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千裏一線

池長風剛下飛機,一隊車在紅毯外等着他。

保镖打開車門:“二少好。”

“嗯。”

車隊沿着榕都外環一路向北,離開城市,駛入冰雪封印的山林。

黑色的車子像游龍一般順着山體盤旋前進,在北國的壯麗景色中,尋覓古老的城堡。

池長風進門換上拖鞋,就看到池萬裏四仰八叉地躺在兔子堆裏打游戲,忠心耿耿的保镖端着可樂站在一旁。

“爸怎麽樣了。”池長風接過熱毛巾擦了擦手。

“死了吧,”池萬裏把手機扔到桌子上,“分一分家産?”

池長風沒理他,對女仆低聲道:“咖啡,謝謝。”

“媽呢?”

“樓上,”池萬裏指了指上面,“我警告你,別惹她。出什麽事又找我,麻煩。”

池長風不置可否,轉身上樓。

推開沉重的木門,動聽的鋼琴聲瞬間傾瀉,池長風放慢腳步。

一個中年男子躺在床上,帶着呼吸機,左胸口貼着紗布。

池長風走上前,輕輕掀開醫用膠帶:“才縫了十針?”

彈琴的人不為所動,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快速移動,你很難相信如此纖弱的女性彈出這樣有力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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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穿着吊帶白裙,鎏金的卷發像植物的藤蔓一樣下垂,裹住纖薄的後背。

池長風走過去,幫她翻了一頁琴譜:“下次紮準一點。”

琴聲戛然而止。

女人擡頭看他,笑着說:“我會的。”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細紋,飽滿的膠原蛋白同十八歲的少女一樣。池長風知道,這絕不是時光對她偏愛,而是每日六位數金錢的力量。

随着年齡的增長,他的母親艾莉娜對衰老的恐懼植入骨髓,想盡一切辦法來抵抗時間。

城堡裏一年四季維持不變的60%濕度,含氧量更高的過濾空氣,人體最舒适的二十三攝氏度,精确到秒的日程表,因為恐懼陽光帶來的皺紋,她甚至十多年來沒怎麽出過門。

“小風,好久沒見,露娜也很想你。”

她擡擡手,一條瑩白的巨蟒沿着三角鋼琴腿爬上來。

池長風低頭親吻了一下巨蟒的臉頰。

他看到露娜的肚子圓鼓鼓的:“吃了什麽?”

艾莉娜笑着摸上去,白皙的手背甚至和蛇的鱗片不相上下:“一只大貓咪。”

“怪不得一刀就讓他躺床上了。”池長風頓悟。

他爸從來是都是壯如牛馬,大雪天配冬泳,最愛伏特加和雪茄。

艾莉娜單手探親配樂,邊彈邊念詩:“愛是燃燒而看不見的火,是疼痛而感覺不到的傷,是不能滿足的滿足……”

池長風接上:“愛是比深愛更深的不愛。”

“咦?”艾莉娜驚訝地問,“有喜歡的人了?”

“算是吧。”池長風站到挑高的彩繪玻璃窗下。

不算,是一往情深,是愛而不自知。

池長風打開一道窗戶縫,艾莉娜連忙拿着毯子裹住自己的臉:“關上!”

他看着榕樹大道的葉子掉得幹幹淨淨,枝丫上均勻得裹了一層厚厚的糖霜,不自覺地笑了。

艾莉娜不再制止小兒子關窗。

她纡尊降貴地走過去:“有煙嗎?”

池長風從兜裏掏出一盒細支女士香煙:“沒拿火機。”

艾莉娜白了他一眼,拿起桌子上的香薰火柴,叼着煙,一手握着紙盒,一手幹脆地一劃,橘黃的火苗在寒風裏搖搖欲墜,順着潔白的木杆往上竄。

母子二人伸手呵護這一點火苗,兩個人頭碰頭,點燃了香煙,場面甚至有點溫馨。

二人沉默地抽完,煙灰掉了一地。

艾莉娜道:“回去吧。”

池長風把煙頭撚在大理石窗臺上。

樓下池萬裏穿着睡袍,踩着拖鞋,扛着魚竿:“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閑得蛋疼。走,釣魚去。”

池長風坐下,喝了口咖啡:“我換套衣服。”

“換什麽換,把貂穿上。”

于是,半小時後,兩個一米九大男人裹上貂皮大衣,穿着皮鞋走在冰封的湖面上。

池萬裏神神叨叨地掐着手指頭,招呼保镖過來。

“江子寶貝,在這鑽個洞。”

江子從車上取來個一米來高的不鏽鋼棍子,頭部尖銳,尾部是倒三角的把手,通體锃亮,是專門用來鑿洞的冰镩。

“這、這和這。”池萬裏指了三個地方。

保镖幹活利索,利用自身重力壓在冰镩上,沒幾下就開了好了三又圓又深的洞。

池長風把漁具箱搬下來,兩兄弟一人一個馬紮,沉默無言地開始釣魚。

過一會,池萬裏突然開口:“算命嗎?”

“算。”池長風把魚竿架在地上,兩手揣進懷裏。

“寫個字吧。”

池長風在雪地上寫了個連筆字,蘇。

池萬裏道:“算什麽”

“算他的命。”

“命不好啊,字裏藏刀,刀子出頭,上半生都是游離于生死。草字頭三筆,三口之家怕也是因為他已家破人亡。最後兩點,本來一左一右各不相通,可妙在你寫了個連筆字,這不就有了嗎。”

“有緣?”

“有緣啊,千裏一線,生死不離。”

池長風擡頭看着星空:“我來時沒有好好跟他說再見,現在看到什麽都想起他。”

黑夜攜卷着漫天繁星倒扣在大地上,四下寂靜,往日控制壓抑的感情此刻叩擊身體。

“你是不是還在危險期?”

“我分不清。”

池萬裏稀奇地看着弟弟,自從弟弟十歲之後,就不再露出這樣……池萬裏拿不準用什麽詞來形容他此刻的神情。

迷茫少一分無措,堅定多一分脆弱。

池萬裏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他伸手給了池長風一拳:“是本人?”

池長風側臉接住他的拳頭:“魚上鈎了。”

池萬裏起身,雙臂直接把魚竿甩起來,一條三十多公分的魚在冰面上蹦跶了一會,很快凍僵。

“江子,給你的。”池萬裏朝遠處招手。

一直遠離兄弟二人,獨自垂釣的保镖跑過來:“老板,好運氣啊。”

池萬裏得意洋洋:“多虧二少這個萬年幸運E的襯托。”

池長風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往岸邊的森林走過去。

“去哪啊?”

“澆樹。”

池長風拿起手機,找到置頂的那個人,錄了一段視頻發過去。

千裏之外,在黑暗中茍延殘喘的蘇城,手指抽動,掙紮着抓到了床底的手機。

視頻裏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的北國風景,迢迢星河,皚皚白雪,無人的曠野和愛人的聲音。

“蘇城,給你看看雪。”

他抱着手機哭了。

疼痛讓他頭暈目眩,世界颠倒,少年成長的路充滿荊棘,他也曾在窮途末路中窺見死亡的真相,旁觀過千篇一律的幸福人生。他在尋求意義的道路上,妄圖穿過那扇窄門,擠進去,沖破肉體的約束,獲得永恒的自由。

蘇城認為,成為人們口中的“那個瘋子”、“精神病”、“傻子”,遠比扮演正常的社會角色要快樂,當一個人放棄活在別人眼中,放棄成為大多數人,完全主宰精神時,他就是自己的王,在精神病的世界裏,快樂不需要夢想成真,是永恒的、取之不竭的,他的大腦如同控制他閉眼一樣,控制着多巴胺的釋放,只要他想,就能喜笑顏開,也就是“瘋了”。

在他為數不多清醒的時刻,趙潤安去看望他,告訴他,虛構的世界裏沒有那個為他縱身一躍的人。

對池長風的愛是他在虛幻中錨定現實永恒的點。

他任由現實的痛苦化作利刃,如熱刀切黃油一般穿透他的身體,只要能觸摸到池長風的手,在所不惜。

直到隆冬,我們才知道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

作者有話說:

“愛是燃燒而看不見的火……”來自卡蒙斯。

“在隆冬,我終于知道,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來自加缪。

今天去申請榜單成功啦,在書架裏面的每日必讀裏。

下午好朋友請我去做馬殺雞,這是我第一次光溜溜做泰式按摩,好奇妙,感覺就像一條砧板上的排骨,反複刷油按摩入味兒。

按的時候很疼,但是做完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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