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知了……知了……”

支離破碎的陽光碎屑從葉隙間傾瀉而下，灑在人臉上，像點點碎金，蟬鳴不已，給這個炎熱的傍晚添了不少生機。

樹下，林君然将手貼在陸烽下巴，指尖輕撫，撫出一絲撓人的癢，停留了幾秒，便又離開了那略帶刺人胡渣的下巴。

有落葉飄至鼻尖，林君然用手拂去，剛剛觸碰過男人下巴的手指不小心掃過唇瓣。

林君然舔了舔唇，有些汗濕的鹹味。

随之微微擡起眼去看男人的反應，卻見陸烽怔愣在原地。

稍久，那漆黑的眸色漸沉漸深，染上深邃，陽光映照着，似有火光跳躍，緊接着表情也生動了起來，帶上了幾分隐忍。

在陸烽反應過來看向自己之前，林君然擡了擡下巴說：“走吧。”

然後趕緊背過身去。

看着前面走遠的背影，陸烽垂放在兩側的手握了又握，緊緊攥成拳頭，最終松開，長腿一邁，幾步追上了林君然。

“去哪兒買菜？”林君然極為自然地問。

陸烽也好似剛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沒有先回答林君然的問題，而是問：“晚上想吃什麽？”

林君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醬香肘子，但記起家裏張媽每回做跟肘子有關的菜，都要精心弄上半天，也就沒提，随口說了幾道菜。

陸烽這才說：“附近有家超市。”

“怎麽不去菜市場？”

林君然縱使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沒進過菜市場，去超市也從沒去過生鮮區，卻也多多少少知道菜市場跟超市賣的菜的區別，種類多，新鮮且便宜。

“菜市場有些亂……”

“……”

陸烽仿佛窺探到林君然的想法，又補上一句：“現在超市的菜也新鮮，你剛剛提到的菜超市都有賣。”

林君然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麽，跟着陸烽去了超市。

正如陸烽所說，超市就在附近，走了沒十分鐘就到了，本來陸烽還想打車過去，林君然盡管熱出了一身汗，還是拒絕了。

超市挺大，分區也明确，陸烽本來想直接去買菜，卻被林君然拉着去買水：“先去買水，渴死我了。”

好不容易找到個冷櫃，走過去看見有個人打開櫃門在選，沒一會兒，那人似乎感覺到身後有人，就朝旁邊讓了讓，卻沒人過來，頭一回……

“……”

宋潛不過是車開着開着就渴了，離家還有些路程，正巧路過家超市，就順手停下車進來買瓶水，誰知道這麽巧會碰到林君然。

“君然你怎麽在這兒？”宋潛臉上還帶着他慣常的痞笑，見到林君然時，顯出幾分驚喜。

結果剛問完，眼睛一瞥，當看清楚站在林君然身側那個男人的臉時，笑一下凝住，驚喜成了驚吓。

他開始結結巴巴：“你……你倆……？”

林君然眯着眼笑：“我倆什麽？”

宋潛看了陸烽一眼，又看看林君然，選擇閉嘴。

這時，陸烽适時跟林君然說一句：“我去買菜。”

然後就走了，林君然也沒攔他。

冷櫃前，只剩下林君然跟宋潛。

林君然漫不經心地站着，眼睛看着冷櫃，宋潛就顯得緊張得多，眼神游移，跟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看也不敢看林君然一眼。

他默默地想，幫着林哥瞞着君然可真不是人幹事，弄得他現在一見君然就莫名心虛，他當初就不該插手這事來着……也不知道現在君然跟陸烽到哪一步了。

僵持到最後，林君然先動了，他上前一步，先在冷櫃裏挑了兩瓶冰水，然後問宋潛：“喝什麽？”

宋潛随口說了聲“可樂”。

拿了水跟可樂，林君然去收銀臺，宋潛跟着。

付完錢，兩人站在入口處，宋潛打開易拉罐喝了兩口，爽了之後試探地問：“你跟陸烽現在是怎麽回事？”

林君然反問回去：“什麽怎麽回事？”

宋潛假裝自己剛剛什麽都沒說，又問：“……你是不是有些記起以前的事了？”

林君然舔了舔唇：“沒啊。”

“……”宋潛不死心，“那陸烽有沒有跟你說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你是指哪些？”

宋潛感覺自己再問下去，不僅什麽都問不出來，還會被林君然套進去，可不問，又實在心癢癢。

憋了半天，他放棄了：“算了，我走了，你也早點兒回去。”

背過身去，往超市外走，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問：“上次你哥說找不着你人，打電話也沒人接，你就是跟陸烽在一起？”

林君然沒回應，只是笑了一下。

就是這一笑，宋潛已經幾乎确認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心裏罵了句髒話，決定今天的事他就當沒看見。

宋潛走後，林君然拿着水去找陸烽，在生鮮區繞了一大圈兒後，才在賣莴苣的那塊地方找着人。

過去時，聽見陸烽正在跟人打電話，就沒有避諱地聽了兩句。

陸烽打完電話，看見林君然就站在自己邊上，問：“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想到自己聽到的那些，林君然唇一揚，“跟秦楓雨打電話？”

陸烽沒有掩飾，點了下頭：“嗯。”

林君然沒繼續問，把手裏的冰水遞過去：“喝吧，嘴都幹成什麽樣了。”

陸烽接過手，擰開仰頭喝起來，“咕咚咕咚”，喉結滾動，脖頸拉成直線，青色的筋脈隐隐在跳動。

林君然默默別開眼，拿了幾根莴苣放進推車，然後推着車往前走：“還要買什麽？”

喝完水，瓶子已經空了大半，陸烽擡起手背抹去唇上殘留着的水跡，又把瓶蓋擰上。

他跟上去，往推車裏瞥了一眼，四根莴苣橫七豎八地躺在裏面，其中三根上的葉子都有些發黃……

便又默默返回去，挑了幾根帶着嫩葉的莴苣。

林君然見陸烽又拿了幾根回來，不禁問：“買這麽多？”

陸烽沉默了一下，回答：“明天吃。”

兩人又買了些菜，陸烽還挑了新鮮的雞翅跟排骨，結完帳出來，整整兩大袋子，陸烽一個人拎在手上。

站在超市外，林君然看了眼那滿滿當當的袋子，說一句：“打車吧。”

陸烽愣了一下，“嗯”了聲。

回到家，六點多，陸烽把東西拎進廚房，回頭見林君然站在不遠處，便問：“要不要先去睡？好吃了再叫你。”

林君然扯了下嘴角：“上次在你這兒睡了一下午，晚上回去就失眠了，你想讓我今天晚上也失眠？”

“……那看電視吧，電視修好了。”

“這麽快？”

陸烽點了下頭，走到客廳把電視打開，電視是那種老式的，不是現在流行的網絡電視。

一打開，跳出的衛視上正在上演一部家庭倫理大劇，老公出軌女秘書，女主帶着閨蜜捉奸在床，先是拿起手機對着倆人一陣掃射，拍完了，閨蜜對付小三，女主收拾老公，完勝。

陸烽問林君然想看什麽，林君然想了想：“我自己調，你去做飯。”

陸烽就把遙控器給了他，轉身進了廚房。

林君然靠在沙發上，手握着遙控器摁了一下又一下，跳出來的都是最近熱播的電視劇跟很火的綜藝節目。

他本身就不愛看電視，這會兒沒看到感興趣的，就想把電視關了，關之前正好調到一個衛視，屏幕上一下跳出一張臉。

林君然對藝人明星關注不多，但這張臉他印象深刻，并且今天還剛看見，正是秦楓雨。

畫面上秦楓雨扮演的大俠正手持利劍跟個黑衣人激烈打鬥，林君然掃了一眼電視名字，有些印象，似乎是五年前拍的，也就是他失去的記憶前段時間。

再去看屏幕，打鬥的二人已經騰空而起，飛身躍入半空，拳掌相接，偶爾鏡頭一轉，現出秦楓雨的臉來，但多數時候拍到的都只是打鬥的背影。

林君然盯着那背影看了片刻，再撇過頭看向正在廚房裏忙碌的男人，翹了翹嘴角，繼續看了下去。

一個小時後，陸烽在廚房把飯菜都忙好了，而林君然依舊靠在沙發上，微眯着眼盯着電視，看得聚精會神。

陸烽走過去，往電視屏幕上看了一眼，便看見一幕打鬥的畫面。

“這是你？”沙發上的人問。

陸烽盯着電視看了會兒，才點了下頭：“應該是，記不太清了。”

“還挺帥。”

突然被誇了一句，陸烽愣了愣，又不知道該回什麽，索性就沉默。

林君然見他又不說話，撇了撇嘴：“誇你呢，怎麽都不說話？”

男人讪讪的：“不知道說什麽。”

林君然沒再逗弄他，支起身站起來離開沙發，邊往廚房走邊問：“你做秦楓雨的武替做了幾年？”

“五年……”

“還挺久。”

陸烽跟在後面，想了想，又補上句：“也不是只做他的武替，別的也接了些，合約到期後，就解約了。”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開了家修車行。”

“開了幾年了？”

“……兩三年。”

林君然去盛飯，陸烽把盤子湯碗端上桌，又去拿筷子。

兩人面對面坐下，林君然吃了口飯，還是覺得對男人的事比較感興趣，就問：“你做武替前是幹什麽的？”

“上學。”

“哪個學校？”

“A大。”

聞言，林君然掀了掀眼皮，他記得宋潛讀的就是A大，學校挺好，又問：“哪個系的？”

“體育系。”

林君然有些驚訝，驚訝完又想怪不得他身材這麽好。

晚飯的湯是排骨冬瓜湯，他伸筷子夾了塊排骨，在陸烽特地給他調的醬料碟子裏滾了滾，然後放進嘴裏。

肉很香，醬料調得也很好吃。

“然後呢？”林君然含着肉，問得有些含糊不清，“體育系的怎麽做了武替？”

“被開除了。”

“嗯？”

陸烽一語帶過：“上學時跟人發生争執，打了一架，被學校開除了。”

“……”

林君然本來挺後悔說起這個話題，又一想，看男人現在這麽能忍，想不到還能因為打架被校方開除……

一時間心癢癢，有些好奇陸烽當初年少輕狂的模樣。

可惜，他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