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男人壓根就沒做錯任何事情,也不需要跟他檢讨什麽,可偏偏男人要說那一句“我不敢了”,只聽得蘇涼心口微微顫了一下,臉呼啦啦開始發燒。

但他随即又回過神來,有些緊張地睜大了眼睛。

“後頸的疤痕?跟N農場有關?等等,那我們必須回去——”

說着蘇涼便要往回走。

“我已經派人來跟他接觸了。”陸太攀立刻安撫道,“現在的你還在休假期間,只需要安心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其他的事物我會安排好。”

聽到男人這樣說蘇涼也松了一口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蛇窟的力量,毒蛇确實可以把事情辦得非常圓滿。

“那就好。”

蘇涼嘆道。

接下來他本應繼續趕路,然而才走沒幾步蘇涼便發現,自己竟然還和陸太攀牽着手。

方才腦袋一熱不由自主便做出了那樣的行為,現在一旦意識到了,那種不自在的感覺讓蘇涼的腳趾都微微蜷縮了起來。

他裝出很自然的樣子,想要收回手,卻發現某人并不配合。甚至,蘇涼剛要松手,就發現陸太攀反而把他抓得更緊了。總是給人感覺冰冷嚴肅的年長男人,掌心卻溫暖得要命。那種高溫透過皮膚與皮膚的接觸傳導到了蘇涼身體裏,灼得他呼吸都是亂的。

“巳先生,那個,剩下的路程不會再也那種地方……”

蘇涼很小聲地提醒道。

已經可以松開手了。

“嗯?”

陸太攀沒有轉頭,目光一直停留在巷道角落裏的暗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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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pha的精神力釋放開來,無數蠢蠢欲動,飽含惡意的眼睛瞬間暗淡了下去。

陸太攀的手還扣在蘇涼的腕上。

而蘇涼可以斷定,陸太攀剛才一定,絕對,肯定察覺到了自己的小動作,但在其他方面無比敏銳的男人,此時卻表現得異常遲鈍。

不肯松手,當然,目光也再也沒敢跟身側的少年對上。

冷峻自持強悍的毒蛇第一強者,緊張到掌心微微冒出了點汗。

蘇涼:“……”

莫名的,蘇涼沒有再提醒,而是任由陸太攀與自己手牽着手,朝着那黑暗中走去。

為什麽會這樣呢?

大概是因為,被人牽着的時候,蘇涼發現自己再一次走在熟悉街道上時,好像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一小段距離後,蘇涼忽然停下了腳步。

“到了。”

他啞着聲音,喃喃道。

只要再轉過一個拐角,他就回到了上一輩子自己掙紮求生的那棟破舊居所。

記憶倏然在此時變得無比鮮明。那是他住過最破的地方,房東先生總是惡狠狠地朝着他催促房租,卻從未真的把他驅離這裏。

多少次他拖着近乎散架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回了這裏,多少次天還沒有亮,他只能掙紮着撐着牆壁踉跄着離開居所前往工廠,又有多少次,他被人搶劫毆打,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倉皇地沿着小路跌跌撞撞逃回這裏。這裏是他的地獄,這裏也是當時的他唯一的庇護所與安歇之地。

如果想要見房東,他必然要回到這裏。

……

“別怕。”

就在這個時候,蘇涼聽到陸太攀沉穩的低語。

男人擡起手,很輕地撫了一下他的頭。

“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怕。”

昏暗的光線下,男人神色淡定,落在蘇涼身上的目光卻異常專注。

蘇涼微微睜大了眼睛,一直到聽到這一聲安撫,他才意識到,原來剛才自己正在微微發抖。

站在滋滋作響,忽閃忽滅的路燈下,蘇涼深吸了一口氣。

或許是因為陸太攀那句淡然的承諾,又或者,是男人那種特殊的強烈存在感,忽然間,蘇涼發現自己一直混亂不安的心忽然靜了下來。

……就像是陸太攀說的那樣,有他在,蘇涼确實什麽都不需要害怕了。

蘇涼帶着陸太攀轉過了拐角。

破舊的小樓一如往常,只是之前蘇涼居住過的房間另有他人居住,如今微微歪斜的窗口處亮着微黃的燈光。

有貓在磚石瓦礫的縫隙中拉長了嗓音連綿不絕的嚎叫。

蘇涼靜靜地看着眼前那一幕。他瞥了一眼個人終端上的時間,晚上十點整,小樓倏然滅了燈。

頓時,原本多少還能稱得上溫馨的畫面粉碎了,窗口中暴發出了無數人惡毒的咒罵,在衆人異常激烈的抗議下,一名滿臉胡須的兇惡大漢沖出了大門,站在樓下跟着其他人對罵了起來。

“吵什麽吵,你們這些人一個兩個都不交房租,我的能源不要錢的嗎?”

“叫叫叫,再叫把你們這幫人都趕出去,真tm的……”

“一幫垃圾,還有臉在這裏叽叽歪歪——艹,誰他媽丢的襪子,別以為我沒看到——”

……

“噗嗤……”

熟悉的一幕再次發生,蘇涼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竟然笑出了聲。

幾分鐘後的争執後,房東氣呼呼地沖回了小樓內。

一陣噼裏啪啦的争執後沒過多久,小樓的窗口便又亮起了昏黃的燈光。

可蘇涼卻一直沒有上前。

眼看着眼前的破敗公寓再次恢複了平靜,陸太攀轉過頭看向蘇涼:“我以為這個人就是你這次來四十八區的理由。”

畢竟根據黑曼巴的報告,陸之昭之前就找到了他們詢問蘇涼的事情,而蘇涼在聽說之後也明顯對外號為“房東”和“醫生”的兩人表現出來不同尋常的關切。

蘇涼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久到陸太攀幾乎都要以為蘇涼打算徹底回避這件事時,他才聽到了少年有些沙啞的回應。

“本來……本來是打算找他們的。”

但是現在已經不用了。

蘇涼站在自己曾經唯一的庇護所前,看着生龍活虎的房東,忽然間覺得心中一空。有什麽很沉重的東西倏然消失了,留下的卻是另外一種溫暖而又略帶傷感的情感。

再次回到上輩子自己最後的栖身之所,蘇涼發現自己能夠想到的只有當初房東和醫生對他的關切,以及樓中其他住戶暗地裏無比別扭且隐晦的關切。但是并沒有陸之昭。

他忽然意識到,其實他并不需要确認什麽。

無論陸之昭有沒有想起上輩子發生的事情,是否跟他一樣也得到了上天賜予他的另一次機會,都跟蘇涼沒有任何關系了。

兩個人的生命軌跡早已發生了改變,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蘇涼自己不再是上一輩子默默等待結果的少年,而他身邊的位置,如今也早已被另外一個人占據。

“小涼?”

察覺到蘇涼身上的氣息不對,陸太攀掩下眼底擔憂,輕聲詢問道。

蘇涼轉過頭來,忽然沒頭沒腦開口道。

“你之前說,你想要追求我。可我明明只是一個beta,你究竟是為什麽喜歡我呢?”

少年臉色怔忪,異常認真地問道。

“是因為我的信息素能夠對你起反應,我的精神力可以安撫你的情緒嗎?那麽,如果有一天我生了重病,沒有辦法分泌出任何的信息素,也沒有辦法再釋放精神力……你還會喜歡這樣的我嗎?”

蘇涼喃喃說道,與其說此時的他是真的開口詢問陸太攀,到不如說,他是在問自己。

他并沒有忘記自己當初之所以會那樣悲慘失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之後患有的絕症信息腺體瘤。雖然按照常理來說已經成功剛開始正常發育的他,可能不會再受這樣的絕症困擾,但是,萬一……

說着說着,蘇涼忽然轉過頭是,怔怔望向了黑暗的四十八區,微微蒼白的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可站在他身側的陸太攀卻覺得自己好像不由自主陷入了戰鬥前狀态,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我不知道。”

陸太攀沉默了許久,然後才啞着聲音說道。

“沒有人可以百分之百為尚未發生的事情做出承諾。”

還是蛇窟之主一貫的冷靜客觀,蘇涼聽完陸太攀的回答後,微微一怔,随即不由自主的釋然一笑。

可是随後他便聽見了陸太攀接下來的話。

“我可以确定的是,在你十四歲那一年,你的信息腺沒有分泌任何的信息素,你也沒有任何的精神力,但是當你闖入我的花園時,我看着那樣的你,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出手,然後保護好你。”

“等你成年後第二次見到你,這種感情變得更加強烈,甚至演化為了更加龌龊和不道德的情感。”

“我想要保護你,憐惜你……甚至想要禁锢你,占有你的一切。”

陸太攀一字一句地對蘇涼說道。

“截止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我從未對任何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産生過類似的情感。”

男人垂着頭,冷峻的面容上開始泛起微紅。

“跟精神力和信息素都無關。我想我就是喜歡你。”

“……也只喜歡你。”

蘇涼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失态之下的詢問,竟然會得來這樣的回應。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強行壓下眼底泛起的一陣微酸。

“我……”

而就在此時,陸太攀猛然上前用力地抱住了蘇涼。馥郁的焚香瞬間包裹住了蘇涼,蘇涼瞬間僵硬。

“巳先生?!”

陸太攀将手按在蘇涼的背後,道了一聲歉,就是聲音聽上去有些沉悶。

“抱歉,現在的我狀态有些糟糕,我還有一些失控,如果再這麽看着你的話,我可能會做出非常丢臉的行為,我之後會訓練好自己,讓自己對你的告白能夠更加正式和穩妥一些。但是,現在讓我這樣抱一會兒,好嗎?”

雖然從語氣上聽,陸太攀是冷靜的,可是在如此親密的擁抱下,男人的體溫以及強烈的心跳順着緊貼的部分慢慢地傳遞過來。

陸太攀轟鳴的心跳與蘇涼的重疊在了一起。

蘇涼将臉埋在了陸太攀鬥胸口,良久,他用力地拽緊了陸太攀作戰服上的束帶。

“嗯。”

他說。

然後,他便聽見陸太攀的通訊器又一次地響了起來。

……

……

……

陸太攀面如鍋底地打開了通訊。

個人終端上閃現出來的是黑曼巴那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只是慣來沉默寡言的毒蛇此時卻表現得有點異樣,他的眼底有一絲壓抑不住的戾氣,聲音也遠比正常情況下要低沉許多。

“很抱歉,老大,我的任務出現了纰漏。”

黑曼巴彙報道。

他話音剛剛落下,一段視頻就傳送了過來。

個人終端的懸浮屏上出現了一片混亂狼藉的場景。

那是一間醫務室,很明顯是就是毒蛇專屬飛船上的那間。

一個身形消瘦,面無表情的男人正直挺挺地坐在醫務室的床邊,身體輕微地前後搖晃着。

他的一只手中舉着一把槍,而此時此刻,漆黑的槍口正對着他自己的太陽穴。

“……蛇窟跟陸家目前的關系非常緊張,我想,你們大概也不想跟陸正恩解釋,為什麽我會死在你們的飛船上,不是嗎?“

陸之昭吃吃地笑了笑,可奇怪的是,那雙充血的雙眸中卻并沒有什麽癫狂之色。

“不想把事情弄得那麽糟糕的話,就按照我說的,讓蘇涼來見我。不然,我就只好開槍了。”

他說道。

“我要見蘇涼。”

透過懸浮屏,陸之昭陰森森地低語在四十八區的夜色中萦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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