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重生

痛。

這是向霖的第一個想法。

比當初被捅了一刀還痛,痛到快死了。這是向霖的第二個想法。

忍了一小會兒,痛感漸漸減弱,向霖揉揉又暈又沉的頭,勉強睜開眼睛。

這是個狹長的房間,算不上小,但有點破舊。幾縷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射進來,向霖借着微弱光線看了看,房間裏沒有其他人,反倒是牆面最中間挂着個挺大的屏幕,屏幕前還擺了張玻璃茶幾,頗具上世紀九十年代風情。

“蔣銘宇那個混蛋,這是把我扔哪了?”向霖小聲嘀咕。

說完,他又反應過來,蔣銘宇估計全心全意護着簡蘇呢,根本就顧不上自己。

想到簡蘇兩個字,向霖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

當時,自己只不過想沖去護住蔣銘宇,可看蔣銘宇的反應...頭再次痛起來,向霖眼前浮現出蔣銘宇護着簡蘇的畫面,後來呢?後來怎麽了?現場發生了什麽?自己是受傷了嗎?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頭越想越痛,向霖甩甩頭,暫時放棄了回憶。他扶着沙發扶手坐起來,腳剛要落地,地面傳來聲慘叫。

“霖子,你往哪兒踩呢?!”魏南的聲音堪比殺豬,蕩氣回腸中還帶着點少年特有的公鴨嗓。

向霖一愣,下意識縮腳:“我沒踩下去。”

“得虧你沒踩下去,這要是結結實實踩小南南上,我還不得斷子絕孫?”魏南從地上爬起來。

他拍拍衣服,對着空蕩蕩的房間痛心疾首:“我靠了,峰子、寧子那倆渾蛋把咱扔這,自己跑了?”

魏南開口後,向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會兒聽見峰子、寧子這兩個稱呼,向霖更加意識到不對:“你說誰?”

“峰子、寧子啊。”魏南邊說邊朝窗戶走,“李峰和寧洲,昨天咱四個約來ktv唱歌,你忘了?你這斷片斷得挺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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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和寧洲,是向霖高中死黨之二,另外一個死黨就是面前的魏南。那時候四個人關系好到恨不得來個杏園四結義,後來因為大學不在一個城市,外加上向霖複讀高三,幾個人越走越遠。

向霖最近一次聽見兩人消息,還是半年前。據說李峰家機械租賃生意越做越大,已經在計劃收購某個國産汽車品牌,而寧洲家,則從包公頭搖身變成房地産開發商。

“他們兩個...”向霖舔舔嘴角,試探着問,“他們兩個昨天為什麽會來?”

魏南拉窗簾的手頓住:“不是吧?霖哥,你攢的局啊。你攢局我們誰敢不來?你連這都喝忘了?”

向霖敷衍:“啊,想起來了。”

“吓死我了,還以為你不想買單了呢。”魏南松口氣,唰一聲拉開窗簾。

随着窗簾被拉開,耀眼的陽光穿透淡綠色玻璃窗射進來,給房間平添了絲夢幻氣息。雖然心裏已經做了設想,但真正看清魏南長相,向霖依舊呼吸一滞:“你臉怎麽...”

“怎、怎麽了?”魏南摸着臉到處找鏡子。看着鏡子裏的模樣,魏南并沒發覺任何問題:“我這不挺好的嘛?吓我一跳,還以為昨晚喝多破相了。”

向霖揉揉眼睛,把話說全:“你臉怎麽這麽嫩了?”

不只是嫩,其實是縮小了一圈,不管是個頭還是臉龐。

登機前兩天,向霖才和魏南碰了面,當時魏南啤酒肚都快長出來了,滿臉橫肉,揉着雞窩般的頭發哀嘆甜甜要找男朋友了。

“嫩嗎?”魏南捏着自己臉蛋各種看,“可能是嫩了?前幾天陪甜甜她們逛街,我也買了兩瓶那什麽露什麽霜的。”

“潤膚露和面霜。”向霖邊說,邊偷偷掐自己一把。疼痛順着神經呼嘯奔馳,痛得他打了個激靈。

魏南看樂了:“聽說過有人喝醉耍酒瘋,我這還第一次看見喝醉自殘的。不過你還別說,長得帥是不一樣啊,自殘都自殘的更有範。”

“自殘個屁。”向霖翻個白眼。

身上的疼痛還在持續,眼前也有點犯暈,蔣銘宇護着蘇簡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而眼前貨真價實的九十年代風情裝飾也騙不了人。

這是回到過去了?怎麽回事?暈倒後到底發生了什麽?向霖努力回憶,卻只能記起蔣銘宇眼裏的憎惡和厭煩。

暗戀七年,向霖一直堅信沒被拒絕就是默許。

誰知道,奔着捅破窗戶紙去的,卻捅出個驚天真相。然而退一萬步講,就算七年是自己自作多情,就算那些付出是自己自找,就算蔣銘宇心裏有個白月光,七年的朝夕相處總還在...可誰知道,這七年在蔣銘宇眼裏,只剩憎惡和厭煩?

按住太陽穴,向霖緩緩坐回沙發。

魏南看見向霖臉色,吓得變了臉:“我靠?霖子你怎麽了?”

向霖擺擺手,剛想說什麽,手機突兀響起來。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翻蓋摩托羅拉,向霖有種不真實感。

鬧鐘鈴鈴鈴響個不停,向霖回神,手忙腳亂關了鬧鐘。

“你還不走?”魏南問。

“去哪兒?”向霖聲音發啞。

“回家補課啊。”魏南觀察向霖臉色,試探着問,“這是真斷片了?連蔣銘宇補課的事都不記得了?”

向霖沒說話。

“蔣銘宇,蔣學霸,補課啊。”魏南提高聲音,“這麽重要的事,你都喝忘了?”

蔣銘宇給自己當家教這件事,向霖是有印象的。

那都是快升高三的事情了,經過高二相處下來,向霖自認和蔣銘宇已經混熟,看着蔣銘宇每天為了賺錢奔波,向霖心疼不已,冥思苦想之下,他想出了這麽個補課計劃。

聽說學渣兒子想補課,向霖爸媽自然大力支持,又聽說來補課的是全校第一、當年中考全省狀元,他們更是高興到輪番上陣,把蔣銘宇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當年,他們明明覺得蔣銘宇好到不行,誰找了他都是祖墳冒青煙。誰又能想到,兩年後自己出櫃,聽說對方是蔣銘宇時,他們會那麽激烈的反對?甚至激烈到整整斷了一年聯系——要不是妹妹向菲菲兩邊勸說,這個時長可能還不只一年。

魏南還在嘀咕:“為愛情而拼搏,為愛情而發奮,霖子你就是我的偶像,偶像,你趕緊回去,千萬別...”

“別”字和鬧鐘鈴鈴聲一同響起。

向霖面露疑惑。

魏南嘆口氣:“千萬別等所有鬧鐘都響了。昨天怕錯過補課,你連着定了十個鬧鐘。”

————————————————————

鬧鐘鈴-鈴聲裏,蔣銘宇睜開雙眼。

他最後的記憶還定格在向霖臉上,那張臉和平時沒什麽兩樣,只是眼角位置多了幾顆紅色血珠,仿佛含苞待放的紅梅。

腦海裏回響着此起彼伏的尖叫,耳畔是鬧鐘鈴鈴-鈴的鳴響,蔣銘宇捏捏脖子,看向鬧鐘。

這個鬧鐘太破了。

大紅色外殼已經脫漆,兩個鈴铛也只剩下一個。此時此刻,它躺在枕頭旁邊,用鏽跡斑斑的鈴錘頑強地敲擊僅剩的鈴錘,頗有種茍延殘喘的味道。

從鬧鐘上移開目光,蔣銘宇打量四周,猛地眯起眼睛。

這是個很小的房間。房間裏除了靠窗的四張書桌外,就只剩下兩張雙層床。蔣銘宇所在的位置,正是其中一張上鋪——這個地方不是法國的學生公寓,不是向霖在T大外租的房子,甚至不是T大那間他只住了一年的宿舍。

但這個地方,蔣銘宇并非毫無印象。

看着某張桌子上的黑色臺燈,蔣銘宇擰了下眉尖。他爬下床,皺眉越過放着臺燈那張桌子,從另一張桌子上拿起個大紅色筆記本。

本子封面上D市第一中學幾個字是燙金的,在陽光下閃爍着耀眼光芒。

蔣銘宇捏着本子沉默片刻,扭頭朝窗外看。

窗外綠草茵茵,有三三兩兩穿校服的學生。蔣銘宇盯着窗外看了一會兒,走廊隐約傳來腳步聲,又過了幾秒鐘,腳步聲停止,緊接着是敲門聲。

蔣銘宇放下筆記本,走過去。

門外站着個高瘦男生。看見是蔣銘宇開門,他一愣:“向霖還沒返校?”

蔣銘宇沒說話。

男生解釋:“突然被學霸親自接見了,我還有點不适應,平時都是霖哥當傳話筒。”

蔣銘宇冷聲打斷他:“有事?”

“啊,對,老班讓我把獎狀帶給你。”男生從書包裏翻出個獎狀,物理競賽一等獎幾個紅字格外顯眼,“這次競賽很難,老班說全校就你一個一等獎。”

蔣銘宇接過獎狀,對折再對折。

男生好奇又羨慕地盯着獎狀。

折好後,蔣銘宇順手把獎狀丢進垃圾桶。

男生瞪圓眼睛:“...扔、扔了?”

蔣銘宇扔完獎狀就要關門。

男生趕緊按着門道:“等等、等等,明天英語競賽報名,學霸別忘了啊。”

蔣銘宇微眯了下眼睛:“什麽英語競賽?”

“年級英語競賽,班級榮譽之争,你真忘了?”男生試探着說,“霖哥可給班委打過保票,說你絕對報名。”

蔣銘宇終于把目光落在男生身上。

這人是他和向霖的高中時的體育委員,叫杜樂博。因為名字諧音,向霖通常叫他大蘿蔔。每每喊大蘿蔔的時候,向霖都要把胳膊搭在杜樂博肩膀上,彎着眼睛,整個人懶洋洋的。

盯着杜樂博肩膀看了一會兒,蔣銘宇擡手推眼鏡。指尖戳了空,蔣銘宇動作微頓。

杜樂博摸不準蔣銘宇這是報還是不報,只能拿出殺手锏:“英語競賽有獎金。”

蔣銘宇順勢捏兩下鼻梁,問:“在哪兒報?”

“教師辦公室,明天早上。”男生趕緊道,“甜甜會在那組織,發報名表、填...”

蔣銘宇嗯了一聲,關上門。

走廊裏安靜了幾秒鐘,杜樂博忍不住嘟囔:“...跟這種冰山做室友,霖哥真不容易。”

蔣銘宇又捏了兩下鼻梁。嘟囔聲越來越遠,蔣銘宇返回桌邊。

看着桌面上的大紅色筆記本,他沉默許久,指尖戳在本子封皮上。

這其實是個日程本,1-8月的區域已經被劃掉,9月的1號2號上也打了叉,阿拉伯數字3上倒是沒打叉,只是3下面,用黑色水性筆寫了“向霖補課”四個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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