分品種胡亂種一起,甚至連雜草都夾雜其中,定要氣得直罵敗家。
可是某懶女卻毫不在乎地躺在上面,壓倒無數名貴的草藥,而某只胖乎乎的小家夥,也毫無憐惜之心地踩在上面,一雙眼珠子只顧盯着暈過去的離景,口中發出只有它自己才懂的“嗚嗚”聲,時不時用肥短的爪子戳戳離景的胸口。
離景就被這麽有一下沒一下地戳醒了。悠悠睜眼,首先映入眼睛的是藍得透明的天空。呆了片刻,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死。怎麽回事?雪山分裂的當時,自己不是掉入了萬丈深淵嗎?
“嗚嗚……”小Q不甘被忽略,連忙又戳戳離景,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小——Q?”離景終于注意到它,小Q高興的只點頭,口中兀自嗚嗚不停。可惜,這次離景沒能聽懂它的語言。
離景看看周圍熟悉的景色,有些迷惘起來。難道,之前在迷渡山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不成?
她仔細地查看了下身上,居然連絲傷痕都沒有。可是,那些記憶如此清晰,又怎麽可能是夢?!由于多日與風他們在一起,她不方便進入空間,以至于墜落裂縫當時,她都沒反應過來要躲入空間。難道說,是小Q将自己拽進來?還是說,危險時刻空間會自動将她吸納其中?
沒有答案,離景也便不再去糾結。當務之急,是看看外面是什麽情況。撥開小Q肥肥短短的爪子,不顧它哀怨的目光,離景心念之間,已經閃身出了空間。
出了空間,一堵冰牆就在眼前,離景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這才發現,那是一具冰雕。雕的乃是一個身坐輪椅的少年,長發垂地,衣袂如飛,神韻天成,栩栩如生。臉上的五官卻是無法看清,只因眼睛上蒙了一層錦帶……可饒是如此,離景還是覺得這是一個美少年。
纖細秀氣的手情不自禁地撫上冰雕,只覺得掌下觸感細膩,甚至有種柔軟的觸覺,竟似摸在真人身上。離景為自己的想法臉紅,手也不由地縮了回來。
自冰雕少年身上收回目光,離景開始認真觀察周圍的環境。只見周圍濃霧彌漫,景色朦胧,只隐約透出樹木的輪廓,而冰雕不遠處是一處清泉——
泉?離景心下一喜又瞬間黯淡。泉,卻并非神泉。據說,神泉出現時,有神女降世,八月倒懸之奇景。而眼前的泉,分明就是一處溫泉,她還隐約聞到硫磺的味道。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按照推斷,她此刻應是在雪山地底下……離景沉思着,身後驀然響起一個溫和細膩如白瓷的聲音。
“姑娘緣何到此?”
離景一驚,猛然回頭,只見霧氣裏,一身素色的少年,安靜地坐在輪椅中,眼覆錦帶,卻神情寧定,風儀楚楚,翩然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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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景不由地看呆了去。待回神來,才覺自己的失态,臉上有些發熱。目光微偏,驀然發現剛才的冰雕已然不見,而少年則剛好在那個位置。二者形态分毫不差,莫非剛才那個竟然不是冰雕?離景終于紅了臉,自己剛才将那少年摸了個遍!
“姑娘?”少年的聲音不溫不火,卻聲線優美,如同琴瑟相合,聽着舒心。容秀的聲音也很美,不過卻總是帶着一絲涼薄。
“咳咳。”離景假意清了下喉嚨,盯着他眼睛上錦帶的細膩紋路,小聲道:“抱歉。”不小心,摸了你。
少年怔了下,随即明白她意思,卻并不在意,垂眸一笑,“無妨。”白皙的耳朵卻微微的染了胭脂色。
既然被摸的都若無其事,離景也就将此事丢開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迷渡山地底。”
果然。離景暗道,想不到這地底下卻另有一番天地。只是,自己竟然到了地底下,不是離山頂更遠?神泉更沒有指望了?容秀怎麽辦?還有他們此行的犧牲——
“公子生活在此處?”
“是。”冰雕少年輕輕颔首,雖是目不能視,卻一言道破她的心思:“姑娘可是擔心朋友?”
“你知道?”離景有些詫異。
“如此大的動靜,想不知道也難。”少年微微偏頭,淡若梨花般的唇緩緩吐字,如同嘆息,“這麽多年,前來尋找神泉的人不知凡幾,卻都命喪于此。”
也就是說,風他們已經死了?離景不願相信,猛然搖了搖頭,眼睛卻酸酸澀澀,似有什麽東西溢出來。風一吹,就涼到心裏。
遠處傳來奇怪的嘯聲,似是猿啼,少年側耳傾聽,随即露出一絲風一般的笑意:“姑娘的朋友,許還有幸存者。”
“真的?”離景轉悲為喜,止不住上前幾步,激動地握住少年削瘦的肩膀,“快告訴我,他們在哪裏?”
少年身軀微微一僵,卻任由她握着,和緩細膩的語調,仿佛冉冉春風般潤人心田,帶給人希望與平和,“姑娘,若相信在下,請耐心等待片刻。一會,就有确切消息。”
“好。”離景覺得自己躁動的心被什麽慢慢撫平,不由自覺地松開了手,目光落在少年身上。這才發現少年面帶病容,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羸弱。然而,明明是這樣柔弱的少年,卻無形中給人一種淡定從容,溫暖如春的感覺。
既然他讓耐心等待,約莫是有了消息。離景于是随意坐在少年面前的大石上,與之面對面。
“公子在此生活多久了?這裏可還有其他人?”離景忍不住好奇相問。
雖然她的問題有些唐突,不過少年并不介意,纖長的手指輕輕拂過輪椅上的紋路,輕聲說道:“這裏只有師父與我二人,另外則還有一些朋友。我自記事,便已在此生活。”
難道他的朋友都不是人?雖然覺得他的話有些奇怪,不過離景并沒有深究,觀少年,應是十六七的年歲,也就是說他自此生活了十多年。應是對神泉有些了解才是。
抱着一絲僥幸,離景問道:“那麽公子可曾見過神泉?”
“不曾。”少年回答幹脆,微垂下頭,柔順的發絲便絲絲滑落,一點點将他的神色遮掩。
離景這才發現他的發居然泛着微微的紫色,光在上面跳動,有如調皮的精靈在跳舞。很美。
“抱歉。”她又說錯話了。少年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嗯?”少年揚起頭,白皙的下巴劃過淺淺的極為優美的弧度。他似是不明白離景因何道歉。
離景自然也不好再提,他不懂最好。若是假裝不明白,自己又何必拆穿?!
見她不語,少年也并不追問,一時相對無言。
少年端坐輪椅,雙腿不曾動過半分,想來應是有腿疾。素色的衣裳沒有半點裝飾,只袖口一道簡單的卷邊,淺淺的綠色,很淡。如同冰雪上氤氲的一抹極淺的春色。長過膝蓋的發,并沒有束,任由它們流水般披洩,散落在背上、肩上,間或,随着他的動作,光華流轉,美不勝收。
離景靜靜地打量着他,心道,也許他的五官算不得絕色,然而,那份清冷出塵,安定寧和的氣韻,卻無人可及。
容秀的美,優雅貴氣,如芝蘭玉樹般,光華四射。而少年的美,則如月下青蓮,沉靜清新,如畫卷般緩緩展開。
許是感覺到她肆意的目光,少年微微側轉臉,讓長發遮了面容,聲音清緩地說道:“姑娘因何求取神泉?”
呃,神泉不就是救人?還能幹啥?離景不解,一時沒接上話。
少年卻是會然一笑:“姑娘想必對神泉并不了解。卻緣何甘冒生命之險前來?”
“為救人。一個與我很重要的人。”離景正色道,語氣裏有掩不住的憂傷。
那份情傷似也感染了少年,他忽然沉默下來。
“公子是否知道神泉下落?”離景心焦難耐,這次犧牲了這麽多人,若無功而返……
“神泉,早已枯竭。”默然半晌,少年悠然嘆息。神卷失,則神泉枯。
聞言,離景臉色一白。神泉并非傳說,但是已經枯竭?難道衆人歷盡艱險,最終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容秀,豈非沒救了?多日緊繃的一根弦,忽然間斷裂,最後的支撐也頃刻崩毀。離景眼前一陣發黑,身形晃了晃。
指節分明的手輕輕搭住她的肩膀,溫和細膩的嗓音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姑娘請保重自己。”
離景目光空洞迷惘地盯着他,明明那雙眼看不見,她卻恍惚覺得有溫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姑娘哪怕為腹中的小生命也該好好保重才是。”
腹中的小生命?離景一激靈,恍惚的神色多了一分清醒。他怎麽知道自己有孕?
“姑娘腹中之子,非是尋常。”少年神色略帶猶豫,頓了下,才道:“日後定有一番造化。姑娘莫要輕言放棄才是。”
離景肩膀微微顫動,下意識地撥開他的手,沉下腦袋。他居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輕輕撫過小腹,心中五味雜陳。歷經艱險,幾度生死,她(他)卻安然無恙,這腹中的生命居然如此頑強。
“姑娘要救之人是何病症,可否告知,也許在下能相助一二。”
聞言,離景擡頭希冀地望着他,見少年幾不可見地微微颔首,連忙将容秀的情形描述了一番。
聽完,少年并沒有開口。瘦削的身軀緩緩靠向椅背,以手支額,似有些疲憊。
離景的心卻随着他沉默的時間,緩緩下沉。
少年卻忽然開口,“這個,你且拿回去。或可救那人一命。”說着,潔白的掌心裏忽然多了個白玉瓷瓶,瓷瓶不過尾指大小,質地細膩光滑,有細細的紅繩纏繞瓶口,看起來十分精致。
離景接過來。疑惑地目光投在他身上,而顯然少年不欲多說,她識相地沒追問。只是緊緊攥住瓶子,随即不動聲色地收入空間。
“還有,服下此藥丸,或可對姑娘有所助益。”少年蒼白的指尖捏着一粒暗紅色的丸藥,有淡淡的藥香萦繞。
離景遲疑着,終究還是将藥丸接過來服下。少年若要害自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謝謝你。”
“不必。”少年笑容清淺,如春日裏初綻的一抹新綠般清新自然。“姑娘的朋友到了。”
離景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遠處的迷霧裏出現一個巨大的身影。身影雖是龐大,卻異常敏捷。不過片刻,已然到了跟前。
居然是一只巨大的白猿?離景微微吸氣,仔細一看,才發現白猿臂彎裏夾着一個人。看服飾,似乎是風?
“風!”離景連忙站起來迎過去,白猿在少年的示意下,将那人放置于地。果然,就是風。只是此刻她已昏迷,且渾身是傷。
“風?”離景的聲音有止不住的顫抖。
“讓她服下此藥丸,且保住性命。”白猿接過少年手中的藥丸,遞給離景。離景連忙幫助風服下。
“元,送她們離開!”少年吩咐,旋即轉動輪椅,轉身離開。
“公子!”離景擡頭,卻只看到一個瘦削的背影緩緩遠去,“敢問公子名諱?”
少年的身影最終沒入雲霧之中,有似真似幻的聲音自遠處飄來“風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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