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幾天後——
“姐,你別哭啊,我真的沒關系啊,你別緊張!”
在蘇暖與丈夫努力經營的小樓內,通訊器裏傳來了蘇涼無奈的聲音。
只見客廳裏的懸浮屏上正清晰地顯示出少年Beta血色充足的面容,他正無奈地隔着屏幕與自己的姐姐對視着,如果不看他腕間的點滴,很難看出來他還在因為之前那件事接受後續治療。
“你還敢說我緊張,我能不緊張嗎?!”
蘇暖眼淚汪汪地看着屏幕裏自己的弟弟,自從蘇涼進入蛇窟之後積累在心頭的所有擔憂瞬間爆發了出來。
“你這才去幾天啊,再跟我聯系就是這幅鬼樣子,你去的又是那種地方……嗚嗚……我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去。你就花言巧語糊弄我吧,反正把我急死了你就滿意了!”
忽然接到蘇涼的通訊,要說蘇暖不開心當然是假的。
畢竟按照正常的保密條理,所有前往“蛇窟”的人都是不允許跟外界聯系的。
可是,當蘇暖打開屏幕之後,就發現蘇涼受傷了。
縱然從氣色上看蘇涼确實沒什麽大礙,可蘇暖還是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
“我真的沒事,就是不小心從儀器上摔了下來。”眼看着姐姐眼淚都出來了,蘇涼哪裏敢說真話,也就是幸好他真正的傷口在脖子後面,如今正被生物敷料穩妥細致的包裹着,不然蘇暖要是看到他脖子後面的齒痕,很可能會當場強闖蛇窟搶人吧。
“‘蛇窟’這裏真的沒外面說的那麽玄乎,這裏的人對我都特別好,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這句話蘇涼倒是說得十分真心實意,“你就看我今天能聯系你就知道啦,這就是為了安撫我的精神而破例允許的,你看,我就受了點皮外傷而已,這個針也是營養針!他們都這麽細心的照顧我了!我在這裏真的過得很開心,對了你要不要看我之前養的花!這可是萊亞植物,特別珍貴……”
屏幕上的畫面有了一絲細微的波動。
蘇涼的話語也有了一瞬間的頓卡。
但很快,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無論是蘇暖還是蘇涼,都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細節。
但他們卻不知道,蘇家客廳裏的通訊,在這一陣輕微的幹擾之後,竟然也同時出現在陸家大宅深處某處戒備森嚴的豪華房間裏。
“小涼養的花,我當然想看啊。”
極度沙啞的男聲,回應着畫面裏笑意盈盈的少年。
【“姐,這裏哪兒都好,唯一一點不好就是我特別特別想你!”】
屏幕上的蘇涼一無所知地,依然在對着自己的姐姐撒嬌。
“是嗎?我也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而男人又一次地沖着他甜蜜地低語了起來。
一只手搭在了屏幕上,輕柔的,小心翼翼地撫摸起了屏幕上蘇涼的臉頰。
那是屬于陸之昭的手。
作為陸家的未來之星,所有人心目中下一任家主的繼承者,陸之昭現在的模樣有些過于憔悴了。
自從那一天突破禁閉室逃到外面然後又被抓回來之後,他就一直被嚴密地軟禁起來。
尤其是陸正恩,在得知陸之昭甚至為了蘇涼弄傷了寧嘉逸之後,氣得臉色扭曲,差點兒對陸之昭動手。
而陸之昭被徹徹底底軟禁起來之後,陸正恩下了死命令,誰有人都不允許向陸之昭透露關于蘇涼的任何消息。
昔日的天之驕子,如今瞬間變成了被囚禁起來的猴子。
陸之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焦躁,如此絕望。明明只是被軟禁而已,只要接受完治療,他一旦出去,依然是陸家風光無限的大少爺。
而蘇涼也不過就是在“蛇窟”呆了半年而已,不管怎麽說,等他回來,陸之昭還是能找到對方好好道歉,好好解釋的。
他的蘇涼性格那麽軟,那麽溫柔,陸之昭相信他一定會原諒自己。
一定會!
然而,無論怎麽在心底說服自己,陸之昭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腦海深處仿佛住着一只魔鬼,而魔鬼一刻不停地在那裏恐吓着他——一旦放手,蘇涼可能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甚至有可能,他已經失去他的蘇涼了。
畢竟分開時,那個溫柔的少年看向他的眼神,是那麽那麽的冷漠。
在極度的焦躁中,陸之昭非法地入侵了蘇暖家的智能設備,開始一刻不停地監視起了蘇暖。
畢竟,蘇暖是蘇涼唯一的親人,若是蘇涼真的有什麽消息,蘇暖一定會知道!
這是無望的最後一步棋,陸之昭也沒想到,竟然真的可以成功。
蘇涼竟然真的從蛇窟中聯系起了蘇暖!
他饑渴地凝視着自己面前的人,自分開之後一直在鼓噪不安的靈魂,在這一刻終于安寧了下來。
“小涼。”
陸之昭癡癡地喊着蘇涼的名字。
“我的小涼……”
其實多多少少,陸之昭內心也隐約感覺到,自己的狀态不太對。
明明已經接受了非常密集的治療,明明之前人們口中那個“暴虐”“兇狠”的第二人格也再也沒有出現。
可陸之昭還是沒有真正地恢複正常。
他的情緒一天比一天壞,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加想念蘇涼。
一定要細究的話,對蘇涼的思念與渴望,應該是來自于那延綿不絕,好像永遠都不會離開的噩夢。
是的,還是那些揮之不去的夢。
每一天晚上,只要陸之昭閉上眼睛,他就會跌入到深深的,絕望的夢中去。
夢裏的蘇涼就如同記憶裏一樣,很溫柔,很愛他。
所以在夢裏,陸之昭拼了命地說服了對方,跟自己私奔。
而蘇涼也真的同意了。
夢裏的蘇涼望向他的眼神,讓陸之昭陷入了沉醉。
他可以感受到那種深深的,沒有一絲猶豫和算計的愛。
在夢裏,私奔後他們的日子真的過得很辛苦,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是第一次知道生活的苦。然而,無論內心有多麽疲倦和煩躁,只要回到家看到蘇涼,陸之昭就感到很滿足,很開心。
他是真的很愛很愛蘇涼。
然而,噩夢之所以是噩夢,就是因為夢的結局永遠是絕望和痛苦的。
他夢到蘇涼最後還是死了。
他永遠都記不清為什麽自己會和蘇涼分開,為什麽蘇涼死去時候,他不在對方身邊。
在扭曲的,可怖的夢境中,唯一清晰的是蘇涼慘白的,沒有一絲生機的屍體。
明明是笑起來如同清風般的少年,躺在那簡陋的棺材裏時,卻那麽瘦小,那麽骨瘦如柴,那麽傷痕累累。
陸之昭心痛得無法呼吸。
身體好像已經裂開了,靈魂也是。
那些自稱是蘇涼朋友的下等人每一個都長得奇形怪狀,面目可憎,陸之昭甚至覺得也許就是他們傷害了蘇涼,才讓他最心愛的人死得那麽凄涼。
在夢裏,葬禮是灰蒙蒙的雨天。
那群人甚至十分可笑地,企圖把他的蘇涼埋葬在那麽簡陋的墓地裏。
而且他們竟然還有臉驅逐他,唾罵他。
“咔嚓”。
有什麽東西徹底的碎掉了。
陸之昭聽見了那虛無的聲音。
他忍無可忍地沖進了人群,然後強行帶走了蘇涼。
那是他的蘇涼。
他的蘇涼不應該死得那麽慘,那麽可憐。
魔鬼的聲音依然在陸之昭的腦海裏竊竊私語。
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陸之昭努力地想要改變噩夢的結局,他想要讓一切回到最開始。
他想要讓少年醒過來,溫柔地看着自己,微微笑着,叫一聲“阿昭”。
然後他就可以同樣笑着對對方說:“小涼,我回來啦!”
陸之昭抱着蘇涼在陸家的大宅裏呆了很久。他用上了最好的技術,最好的材料,企圖讓蘇涼醒過來。
但是沒有用……
蘇涼還是在那裏,不動,不呼吸,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動作。
【“求求你,小涼,我錯了,你醒來好不好……”】
【“小涼,你別怕,我都做好準備了,我們醒來就結婚,你不是一直想跟我結婚嗎?”】
【“我都回來了,小涼,你醒來啊,我回來了!”】
夢裏的自己,似乎每個晚上都蜷縮在浸泡着蘇涼的棺材旁邊,嗚咽着,哭喊着。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但終于有一天,似乎是有人創進了他與蘇涼最後的小世界,然後看着滿地屍首和殘留的試驗體發出了驚恐的呼喊。
但陸之昭只是覺得很吵。
明明,只差最後一點蘇涼就可以醒來了。
你看,浸泡在防腐液裏的少年是不是還在微笑。也許冥冥之中,他已經感覺到了呢?
他已經知道他的阿昭回來了,正努力地想要喚醒他?
噩夢中總是有很多人。
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他們都在企圖搶走他的小涼。不得已中,陸之昭只能抱着蘇涼的屍體不斷地與那些人戰鬥着。
他們都好脆弱,好渺小,很輕易就可以殺死。
陸之昭開始用那些屍體做試驗。
蘇涼會醒來的。
魔鬼,他,夢中的呓語,全部都在重複這句話。
他愈發确定這一點。
在噩夢的最後,陸之昭看到自己帶着巨大的水晶棺,一路逃到了銀河系邊緣最荒野的星域。
有人輕而易舉地撕碎了他布下的層層防禦,一步一步,踏進了實驗室的最深處。
那是消瘦到了極點,看上去好像随時就會化為齑粉的病弱男人。
很難想象,昔日人們口中的怪物,蛇主陸太攀,最後也會變成那副可悲的模樣。他身上散發着行将就木的殆死氣息,但是,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陸太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顯得更加可怕,更加像是某種從深淵爬出來的怪物。
陸之昭沖了上去,他以為眼前病弱的男人會像是之前那些人一樣孱弱不堪,卻沒想到最後被輕而易舉碾壓在地的,是他自己。
【“真是惡心的東西。”】
恍惚中,他似乎聽見對方發出了一聲冷漠的嘲弄。
在劇痛和撕心裂肺的尖叫中,陸之昭癱軟在地,只能無能為力地看着眼前惡鬼一般陸太攀,一步一步挪到了棺材旁。
那個男人沉默地凝視了棺材中雙眸緊閉的少年,仿佛在回憶什麽。
然後,他直接敲碎了那口棺材,抱住了蘇涼的屍體。
【“放開他!不要帶走小涼!那是小涼啊!”】
【“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不行嗎!讓我跟他一起死!讓我跟他一起死!”】
噩夢終究來到了最可怖的那一幕。
而每一次,陸之昭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令人發狂的結局到來。
陸太攀抱着少年的屍體,徑直離開了。
而他,陸之昭,只能躺在原地,絕望的哭嚎着,他想撲過去,但是他動不了。
因為他的四肢已經被那個怪物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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