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剛才還慈眉善目,瞬間變成橫眉冷對,活像把迷路的孩子抱到懷裏安慰了沒幾句一把推開,說認錯人了。

王天勝只剩茫然:“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讓你滾你就滾。”趙大柱似乎一個字都不願多說,也不敢看王天勝的眼睛,粗暴拉起張美麗就走。

張美麗掙紮甩開他:“你有沒有良心,好歹讓我給孩子說幾句話再走。”

趙大柱目光兇狠,動動嘴,無聲說了句什麽。

張美麗老淚縱橫搖搖頭,轉過身哽咽道:“孩子,不是大媽狠心,你快走吧,別回城裏,往沙漠方向跑,努力活下來。堅持個幾天,國家就來救咱們了,對了,小心漁網,別紮了手。”

王天勝如果腦袋清楚,應該能聽出點話外之音。

養老院距離城市有一段距離,怎麽知道棘突大開殺戒,最大可能,在他們之前有人來過。

王天勝下意識點點頭,看兩人離開,這才想起來這的主要任務,看向梁汝蓮喃喃道:“忘記問人在不在了。”

梁汝蓮扯開兩人身上漁網,輕聲道:“跟上去。”

漁網邊緣都很多鋒利魚鈎,不掙紮沒事,只要掙紮,大晚上的肯定要吃苦頭。

魚鈎可是有倒鈎的。

能連接對講機的兒童搖搖椅,路中間故意讓人放松警惕的陷阱,兩位老人,沒那麽簡單。

不刻意的話,腳踏在沙子上的聲音很大,又是這樣安靜的夜晚。趙大柱很快發現兩人跟了上來,怒氣沖沖吼道:“不是讓你們滾嗎?”

“我要進去找個人。”梁汝蓮所有所思看了眼他腰間匕首狀的凸起。

很多軍人再怎麽老,那股獨特的氣質會弱但不會消失,仿佛烙印在骨子裏,只要沒化成灰,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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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柱是,甚至,張美麗也是。

趙大柱表情微微一愣,深深看了梁汝蓮一眼,像只遇到危險的老貓,身體一點點繃緊,他淡淡到:“找誰?”

梁汝蓮繼續往前走:“我的一個家人,一個年輕小夥子。”

于公來說,國家是個大家庭,陳少軍是她的家人,于私來說,正兒八經是她的侄子。

“養老院都是群糟老頭子老太太,沒年輕人。”趙大柱說着,上前伸手把人攔住。梁汝蓮側身躲,兩人自然而然動起手來。

全世界軍人學華國功夫。

趙大柱當兵的年頭太早,不是軍隊常見的詠春,類似大雜燴,什麽順手用什麽,又大概退伍後強身健體學了太極拳,看起來眼花缭亂毫無軌跡可尋。

唯一啥也不懂的王天勝目光渙散,宛如武俠大片的打鬥,讓他更茫然了。梁汝蓮會功夫他知道,記者招待會全世界都看到了,怎麽一個胡子都白了的老頭也那麽厲害?

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發生了什麽?

兩人轉眼間過了幾招。

梁汝蓮自然沒下全力。

人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趙大柱速度肉眼可見的開始變慢,他向張美麗使了個眼色。後者表情凝重,似乎一直在等,沖上來直接一個飛腿。

王天勝:“……”

這個動作他太熟悉了,簡單說,就是高高跳起來踢人,武俠片裏必不可少的經典動作。

一個看起來怎麽也得有六十多歲的小老太太,不怕閃着腰嗎?

張美麗招式标準多了,标準的詠春,小巧靈活出拳又快又準,而趙大柱也變了招數,大開大合剛猛之極。

兩人活像配合了幾十年的老搭檔,一剛一柔,看起來默契極了。

沒一會後,張美麗一點也不像名字那麽美麗,繞到梁汝蓮身後,想薅頭發。

果然還是女人更了解女人!

梁汝蓮頭大,狼狽不已,又不能用力,她基本确定了兩人身份。

黃色的沙子被三人亂戰不斷揚起又落下,張美麗漸漸着急,纏鬥下去吃虧的是兩人,力氣沒法和年輕人比,她忽然不知道從哪裏摸出把小巧的匕首反握在手腕下。

有趙大柱正面纏着,不知道啥來歷的女人應該發現不了。

可沒等她近身,對方好像察覺了,翻身一腳又快又狠。張美麗畢竟年齡大了,倉惶下沒能完全躲開,一根麻花辮被腳尖踢中,半邊銀發頓時披散開來,皎潔月色下,有種凄涼的美。

她沒看到,就在轉身躲瞬間,不知名女人快速給趙大柱低聲說了句什麽。

等回過身,吓得險些魂飛魄散,趙大柱喉嚨被扣住。

梁汝蓮目光兇狠:“再過來,我捏死他。”

趙大柱梗着脖子,一副似死如歸的表情:“殺吧,反正我不想活了。”

“不要,你到底是誰?”張美麗披頭散發,哪裏還有傲嬌的樣子,哀求道,“姑娘,你快放手,有話好好說。”

人老了骨頭松,喉骨那更脆,用力大點救都沒法救。

可是,她暗暗藏在手腕後的匕首絲毫沒好好談的意思,握的更緊。

王天勝感覺不對,他看到梁汝蓮說話了,還看到是趙大柱抓住梁汝蓮的手放到喉嚨上,他愣愣想上前告訴張美麗,被張美麗一個兇狠眼刀釘在原地。

“美麗,快喊人,你不是她對手。”趙大柱目光悲傷,生怕看出破綻,主動把喉嚨往前靠了靠,“不要管我,我死了,你正好可以和單翔過。”

張美麗看起來快哭了:“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亂說,我為什麽要和他過。”

趙大柱幽幽道:“你不經常誇他冷酷嗎?”

張美麗不知道哭還是笑:“我還喜歡棉褲呢。”

梁汝蓮走神了。

單,不是個常見的姓,真有那麽巧?她的飛行教官?

梁汝蓮手不知不覺放松,把趙大柱給急的恨不能再拿起來放脖子上。

梁汝蓮看看兩人,輕聲說了個數字。

那是個番號。

當把一個人裝進心裏,哪怕她已經離開多年,哪怕知道不是一個人,可聽到相同的名字,依然有莫名的悸動。

單翔和陳小軍一樣,也老了。

面癱臉倒是沒變,他站在養老院門口,直勾勾看了梁汝蓮足足半分鐘。

不像陳小軍,兩個人嚴格來說只相處了幾個月,梁汝蓮從利國回來便去了清北,因為研發太忙碌,直到她遭遇意外,兩人沒見過幾面。

單翔似乎沒看出什麽來,驗證身份後,面無表情把人帶到卧室。

養老院豪華的歐式大床上,躺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人,他胸口裹着厚厚的白色紗布血跡未幹。

幾乎一眼,梁汝蓮便認出來,陳少軍。

像極了年輕時的陳小軍,如果能醒着,肯定一樣的神采飛揚。

生命延續,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病毒樣本在保險櫃,你随時可以拿走,他完成了任務。”單翔聲音蒼老,仔細聽,語調依然是年輕時候的味道,情緒幾乎沒有起伏,“傷沒事,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估計過些時候就能醒。”

單翔和陳小軍同屬于陳司令屬下,兩個人算戰友,自然認識陳少軍。

或許冥冥中注定,或許國運所在。陳少軍胸口中彈本以為到了絕路,卻遇到了熟人,一個能托付任務的老軍人。

論起對祖國的感情,大概沒人比單翔這一輩感觸更深,他們看着祖國從炮火連天的時代到繁榮昌盛。

病毒事件太太重要了,比單翔軍旅一生經歷的所有任務都重,包括祖國心髒閱兵。

可是,整個伊國的網絡都已癱瘓,包括養老院。

沒有辦法和國內取得聯系。

只過了一天多,事情變得更嚴重,早在梁汝蓮來之前,有兩撥同胞同樣想到了養老院這個安全的地方。

兩件事聯系起來,一群老軍人不僅明白發生了什麽,也預料了到了即将發生的。

他們只能拒絕苦苦哀求的同胞。

一方面怕暴露陳少軍。一方面,養老院到最後可能也保不住,棘突份子怕首富,利國不怕,再來幾個全球首富也不夠。針對華國的致命一箭,能攔住的,只有國家。

梁汝蓮也把自己這邊的情況輕聲說了一遍。

“六十多個小時,最快也要兩天半。”單翔輕輕嘆口氣,太遠了。

即使國家趕來,也要兩天半之後。

兩天半裏,随時會殺上門的數千棘突份子,幾個垂垂老矣的老兵。

單翔走到巨大落地窗前。

窗戶開着,這裏的空氣好,這次來伊國度假養老的,有五個他的戰友。

趙大柱緊握着張美麗的手從窗口走過,喜氣洋洋的,活像對剛領了證的小夫妻。有個嗓門洪亮的老頭哈哈恭喜:“大柱,可以啊,終于抱得美人歸。”

“那是。”趙大柱得意昂起頭,看到屋內的梁汝蓮,向她調皮眨眨眼。

好像完全不知道即将迎來怎樣的一場腥風血雨。

梁汝蓮比了個愛心。

“這次來,是大柱請客,你剛才幫他了?”單翔似乎被兩人的幸福傳染,輕聲道,“也好,兩個人這一輩子總算完美了。”

“也沒算幫。”梁汝蓮不好意思笑笑,好奇道,“他倆這是……”

說夕陽紅吧,看起來關系熟的詭異。

“他倆啊,錯過了一輩子。”單翔此刻的心情或許像一次次任務前寫遺書,沒用梁汝蓮多問,主動說了起來。

兩人的确都是軍人,還是親密戰友,在炮火中綻放了朵愛情之花。

可是天意弄人,兩人都打了結婚報告,還未等到批複,建國後那場有名的戰役打響,偵察連長趙大柱奉命出征。

這一去,沒再回來。

所有人都以為他犧牲了,部隊,家人,包括張美麗。

張美麗等了足足七年,七年後,心灰意冷随便嫁人成親。

老天開了個玩笑,結婚半年後,趙大柱回來了,他沒死,受傷成了戰俘,敵國因為陷入內亂,把他給忘了。

他想了她七年,她等了他七年,卻沒有等來一個完美的結局。

日子就這樣過,她成了人母,他也成了人父,漸漸都老了,那份愛卻沒老。

直到去年,有個不忍心的戰友,把張美麗已經單身的消息告訴同樣已經單身的趙大柱。

情緣還能再續嗎?

大概嫁給了不愛的人,大半生不幸福,張美麗精神有點問題,她仿佛迫切想把遺失掉的幾十年幸福彌補回來,又似乎不相信殘生等來了幸福,總愛把自己想象成兩人剛認識時的樣子。

也不是一直,記憶來回切換,一會十八,一會六十八。

單翔講完,似乎放下了一塊心病,他目光漸漸銳利,依稀像當年那個冷酷教官,他忽然掏出手機,眯起老花眼,點開某個音樂播放軟件。

嘹亮的集合號聲通過手機免提響起,他整整自己的衣衫,大踏步走出門外。

當祖國需要時,不論何時何地,哪怕已經白發蒼蒼。

踉跄而急促腳步聲響起,趙大柱第一個跑來,他面色凝重,擡手敬禮,用蒼老的聲音嘶吼:“報告,原XXX團偵察連連長趙大柱報道。”

張美麗緊随其後,滿頭銀發微微淩亂,擡手敬禮,聲音铿锵有力:“報告,原XXXX團偵察連副連長張美麗報道。”

那個年代的女偵察連長,是真正的巾帼英雄。

又一個富态的老頭跑來,擡手敬禮:“報告,原XXXX團通訊排長王國富報道。”

兒童搖搖椅出自他手。

緊接着,又有兩個老頭,身上同樣有軍人殘留的痕跡,防爆和特種出身。

自從知道病毒事件,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等着號令。

華國歷史上,出現過很多次以少敵多的悲壯戰役,血染紅草的狼牙山五壯士,寧死不屈的東北抗聯八位女英雄,他們以身殉國,是民族的驕傲,也是精神脊梁。

這一次,輪到了他們,五個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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