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幾十年風風雨雨過去,空軍家屬院大變樣。磚木二層樓變成了采光更好、布局更合理的小洋房,普通的青磚瓦房,被氣派的現代樓房代替。

院子裏有了幼兒園,有了各種健身器材,綠化也更好了,一年四季綠常在。

但如果細看,有些地方還是沒變的。

比如路邊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梧桐樹,長高長粗了,形狀卻還是只有兩根枝杈,再比如,路邊草叢裏光滑平整的大石頭。

當年鬼子轟炸時,把一塊大青石炸的四分五裂,這塊,因為平整,被留下當做凳子。

不過也變了。

小的時候,這塊石頭好大好大,大的好像全世界都擡不動,長大後再看,不過普通的一塊青石,而現在,那被歲月侵蝕的溝壑,全是回憶。

陳小軍最近就愛在院子裏溜達,尋找記憶深處的痕跡。

人老了,所剩時日不多,峥嵘歲月遠去,記憶紛沓而來,像要為這一生來個最溫柔的告別。苦的,酸的,還有甜的。

陳小軍目光溫柔,一寸寸撫摸熟悉的青石,大梧桐樹。

他這這裏出生,在這裏淘氣長大,又在這裏老去。

金燦燦刺眼的陽光灑落,從滿樹的綠色葉子裏搖搖曳曳落在地上,又随風不時變化形狀,一會亮一會暗。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淘氣的少年,真混呀,喜歡竟然用欺負來表達。

人生再無少年時,如果能重來,他肯定不會這樣。那時候的他,不懂那個小女孩實際不幸福,他應該給予愛護。

可惜,就這麽錯過了。

“真是又混又傻。”陳小軍滿臉溫柔笑意,輕輕抽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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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趕來的警衛兵被他這個動作吓一跳:“首長,您這是……被蚊子咬了?要不要請醫生來看看?”

陳小軍豪氣揮揮手:“不用,有什麽事?”

警衛兵敬禮:“報告首長,梁汝蓮同志到了,您回家去還是讓她過來?”

這個名字,有太久太久沒在耳畔響起過了,哪怕知道可能不是一個人,依然讓心被輕輕撞了下。

陳小軍目光有些恍惚,過了會才輕聲道:“把客人請到這裏來吧。”

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又好像只過了一秒,濃蔭遮蔽的道路盡頭,走來個身影。

陳小軍七十多了,戎馬一生讓他比一般老爺子元氣好,可眼睛還是花了,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

這一刻,時光仿佛真的倒流了,感謝老花眼,看不清樣子,只能看到那熟悉的走路姿勢,那只有她才會有的獨特氣質。

那是他,前半生深愛過的女人,也是,他最最尊敬的人!

人走到生命盡頭,或許老糊塗了,或許真的有靈魂,總愛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經歷。比如陳小軍最近經常夢到小時候,夢到年輕時候的父母,還有很多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戰友,朋友,以及老伴。

他們似乎在歡迎他,在另一個世界等着他。

人的一生,要走的沒有遺憾才完整。

陳小軍,還舍不得走,他總覺得,那個人會回來,會送他最後一程。因為,她太神奇了,神奇的無所不能。

陳小軍渾濁雙眼不知何時滿含淚花,他就輕輕站在那,淚眼婆娑,溫柔看着那個慢慢走來的身影。

梁汝蓮,是她嗎?

梁汝蓮同樣眼裏含淚,她的一瞬間,是他的幾十年。養父母早已離開人世,弟弟也老了,來的路上,她一次次提醒自己,她是另一個梁汝蓮。

這是她第一次,回到曾經生活過的世界。

很多穿越者牢記一個原則,當好工具人,不動情,不惹那一身塵埃,遠離生離死別。

弟弟老了,曾經帥氣精神的小夥,只剩眉眼間殘留的一絲英挺,他白發稀疏,裸露的皮膚長滿了褐色的老年斑。

他即将走到生命的終點。

“姑娘,哭什麽。”陳小軍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低聲道,“我的父親是軍人,我是軍人,我的兒子也是。軍人,就要随時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他是個英雄!”

梁汝蓮擦擦眼,笑着點頭:“老首長,您說的對。”

陳小軍目光從她身上挪開,看向路邊的梧桐樹,低低道:“我能感覺到他沒有死,我的兒子,即使死,也是完成任務之後。”

他似乎完全沒有認出來。

“你馬上你要走了吧,我不能耽誤太久,見到這個,他什麽都懂了。”陳小軍年紀大了依然雷厲風行,很像當年的陳司令,他從懷裏鄭重掏出個紅包,“姑娘,拜托你了。”

紅包打開,裏面是個包漿油量的挂件。

梁汝蓮手忍不住有些抖。

那是楊秀娟送給她的禮物。恐龍持續挖掘,有天發現個很奇妙的東西,半邊被琥珀包裹的恐龍骨骼碎片。

那金紅色的半邊琥珀,一瓣一瓣的,形狀看起來像朵怒放的蓮花。

考古組一致決定,把她給梁汝蓮,這應該是冥冥中注定的感謝,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

梁汝蓮緊緊握在手中,低聲道:“好。”

陳小軍笑眯眯揮揮手:“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早些回來。”

來時難,走時更難。

既怕相認,又怕不相識。

陽光斑駁的小路,似乎一點沒變,眼前熟悉又陌生,梁汝蓮随工作人員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像跨過了時空,輕輕摟住老人,低聲道:“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

如果只是簡單的給一件信物,為何要在這種狀況下讓她來一趟?

如果沒認出,為何要迫不及待讓她走?

那個年輕的小夥子,不喜歡說話,只會默默去做。

她懂。

陳小軍輕輕拍了怕她的肩膀,聲音除了哽咽一點似乎沒別的情緒,他說:“好,我相信你。”

路兩旁的梧桐樹跨過道路,枝丫親密接觸,遠遠看去,像一條通往不知道何處的拱形大道。

當那個身影終于消失,陳小軍,忍了太久的老淚終于噴湧而出,他輕輕擡手,敬了個軍禮,像當年得知她要穿越太平洋時那樣。

遙遙敬禮送行。

“姐!”

是的,他認出來了。

樣子變了又如何,那敬愛的靈魂沒變,她又出現在了國家有難時。

二十四小時後,伊國。

伊國是個地理位置非常特殊的國家,三面環海,另一面與沙漠相接。此刻,波浪壯闊的海面上,兩艘航母宛如兩頭能輕易吞噬這方天地的巨獸。

強大到了極致,可以蔑視自然。

這就是超級大國的威力,不用出動一兵一卒,遠距離便能把敵人炸成廢墟。

米字旗的航母內,艦長馬丁內茲臉上陰雲密布:“還沒發現人嗎?”

“還沒有,全城搜索,沒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副艦長赫爾南德斯苦笑搖搖頭,“我們沒有照片,滞留未走的華國人還有不少,只靠描述想找到一個人,大海撈針。”

馬丁內茲走到舷窗邊,那裏,能看到城市上空因戰火帶來的滾滾濃煙,他輕聲道:“我們快沒時間了。”

航母以科研人員遇害的理由,在這擺出攻擊姿勢已經數天,雖然國際輿論暫時沒說什麽的,但總不能一直待下去。

一定要搶在華國反應過來之前把人找到,或者,殺掉!

現在的華國太可怕了,這才多少年,方方面面飛速發展,如果任其下去,過不了多久,趕超本國早晚的事。

國家未來幾十年能否繼續坐穩世界霸主的地位,此役至關重要。

副艦長赫爾南德斯沒能完全領會他的意思,想了想安慰道:“人質我已經讓棘突放了,該死的不長眼的東西,把七名華國人當別國人了。”

一個國家陷入內亂,按照國際法,沒有聯合國允許,沒有正當理由,不可随便插手。

七名人質如果有個好歹,那麽華國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派駐軍隊。

不能給華國任何接近這片海域的理由!

艦長馬丁內茲點點頭:“邊境那邊如何?有沒有發現華國士兵?”

伊國三面環海,航班早已中斷,入境唯一的路,從伊國北邊的鄰國伊斯國。

而伊斯國是華國的盟友,不聽利國的。

“沒有,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士。”副艦長努力回憶了下,“據說幾個小時前來了個年輕的華國女人,看起來柔柔弱弱,應該不是華國的特種兵。”

“這個時候來伊國?”馬丁內茲兩條濃粗眉毛,像受到驚吓的蝴蝶撲棱起來,又像兩把兇惡的匕首,他少有的不鎮定,來回走了幾步嚴厲道,“給棘突老大下命令,務必抓住這個女人!”

棘突是伊國內亂份子最大的一支,當然,在利國眼裏只是條随時能摁死的爬蟲。

副艦長有點不明白:“為什麽?那是華國人?如果被抓,豈不是給了華國出手的理由?而且那只是個普通女人。”

馬丁內茲目光兇狠:“普通女人?你知道梁汝蓮嗎?”

副艦長長期鎮守航母,個人又不愛上網,攤手道:“肯定知道啊,梁飛機,她不是死了嗎?噢,親愛的艦長先生,即使她活過來,以現有的科技,一枚對空導彈就能解決的事。”

“蠢貨!”馬丁內茲走過惡狠狠揪住他領子,把人快提了起來,“這麽重要的事現在才說,幾天前,有個同樣叫梁汝蓮的女人,把我國鬧的天翻地覆!”

副艦長被揪的翻白眼,卻不敢反抗,努力擡手敬禮,示意自己明白了。

馬丁內茲慢慢松開手,一字一句道:“現在開始,四十八十時內,按照陳小軍的年齡特征,所有在伊國的華國人,哪怕有一條符合……”

他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副艦長記吃不記打,驚訝睜大眼:“你……瘋了嗎?殺那麽多華國人,會挑起戰争的。”

馬丁內茲陰恻恻一笑:“赫爾南德斯,知道你為什麽資格比我老,能力比我強,卻當不了艦長嗎?”

這個問題似乎是赫爾南德斯的逆鱗,他目光不屑:“因為,你是個馬屁精。”

“說好話,是政客最基本的技能,南德斯,你這裏有問題。”馬丁內茲指指腦袋,“還有,你不夠狠,只适合當個籠絡人心的副手。”

“我們利國,聯合國常任理事,全球唯一的超級大國,為什麽要親自動手。”

“秘密轉告棘突頭領,完成這件事,如果他能完成這場內戰最後的成立,利國将會在聯合國主動提出同意他的合法地位。如果失敗,我們支持他東山再起。”

“四十八小時內,我要聽到結果,一定搶在華國人動手之前,讓這一切結束!”

梁汝蓮,迎來的就是這樣一個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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